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擋七十刀
70、擋七十刀
“咔噠——”
靈力擊打在窗棂的位置。
餘菓菓正托腮撐在羅漢榻上, 百無聊賴地數着棋盒裏的棋子,被這突然的響動打斷了專精的思緒,撐着下巴的手一歪, 胳膊肘向外翻去, 棋盒散亂,黑子落了一地。
人倒是沒磕傷,手上的筋扭了, 小鍋吸了口起, 秀眉皺了起來, 道:“欸?誰啊!”
“菓菓!”聽聞屋內的動靜,一襲素色仙裙的陸時芊自外推開未插上銷的雕花窗,露出一張芙蓉面。
“五師姐。”餘菓菓杏眸眨動,扭了扭自己傷筋的手腕,語氣嗔怪可憐, “你吓到我了...”
“诶唷,菓菓我看看。”陸時芊了解餘菓菓的性子, 登時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利落翻身進屋, 擡起餘菓菓微微泛紅的手腕細細察看,面含愧疚道:“都紅了...都怪我,本來想與你逗趣。”
餘菓菓心下微怔, 後知後覺發現,她乃九天玄鐵所鑄,本應無物能傷她, 怎麽還會輕易動了筋?似乎自從那次做混元湯時, 本體異常導致內府撕裂般的痛楚後, 她的痛覺似乎更明顯了...
與其說有了痛覺, 不如說她更像個有血有肉的人了。
得了這個認知的小鍋渾身一震,條件反射地想要将手縮回來。
“菓菓別動,我在替你擦藥。”陸時芊心疼地看着她手上的紅印,捉住她縮回去一半的手,擦藥的動作越發輕柔。
餘菓菓興致陡然降下,長睫耷在下方眼睑處,眸光微閃,心中說不出的滋味。
陸時芊拿出來的藥膏藥效驚人,擦上後腕間一陣清涼,不甚嚴重的紅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去,她籲出一口氣,“好了..欸?”
陸時芊将她腕間的袖擺向上捋了捋,露出皓腕上的暗紅色玉镯,訝異道:“這镯子和戒指是八師弟送的嗎?”這镯子聚氣凝神,看起來是個不可多得的法器。
“嗯..”餘菓菓被她叫回神,伸手拉了拉衣袖,小臉有些不知緣由的燙。
“這枚戒指也是嗎?”
陸時芊指着她右手食指上明顯尺寸不合适的黑玉戒指,若有所思道:“八師弟看着冷冰冰的,待你卻是極好的,只是可能...”她頓了頓,嘆息道:“缺乏經驗?怎麽送不合适的戒指呢…這明顯是男子戴的款式。”
“這不是阿祭送我的。”餘菓菓垂眸撥弄着指尖的戒環,陡然回想起巫山秘境中阿祭那般虛弱的模樣,語調低迷,“當時情況...這是他讓我替他保管的。”
見餘菓菓滿臉認真,陸時芊捂嘴咯咯一笑,勾了勾她的鼻尖,揶揄道:“好啦,我可不是來聽你訴說你二人之間的□□。”
“是來說八卦給你的聽。”陸時芊拉着她的手一道坐于羅漢榻的同側,故弄玄虛道:“關于謝家長子的事,你聽不聽?”
謝家長子。
餘菓菓微微蹙眉,不是說謝允沒有兒子嗎?
“師姐,你不是說謝家主同夫人感情極好,只有謝姐姐一個女兒嗎?”
“對,此事我們年輕一輩本不應知曉,昨夜回去之後我卻聽到了一些事。”想到那人說的其他話,陸時芊面上的笑漸漸淡了下來,擡手結印布下結界,繼續道:“聽說謝家主現在的夫人不是當初那個謝夫人。”
“謝允同原配夫人,兩人似是有一子,只是不知後來那謝家長子去了何處,謝允也不許他人議論。”陸時芊附在餘菓菓耳側,悄聲道:“我也是從我爹那裏偷聽來的,不知真假。”昨夜父親傳訊命她前往安排給世家的客苑,她無法只得聽從指令回了去,卻在書房外聽聞他在同一男子論謝家的事,男子的聲音隐隐帶着熟悉,語調又很陌生,她沒有聽出來是何人。
聽完不知為何...餘菓菓的心連帶着內府的小鍋同時咯噔了一下,她下意識揪緊陸時芊的衣角,輕聲問:“師姐,那,那謝家長子的名諱你聽到了嗎?”
陸時芊皺眉,做苦思狀。
餘菓菓另一手撐在羅漢榻的棋桌上,眸光落在棋盤內的白子上,那是昨夜阿祭與自己對弈留下的殘局,她看不懂,就将黑子都收了回來。
“好像是叫...無什麽...”
