第29章 章
第 29 章
周督主為人如何?
這話若是放在兩個月多前問, 京城的百姓們估計會噤若寒蟬,眉眼間官司亂飛但嘴上卻說不出什麽話。因為那個時候太子剛剛被廢,許多朝臣要麽丢了烏紗帽要麽就是被關到了诏獄, 作為東廠番子們的頭領,周遇之的名聲當然好不到哪兒去。
但現在去問卻截然不同。
原因之一是時間淡去, 原因之二則是那幾條水泥路了。
現在若是去問京城的百姓們周督主如何,他們會說“他是個大大的好人啊”, 畢竟若不是好人, 又怎麽會不取民間一絲一文, 就修好了那麽多路?
而且連徭役也沒有征派!
要知道不管是本朝還是往前數幾個朝廷,每次修路都要征發徭役, 每次也都要死人。若是去離家太遠的地方修,死的人還會更多。
哪裏像周督主這樣,沙子是提前讓牢裏的犯人挖的, 運到地頭後就往路面上一倒, 再摻和點水和兩袋子水泥,接着往路上一鋪,路就修好了。不用挖掘、不用填埋、更不用花大力氣、大量的時間去夯實路面。
雖然能這麽快的原因與他直接在原來的路面上鋪水泥有關,但這件事對百姓來說也實在是稀奇得很, 能讓他們說上半年。
焦承平這兩日出去走動, 就沒少聽。
當然他也明白, 将軍想要知道的并不是這些, 于是略作沉吟,“周遇之在宮裏長大, 以前知道他的人并不多, 世人對他也不了解。”
“他今年不過二十五歲,放在朝臣堆裏還是一個只能給衆位大人打下手的角色, 但因為是宦官,得天子寵信,所以已經權傾天下了。”
“至于他這個人如何?”
焦承平想了想,舉了個例子道:“看他最近做的兩件事便知道,一個是廢太子,另一個是調動錦衣衛修路,聽說後來還有五城兵馬司的人參與其中。”
“這兩件事任何一件放在別人手裏,耗費個三五年都不稀奇,但他偏偏兩件都在同一年裏做成了,其心機手段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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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此人不可小觑啊。”
王長茂聽完,又問:“那他可有不好的傳聞?”
“當然有,”焦承平說着自己打聽到的消息,“有傳他嚣張跋扈的,也有傳他陷害忠良的,甚至還有說他圖謀不軌的。”
但後一個焦承平就只當做是笑話了,畢竟誰都知道周遇之是個太監,而且家裏也沒什麽人了,他圖謀不軌做什麽?
為了讓人罵他半輩子,然後将來再把皇位傳給哪個順眼的幹兒子?
笑話,難道他就不怕幹兒子上位,轉頭就把他的墳挖了,冊封自己的親生父母為太上皇,太上皇後?
王長茂又問,“那百姓呢?他對百姓如何?”
“這……”
這個問題可就把焦承平難住了,他仔細想了想道:“好像未曾聽聞有不好,周督主平日裏不與百姓親近,倒是他那個兒子頗讨人喜愛,沒聽到有說不好的。”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們安排在京城的人說,周遇之這人與滿朝上下的關系都不好,唯一一個較為親近的,還是同屬于閹黨的錦衣衛指揮使尚元洲。朝臣們都說那尚元洲自甘堕落,事無巨細地聽從周遇之吩咐。”
“至于百姓嘛,無視居多。”
說完後他還感慨,“畢竟以周遇之那樣的身份,不但日理萬機,還處處有人讨好,根本就瞧不上百姓手裏的三瓜兩棗。”
“據說天天有人去周府送禮。”
在王長茂和耿子的目光中,焦承平嘆息一聲,“這也是我們安排在京中的人說的,在之前那次廢太子的事情裏,每天都有人擡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往周府送,周遇之來者不拒,聽說那陣子京城還有錢莊的銀子被取空了。”
“因為比起銀票,那位周督主更愛金銀。”
“前收禮後抄家,周督主賺得盆滿缽滿,坊間傳聞說怕不是得有幾十萬兩。就連他帽子上的紅寶石,都是頂頂好成色,上萬兩一顆!”
王長茂:“……”
不知什麽時候已聽得入神的耿子張大了嘴巴,“……我的娘啊。”
錢莊的銀子都被取空了,那得是多少錢?
是啊,那得是多少錢?
就連王長茂也不自覺地在心裏估算了起來,幽州軍三十萬人,每個月的響銀除去将士們的嚼用外,發下去的并不多。
這周遇之莫不是敞開門收幾天禮,就能把幽州軍的軍饷都收齊了吧?
這也太,太荒謬了!
王長茂沒忍住問道:“就沒有人彈劾他?”
旁邊的耿子狂點頭,是啊,這樣的貪官污吏,就要狠狠地彈劾,就要抄他們的家,就要将他們的家産充作軍饷!
“怎麽沒有?”
