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擋七十一刀
71、擋七十一刀
月影如鈎, 地面鋪陳的月光浸透了黑夜的濃稠,不知何時,夜風揚揚, 不大的小院裏刮起一陣微涼的風, 帶起初落的枯葉,将院子裝點得有些秋意未滿的味道。
突地,少年清隽的身影輕輕落在院中, 容色昳麗, 鳳眸微微挑起, 極白的肌膚在月華的襯托下愈顯剔透,黑繡金的衣角被風吹得微微卷曲,随着他的動作又順垂地落下。
屋內未曾點燈,門口有結界殘留的痕跡。
她不在裏面。
他的眸光落在緊閉的門扉上,黑眸微微眯起, 長指輕挑燃起一張傳訊符,火光亮了幾許後, 化為黯淡的灰燼。
她沒有接收傳訊符。
那雙鳳眸倏然如蒙上灰霧的暗沉深海,危險肆虐, 長指輕輕一彈。
黑衣藍眸的少年魔将應聲出現,略一遲疑後單膝跪下,“尊上, 屬下在。”
“雉烏,讓所有人停下手中的事,全力...找到她。”謝無祭眉峰緊緊蹙起, 瘦削的指骨碾着眉心, 青灰色的血管微突, 莫名的心慌。
“尊上——不可!”雉烏驚愕地擡首, “且不說此處乃沈家主宅,如今天絕谷幻境開啓在即,此地渡劫及以上的高手超過兩掌之數,萬不可暴露!”他與茨渠最大的區別便是,他不會無腦地聽從指令,擁有自己的思想,慣會權衡利弊。
故而茨渠和雉烏二人各司其職,術業專精,只是這種理智,在某些時候太過致命。
而他話音一落,謝無祭周身的氣壓陡然降至低點,他擡了擡眼皮,竟是笑了,聲音帶着點低啞的狠色,“怎麽去了一趟天絕谷,如今本尊竟是使喚不動你了?”
“尊上!屬下不敢!”雉烏面色微滞,尊上知道他去救她...
他行了一個大禮,頭垂得極低,仍道:“請尊上三思,魔魂尚未融合,幽影戒也不在您身邊,若是撞上無上仙尊,您危矣。”
謝無祭沒有說話,整個人像是罩在一層看不透說不明白的霧霭下。
少頃,他阖了阖眼,道:“将魔氣借我。”
縱然幽影戒不在身上,僅有金丹巅峰的少年,周身的氣勢仍壓得雉烏喘不過氣來。
此話一出,雉烏臉色已是慘白,若沒有幽影戒,以尊上如今的身軀決不能承受住一個渡劫期魔族的魔氣,他這是在以命賭。
“莫讓本尊再說第二次。”
雉烏抵着舌尖,勉力支撐着身形,啞然道:“是...”
絲絲縷縷濃郁精純的魔氣如數灌入玄衣少年的身軀,謝無祭唇角緊抿,神情淡然,臉色肉眼可見地泛白,握拳的指節突起,額角青筋顯露,遠遠看去,他周身滿是清沉沉的黑。
三界各族,只數出自深淵的古越族天賦異禀,非但修行天賦極高,還能将他人的力量據為己有,化為自己的修為,但三界衆生,逃不過天道命理的制裁,古越族亦是如此。
抛開幽影戒,以孱弱的亞靈體接收魔氣,謝無祭根本是在以命相搏!
待魔氣全數灌入後,他絲毫未等其融會貫通,掌心結印,霎時間數不清的黑羽蝶自他的手下化現。
“去,找到她。”
少年低垂着眸,幾乎失去本色的唇瓣,虛弱地動了動。
雉烏猶豫再三,冒着大不諱上前欲攙扶他。
謝無祭擡手制止了他,冷言道:“你也去。”
“喏!”雉烏定定地看着他,時至此刻他才發現...尊上的少年分魂不同于外在表現出來的溫和冷漠,遠比他想的更陌生、更危險、更...瘋狂。
随着少年魔将離開的身影,謝無祭伸手撐着院內唯一的梧桐樹,仰面凝着冷冰冰的圓月,周身感受不到絲毫的暖意,微顫的指尖摩挲着粗粝的樹身,眸內血色忽而翻湧,忽而被壓下。
他自懷中取出一團尚有餘溫的油紙包,手指微微收攏,心底陡然升起不好的預感,低啞道:“菓菓,你在哪兒?”