“哦,對!無祭!”陸時芊猛地一拍案,激動道,“謝、無、祭!”
“啪嗒——”餘菓菓指尖一抖,手中撚起的白子稀裏嘩啦掉了一地,白子與黑子糾纏在一起。
小鍋沒有擡頭,定定地注視着一團亂的棋子,“師姐,你确定嗎?”謝無祭...大壞蛋謝無祭居然是謝家主的兒子?
這凡人同魔族...怎麽可能是父子?
“菓菓,你怎麽了?”陸時芊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側身雙手搭在她肩膀上,關切道:“你別吓師姐...”
餘菓菓輕咬着唇,緩緩搖了搖頭,“師姐,我沒事。”她什麽都不能說,師父竈王爺叮囑過的...命書的內容絕不能往外說。
“你...”
餘菓菓不懂收斂情緒,她的神情很不對,陸時芊心有憂慮,正打算追問卻被一道大嗓門打斷,“小師妹!你在嗎?”
陸時芊嘴角一抽,“涪陵...”
那廂涪陵拍了拍門扉,困惑道:“哎?!你怎麽還在門口設結界?”
“不對啊..小師妹什麽時候學會設結界了?”外面涪陵的聲音沒停過,突然情緒激動道:“是不是八師弟又在裏面?!”
陸時芊秒懂:“......”
餘菓菓吸了吸鼻子,與她對視一眼,滿臉困惑,她這裏設了結界,和阿祭在這裏有什麽關聯嗎?
涪陵遲遲得不到回應,開始上手拍門,“嘿!青天白日的,你們別...”
吱呀一聲,門被陸時芊從裏面打開,結界随之撤了。
涪陵一掌拍空,險些栽到陸時芊懷中,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怎麽是你啊?”
陸時芊氣笑了,“怎麽不能是我?還是你更希望攪了小師妹和八師弟的好事?”
“你,你胡說什麽呢?”涪陵古銅色的肌膚驟然泛紅,擰眉道:“身為女子,怎麽能說話如此輕、輕浮?”說完他閉了嘴,後悔之意湧上心頭,五師姐當初救了他的命,他怎能,怎能...
涪陵懊悔陣陣,擡眸悄悄看她,卻見陸時芊俏眉冷豎,哼了一聲偏過首,不打算再理這個‘迂腐’的師弟,側身讓他進去。
餘菓菓正彎腰在撿地上散落的棋子,安靜地不像她。
涪陵以眼神詢問陸時芊,孰料後者根本不睬他,扭頭坐在羅漢榻另一側。
過了半晌,餘菓菓終于将所有的棋子撿了回來,黑子入了棋盒,将白子按着記憶中的位置一一擺放,未免阿祭回來還能繼續下這盤殘局。
待她将所有的棋子收拾完畢,又怔住,纖指揪着衣襟,凝着棋盤,神情不知所措。
她,何時記憶力變得這麽好了?
涪陵被二人晾在一旁,遲疑道:“小師妹,你...”
陸時芊亦憂心忡忡地望去。
餘菓菓斂去沉悶的情緒,生硬地扯開話題:“六師兄,你對師姐太兇了。”
涪陵性子像一團火,見她滿臉認真,倏然愣住,轉而明白過來,順着她給的臺階向陸時芊道歉,語調磕巴不失真誠:“五、五師姐,剛才是我的錯。”
陸時芊擺了擺手,嫌棄道:“我才不同師、弟、生氣呢。”她咬着‘師弟’二字,觑着涪陵似笑非笑。
涪陵啞然,他無論年齡還是入門時間确實都比陸時芊小,這是不争的事實。
涪陵撓了撓頭,說明此行的目的:“菓菓,無上師叔命我知會你們,幻境提前一日開啓,你們今日若無事就不要離開沈府。”
“提前?”
“對,而且由于無上師叔修為過高,唯恐有失公允,此行由秋水長老随我們同行。”
陸時芊直接笑出了聲,“這些所謂的世家真是可笑。”
“師姐...”涪陵幹咳一聲,陸時芊似乎将自己都罵了進去。
陸時芊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
餘菓菓自陸時芊說出謝家長子很可能就是命書中的大壞蛋謝無祭後,神思恍惚,直到‘秋水’兩字将她的神經再度提了起來,忙問:“秋水長老一定要随我們一起進去嗎?”若是秋水長老她進去遭遇妖族...那不就是說,一切還會按照命書既定的劇情走...?
涪陵不解:“怎麽了?小師妹可是憂心有秋水長老跟着無法得到歷練?”
“不,不是。”餘菓菓內心糾葛不已,只得委婉道:“我擔心秋水師叔會遭遇不測..”