焦承平嘆息,指了指天上道:“但都留中不發了。”
“那段時日正是京中大肆抓拿廢太子黨羽的時候,誰若是執着不休,沒幾日他自己,或者他的家人朋友便會被牽扯到廢太子的案子裏。”
“總之不管是真是假,先讓你在诏獄裏走一趟再說。到最後也就沒有人敢說話了,畢竟比起彈劾,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更重要。”
“而且……”
焦承平搖搖頭,“我這次還得到了一個消息,之前因為沒銀子停了一段時日的壽陵,前陣子又開始建了。而且陛下還打算明年孝睿太子三十冥誕的時候,帶着滿朝文武親往壽陵祭祀。”
“這個水泥,就是周督主為了趕壽陵進度折騰出來的,為此還給他那幹兒子謀了個奉恩将軍的爵位。”
“如今水泥風靡京城,為了讨好周督主,那些富商們紛紛買了來修自家的園子,并且引以為榮,就連和周遇之不合的朝臣也有讓人購買的。”
王長茂:“……”
耿子忍不住了,“不是,焦叔,我沒有聽錯吧?”
他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建壽陵?”
“我們幽州就要打仗,缺糧草缺兵器缺良馬缺銀子什麽都缺,磚石也缺啊,結果朝廷有銀子但卻不給我們,拿去修陵墓,拿去搞那勞什子祭祀?!”
“而且水泥這種好東西,他們折騰出來後也不知道給我們幽州送來,拿去修路修陵墓修園子,難道他們就沒有人想到這玩意兒适合修城牆?!”
“他娘的,我——”
他一肚子的髒話想罵,但看了看将軍的臉色還是忍住了,畢竟陛下還是将軍的姑父呢。
但真氣人!
焦承平也很想罵人,但他還是忍住了,同樣看了眼将軍的臉色道:“對了,我還打聽到一個消息,是關于臨川郡王和周遇之的。”
“聽說之前廢太子趙熙對孝敦太子未過門的媳婦,慧賢師太不敬,臨川郡王求救無門,于是便捧着銀子求周遇之抓幾個趙熙的把柄,狠狠地教訓他一番。但周遇之一查,卻發現了那趙熙有不臣之心。”
“于是禀告了陛下,陛下震怒。”
“才有了後來的廢太子。”
“等等,”耿子不認識什麽廢太子,慧賢師太,還有什麽敦太子郡王什麽的,但他聽明白了大致意思,不敢置信地道。
“就這樣,那個太子就被廢了?”
他轉頭看向自家将軍,狐疑地問道:“将軍,您問起這位周督主,難道就是想請他幫忙,把我們的軍饷拿到手?”
畢竟要軍饷總比廢太子簡單吧?
焦承平也望了過來。
早在二十年前,幽州軍是不愁軍饷的,因為那個時候幽州軍能打勝仗,而且老将軍也還在,宮裏的貴妃娘娘也備受陛下寵愛。
但随着老将軍與貴妃娘娘逝去,幽州一系與陛下間的聯系就斷了,再加上內閣權勢日盛,對幽州一系多有打壓,以至于慢慢的幽州軍也不能打勝仗了。所以如今幽州一系與陛下、與朝臣們多有猜忌和埋怨,軍饷糧草也越發地不及時。
到了現在,幽州軍竟然到了想要拿到足夠的軍饷和糧草,都需要朝中有人幫忙說話的地步,否則到手的東西就會一少再少。
這也是他們提前來京的原因。
秦子賀的路子走不通,那周遇之的倒不妨考慮一二。畢竟只要這次能夠把軍饷和糧草拿到手,對方又不插手幽州事物,給點銀子算什麽?
雖然倍感憋屈,但東西到手才是最重要的。
王長茂也是這個想法。
他點頭道:“我來京的這兩日,也聽說了周督主愛財的事。如果他真的能夠在陛下面前進言,讓我們拿到東西,那銀子給了也就給了吧。”
這倒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焦承平頓時振奮起來,“那我便去約見周督主!”
這種事情将軍不好出面,耿子也不擅長和人交流,只有他這個幕僚合适了。
“先不急。”
王長茂攔住了他,“費将軍他們還在路上,沒有那麽快入京,我們先找個機會去看看那位周督主再說。”畢竟現在只是道聽途說,想要請對方幫忙,還得親自見一見人的好。
“這個我知道,将軍我知道哪裏能見到他。”
耿子興奮道:“就在城外的那塊空地上,就是之前城門守衛說的那地方。昨天我去外面買吃的,就聽人說周督主最近經常出現在城外,說是去接他兒子。而且周小少爺過幾日還會在城外舉行什麽滑板車比賽。”
因為有孩子騎着那“滑板車”在街上滑來滑去,耿子當時多看了兩眼,還想着回去的時候要不要給侄子侄女們也帶上一輛呢,就記下了這件事。
最後王長茂拍板,“那就比賽那日去看看。”
“這幾日焦叔你多多費心,看能不能買到這個水泥的方子,即便是買不到,也要定下一批來。此物于我幽州有大用。”
焦承平拱手,“将軍放心!”