......
約莫三刻之後,密密匝匝的黑羽蝶如一團悄然無聲的霧氣,在謝無祭身邊頓現,颀長的指尖撚住一只,眉心輕擰,“她,怎麽會在那...?”
成片的黑羽蝶化為齑粉的同時,皎潔的月華下,整座小院如下了一場洋洋灑灑的黑雨,再看,已無少年的身影。
長袖如風,身形快如閃電。
少年沿着長廊一路疾行,落至一處柴火氣味極重的小屋門前。
此處是沈家的後廚,月深人靜,所有仆從早已歇下。
門上殘留着倉皇推開的痕跡,隐隐約約的柴火劈啪聲從裏面傳出,伴随着少女壓抑的呻|吟聲,似痛苦萬分,又似極度舒爽。
謝無祭的腳步生生停在門前,不過也就一瞬,他的眸間凝結起厚厚一層冷霜。
壓抑着煩躁,忍着怒氣,一步步向內走去,裏面發生的一幕令謝無祭幾乎目眦欲裂——玉磚雕砌的竈臺,其上的鐵鍋被人為地搬開,熊熊燃燒的火光噴湧而出。紅裙少女眸光迷離,臉色被高溫熨燙地酡紅一片,她幾乎半個身子趴在竈臺上,一張白玉般的小手深入其內,似乎對其極度渴望,唇瓣開合,不停地喃喃着什麽。
“你在幹什麽?”謝無祭身形轉動撲了過去,将沒有意識的少女擁入懷中,擰眉呵道。
一包東西随着他的動作被無情地丢在地上,金黃燦亮的油煎果子滾了一地,沾滿了灰燼。
伏在他懷中的餘菓菓微擡眼簾,長卷的睫羽如蝶翼般輕輕遮住眼眸,透過縫隙看向來人,乖得不像話,“阿祭,阿祭你來了啊。”
“嗚嗚嗚,我好冷,好冷。”她秀挺的瓊鼻被熏得漆黑,細嫩的小手如同覆了一層極厚的黑枷,仙裙染滿灰燼。
謝無祭眸中滿是疼惜,上下替她查探受傷情況,卻發現她絲毫未被火灼傷。
“沒事了,我抱着你,不會冷了。”少女安穩地躺在懷中,那顆躁動不安的心回歸了平靜,他斂去眸底淡淡的驚駭,一點點替餘菓菓拭去面上的髒污,緊緊擁着她,不要錢地往她身上渡着靈力,替她暖身,輕聲哄着,“別怕,我在呢。”
許是真的不冷了,又許是少年的體溫感染了她,餘菓菓瘦弱的身子不再顫抖,小臉無意識地擡起蹭了蹭謝無祭的胸膛,睫羽微動,緩緩睜開眼,眼神漸漸清明,道:“阿祭?你回來了...”尾音輕輕勾起,帶着無盡的委屈。
謝無祭凝着懷中的嬌小少女,喉結微滾,低沉地‘嗯’了一聲。
餘菓菓後知後覺發現這裏不是自己房間,被擦淨的鼻尖動了動,熟悉的味道撲鼻而來。
她聞到了柴火味!
“阿祭,這是...哪兒?”
她方才果然沒有意識...謝無祭壓了壓眼睫,淡聲沉穩道:“沈家的後廚。”
餘菓菓在他懷中找了個舒适的角度,伸了伸懶腰,如同餍足的小貓兒,聲音含糊,糯生生開口問道:“唔—是你帶我來的嗎?”她聯想到了上次桃花谷木屋中發生的事。
“...嗯。”謝無祭搭在她腰上,大手輕輕托着她的背脊。
顯然餘菓菓并不知道自己剛才引火燒身的事,可她表現得又不像遭人控制,但如同這樣極度渴求...火的表現,不得不令謝無祭深思。
她這般異常,今日誰來見過她?