話一出口,不止涪陵就連陸時芊都投來疑惑的眸光,涪陵捏了捏眉心,嘆息道:“秋水長老乃渡劫修為,在幻境中何人能傷她?”
餘菓菓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她皺着眉反駁道:“師兄——”
“當時進巫山秘境時,你也是這般說的,以你的修為絕不會最後一個出來,可你最後滿身是火躺在那處,都快将我和五師姐急壞了!”
陸時芊否認,“小師妹,我可沒為他着急,我是擔心師尊會因此受連累而被掌門怪罪。”
涪陵一反常态,眉心蹙起,急問道:“什麽滿身是火?我當時難道不只是受了傷?”
“是...火啊?”餘菓菓聲音漸漸弱了下來,難道無上師叔沒有告訴六師兄?
陸時芊亦未曾料到涪陵竟不知自己當時因何而昏迷。
她思考得比餘菓菓周全,頓時想到許是無上仙尊刻意不說的。
“什麽火啊?你們同我說說。”涪陵瞧二人不語,追問。
餘菓菓:“就是藍色的火和三...紅色的火。”
她說得委實太過白話,未曾親眼見過,涪陵也不能确定是什麽火,他擡手摩挲着下巴,“這般顏色的火...我可從未見過。”
“這事...我要傳訊問問師尊!”
說罷,涪陵撇下餘菓菓和陸時芊,猶如一陣鳳,着急忙慌地離開了。
不過,任誰知曉自己曾經昏迷不醒是因為滿身是火都會怵得慌吧?
*
涪陵,陸時芊兩人先後離開後,謝無祭仍未回院子找她,餘菓菓腦中困惑不斷,滿腦子都是三清神火與藍色的火焰交織,無上仙尊為什麽瞞下此事?
思來想去,她有了思量,白嫩的指尖搭上當初無上仙尊留給她的一疊傳訊符,從中取出一張,嘗試聯系他。
小鍋內心惴惴,向着也許無上仙尊正在修煉狀态,本以為需要等一會,或者直接接不通。
明亮的傳訊符在幽暗的房內燃了沒多久,傳訊符對面就傳來了那人清冷的話語。
“小十四?”
無上仙尊竟是直接認出了她。
餘菓菓準備的開場白全部宕掉,幹巴巴地喊了聲:“無上師叔。”
“嗯。”
一個字。
餘菓菓雙手搓了搓衣角,突然不知如何說。
無上仙尊見她不答,又問:“可是有事?”
餘菓菓閉了閉眼,說話聲極低,軟軟的像一團棉花,“師叔...你知道當時那個藍色的火焰是什麽,對嗎?”
對面之人長久未回。
就在餘菓菓以為被無上仙尊單方面掐斷了傳訊符,神情恹恹地打算揮開傳訊符的灰燼時,那人冰冷沉穩的聲音再度傳來。
“是。”
餘菓菓心微微揪起,顫聲問:“師叔,可否告訴我它是什麽火?”
“深淵的冥火。”
明明是一成不變的寒涼語調,這五個字卻猶如冰錐,一個字一個字砸在餘菓菓心尖。
果然如此...冥火——命書中記載,它是謝無祭的本命火。
冥火與師父竈王爺的三清神火相生相克,不能共存。
餘菓菓腳心發軟,嬌小的身形跌落在羅漢榻中,這麽說來,不是她未曾遇到謝無祭,而是...他早就出現在他們身邊,只是她一直沒有察覺,可他在哪兒呢?
謝無祭甚至加害了六師兄,冥火和三清聖火交互作用下險些要了他的命。
謝無祭,果然如命書所述那般神秘莫測,無法探知。
他,太可怕了...
“你,怎麽了?”遲遲得不到餘菓菓的回應,無上仙尊語調微微拔高,隐含着暖意,“為何不言?”
餘菓菓極力遏制着自己發顫的手肘,渾身的溫度一點點降下去,四肢微麻,冰冷徹骨。
“我沒事,就好奇問問,多謝無上師叔解答。”
“嗯,你明日...”
餘菓菓只頓了一瞬就接上他的話,勉力維持着面上的鎮靜,“我知道,明日一定會好好跟在秋水長老身邊。”不會讓她應了命書的結局,橫死于妖族手中。
“好。”
傳訊符被餘菓菓掐斷。
眼前視線模糊,餘菓菓将自己蜷縮成一團,骨骼戰栗,瘦小的身子一顫一顫。
她身上一直萦繞的淺淺暖意不見了,真相似乎就在眼前,可她摸不到。
長睫垂下,視線被縱橫交叉的睫羽覆蓋,小鍋的意識昏昏沉沉,無意識地喃喃。
“阿祭,我好冷啊...”
她想師父,她想竈神宮的竈臺,她想烤火。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