……
轉眼便是幾日過去,不但幽州三人準備妥當,周冬冬也準備妥當了。
到了滑板車比賽的前一日,他跟尚寅分別向各自的爹打了申請,從家中調派了幾十個小厮和丫鬟到城外的空地上幫忙。
他們先是用繩子和插在水泥墩上的竹竿圍出了比賽場地,然後再設置了發放號碼牌的地方、百姓圍觀的地方、休息的地方等等。
第二天天氣晴朗,比賽正式開始。
當然在開始前,還有一個由周冬冬、尚寅提出想法,阿青和趙江等人統籌安排實現的“開幕式表演”。
比如舞獅子、耍猴、噴火、踩高跷等等。
精彩的表演引發了孩子和家長們的一陣陣喝彩,尤其是孩子們,他們高興地跳着蹦着,伸手去夠高跷上那人灑落下來的糖果。
“哇……”
“我也要,我也要!”
最後一個節目是滑板表演,在諸多抱着滑板車,亦或者是抱着滑板的孩子們注視下,在圍觀百姓們的注視下,一隊錦衣衛從高臺一躍而下!
他們個個表情嚴肅、身高腿長,頭上戴着烏紗帽、身上穿着飛魚服與有鮮紅內膽的刺繡披風、腳上踩了一塊兩頭翹起,底下還帶着輪子的木板子。
伴随着骨碌碌的輪子滑動聲,或是激烈、或是和緩的大鼓敲打聲,這些人踩着滑板屈膝落地,而後一個個迅速滑走……
“爹,你快看!”
“是不是很好看,很帥氣?!”
和爹待在一處高臺上觀看表演的周冬冬興奮極了。
他伸手指着場地,此時下面踩着滑板的錦衣衛們或是彎曲滑行、或是用腳帶着滑板跳起、亦或者是滑上了高臺然後于半空中旋轉下落。
“這主意是冬冬想的哦,衣服也是冬冬讓穿的。不過他們穿得都沒有爹好看,爹是最最最好看的!”為了表示強調,他一連用了三個“最”。
在人群的歡呼聲裏,周遇之嘴角含笑,“是好看。”
這個所謂的“滑板車比賽”,是周冬冬自己搗鼓的。周遇之除了吩咐底下的人配合,并沒有太多地參與其中。
畢竟對他而言,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孩子高興就行。
但沒想到結果卻是出乎他意料的好。
……
錦衣衛們的開場表演後,便是正式比賽了。
在周冬冬的事先要求和安排下,想要參加滑板車比賽的孩子們按照年齡被分成了好幾個批次,每個批次又分成了若幹組。
人數少的批次只有預賽和決賽,人數多的則增加了一個半決賽,最後每個批次只剩下滑得最快的十個人角逐冠軍。
周冬冬參加的是三到五歲那組。
然後預賽毫無疑問地贏了。
贏下了比賽後他并不安分,跑到尚寅比賽的地方“加油”、“尚寅加油”地大聲喊着。然後等尚寅比完了,兩個人又跑到其他認識的人所在的地方,一會兒喊着“張大郎加油”、一會兒又喊着“荷花姐姐加油”。
在他們倆人的帶動下,全場參加比賽的孩子們都跑來跑去。他們雖然不懂“加油”是什麽,但也跟着周冬冬大喊。
“大姐加油!”
“二哥加油!”
“冬冬加油!”
熱鬧的氣氛是會傳染的,更何況是一群小孩子的熱鬧,于是沒過多久在小厮們虎視眈眈的注視下,那些不敢越過繩子的其他百姓們也跟着大喊。
“兒子加油,贏了爹給你割肉吃!”
“妞兒加油,贏了爹也給你割肉吃!”
“加油啊,再快一點!”
“哎呀那個摔倒了,快爬起來啊!”
“快快快,追上去!”
“加油!”
“贏了,贏了!”
“我兒子贏了!”
“我女兒也贏了哈哈哈!”
當然有歡喜的就有落淚的,好幾個家長懊惱着“就差了那麽一點!”、“要是我家那個不摔一跤就好了”、“連比他小幾歲的孩子都贏不了,飯白吃了!”
……
如此熱鬧的情景,自然也被幽州三人看在了眼內。
耿子因為身材高大,即使是站在人群中也将場內的場景盡收眼底,他沒忍住咂舌道:“我的娘啊,京城孩子和百姓都是這樣的嗎?”
這樣熱鬧、這樣鮮活、有這麽好玩的玩意兒,不知怎麽的他竟有些羨慕。
但久經世事,年輕時候還在京城住過一陣子的焦承平卻搖頭,“不是,京城百姓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看向了那個将獎品發給那些獲勝後的孩子們,然後就揮舞着雙手朝周遇之跑去,被他抱到懷裏的孩子道:“這應該是因為周小少爺吧。”以前可不曾聽聞京城有這種游戲。
王長茂的目光也放在了周家父子身上,今天已經暗中觀察了周遇之好一陣子的他道:“我們走吧。”
想看的他已經看到了,應該怎麽做也想好了。
就是有一點讓他有些在意,總覺得那位周小少爺有幾分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