謝無祭斂眸思索之際,餘菓菓的眸光落于旁處,眼尖地發現了滾滿了灰燼的油煎果子,杏眸微瞪,扭動身子,想要下來。
“阿祭,你怎麽又将油煎果子丢在地上。”
謝無祭被她說得微愣,将少女小心地放下來後,擡手摸了摸袖袋,果然那油紙包已不在其中,不知何時滾落在地。
餘菓菓得了自由,彎下腰就要去摸落在地上的油煎果子,卻被謝無祭拉住。
“罷了。”他執起餘菓菓亂動的小手,微微搖首,“改日再為你買。”
“好,好吧。”望着少年認真的神色,餘菓菓惋惜地留戀一眼,收回目光,吸了吸鼻子。
謝無祭牢牢握着她的手,狀似無意地開口,“今日,可有人來尋你?”
“五師姐她,她來給我講話本子裏的故事。”餘菓菓眸光低垂,小手無措地打着卷,含糊其辭。
經他一提,她難免再度想起謝家長子謝無祭,想起險些害得涪陵喪了命的三清神火和...冥火。
謝無祭尚未出現,可夢境中血流漂橹、屍骸成山帶來的恐懼太過真實,餘菓菓光回想起來,都覺得那人可怕,即便看不清面容她的四肢仍止不住得冰冷。
謝無祭抿着唇,餘光打量着她的小動作,也沒有戳穿,“好。”
“回去吧。”
“嗯,阿祭我們...”
她話尚未說完,少年就将她打橫抱起,語調平靜,“回去再說。”
待謝無祭将她抱回房間後,懷中的少女的呼吸聲勻稱,已然沉沉睡去,眼睑下淡淡的青色,可見其疲意甚重。
玄衣少年眸底暖意漸升,将她輕柔地放置在高榻內側,掩好被角,長臂一伸,褪去外衣之際,指尖陡然一頓。
明月皎皎,在月光照射下,白玉棋盤上的白子折返着泠泠的光,寒涼入骨。
謝無祭眉峰蹙起,他走之前的留下的殘局被人動過,像是被慌亂地打翻又複原。
餘菓菓果然在騙他,她今日究竟聽到了什麽?
靜谧無聲的房間透着一股幽涼的味道,謝無祭高束的青絲如同綢緞,泛着淺淺的光澤,修勻的手掌撫過發絲,緩緩撫上心口的位置。
少年孤身立在榻前,眼底帶着深深的倦怠,再等等他就好了。
青雲宗、謝家、沈家、樓家...很快,他将不再有任何的顧及。
......
“尊上,急事來禀!”黑影在窗棂處投射出一道若影若現的少年人模樣。
少年坐于羅漢榻一側,長指撚起一枚黑子,落下,冷淡道:“何事?”
“屬下派人盯着季雲之時,發現他與蘇家兩兄弟來往甚密,不如...”
謝無祭執着棋子的手微頓,卻道:“不必,那二人不過是他手下趁手的傀儡。”
黑影一頓,再度回禀:“還有一事,事關謝家..”
白子落下,“說。”
“魔兵劫下禹稷捉來的女子,将其帶回了沈家附近,不知尊上可要親自審問?”
“大祭司?”謝無祭擡眸,茨渠這般說,定是那女子與他找的東西有關,那麽極有可能就是當年逃走的那人...
“禀尊上,那人來自崔家,可能性十之八九。”
“見。”他将棋子丢回了棋盒,披上外袍起身,側眸看着少女熟睡的睡顏,“派人守着這裏,不得讓任何人接近此處。”
“是。”
*
夜深寂寥,疏影橫斜,夜色越來越濃,院內起了陣陣薄霧。
“少爺,抓到他了。”
“哦?還活着呢?”白衣少年垂首執筆,專心寫着什麽。
福伯抿了抿唇,清白的眸光厲色頓現,“還剩幾口氣。”
少年唇角勾了勾,“小心将養着,我要他死在幻境中,送咱們金貴的沈夫人一份大禮。”
墨汁在孱薄的宣紙上暈開一朵水墨花,少年的嗓音低沉,“也得讓沈如晦有個目标。”
“不如就以彼之道還彼之身罷了。”
“北翟王殺人無數,多一件不多。”
他擱下狼毫,未曾看一眼,随手将寫完的宣紙撕碎,扔進火盆。
火舌蹿起,剎那吞噬了雪白染墨的宣紙,隐約可見其上露出半個宿字。
作者有話說:
PS:下章進副本
心疼我的狗兒子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