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要看我
你要看我
在聽趙予墨說話那會兒, 臨柏并不明顯的喉結稍稍滾動了一瞬,莫名覺得喉嚨發緊。
他想嘗試着吸引來趙予墨的注意力,想等他側過頭來, 和自己對視的時候告訴對方自己的想法, 可他左等右等, 就是等不到趙予墨轉過頭來看他。
曾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家夥, 如今卻別開目光, 好像拒絕了同他交流。
這讓臨柏仿佛又回到那座冰涼的紅牆之中, 讓他記起, 因為自己不識字, 不會說話而遭受的冷眼和漠視。
從前他并不在意這些,大概是因為早也習慣了, 故而宮人如何對待, 他也都無所謂。
可趙予墨不一樣啊。
他是唯一一個, 也是第一個真心願意同他交談,聽他傾訴, 教會他與外界建立聯系的人。
臨柏對他的依賴和看重,也遠超出趙予墨和臨柏自己的想象。
所以,對臨柏而言, 他的漠視遠比任何一個苛待他的人, 還要可怕。
娘說過, 男兒有淚不輕彈, 無論遇到任何事都不能哭,不要落淚, 更不要叫別人瞧見。臨柏謹遵母訓, 這麽些年,無論多難過, 他都會默默把眼淚吞下去,絕不讓別人瞧見他的脆弱。
這些年,臨柏受得委屈不少。但他習慣了,所以那些委屈都不算委屈,更甚者,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那叫委屈。
可當他瞧見趙予墨不僅不看他,還把眼睛閉起來時,心裏的憋悶和酸澀幾乎在這一瞬間壘到了他無法面對的地步。眼眶裏蓄着的淚就怎麽也壓不下去了。
如果趙予墨從來沒有對他這麽好,或許他也不會像現在這般難過。
但是沒有如果。
臨柏心思單純,根本想不到這些如果。
他垂下眼簾,還在嘗試把眼淚憋回去,腦袋也在努力思忖着,他該如何同趙予墨說,他其實沒有那麽笨。
晨痛那件事,他雖後知後覺,卻也不是全然的茫然無知。
趁趙予墨出門上朝,不在家的時候,他有偷偷從床底下摸出那本三字經瞧過。雖說他們二人都是男子,與這本書上畫着的男女性別不盡相同,但他們二人的行為卻也有着十之八|九的異曲同工。旁側的行文注解寫的都是什麽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親昵語句,臨柏再傻也明白,這件事應當跟親密的人來做。
他或許還不知情愛究竟為何物,然在他心中,趙予墨已經是他默許的,親密的人了。
那日春旦夜宴,他差點被那兩個男人做了同樣的事。那幾乎揮之不去的恐懼和惡心更讓臨柏明白,撫慰晨痛這件事,非趙予墨莫屬。
所以他是明白的。
所以趙予墨不算是騙他。
臨柏想告訴趙予墨,他不會讨厭他,也不會恨他。
他那個時候選擇回來,說真的想要留下來,不是因為什麽夜黑風高,行路危險。
可是趙予墨不肯看他,還把手捏成了拳頭,不給他寫字的空間,讓他無處敘說心中所想。
視線有些模糊,臨柏垂下眼眸,手指不安分地揪緊了袖邊衣布。
躊躇着,臨柏抿了抿唇,努力地張開嘴。
從他四五歲,懂事的時候起,娘親就一直訓導他不要輕易開口說話。說多錯多,沒有密不透風的牆,就算他們身處冷宮,也很可能因為一句不合時宜的話暴露了自己。而且娘親很擔心他到了年歲之後會同其他男兒一樣變聲,聲音變得低沉粗啞。
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說,乖乖藏拙,同他的男兒身一起變成秘密。
如今,已經被發現男兒身秘密的臨柏,不怕趙予墨再多知道一個。
他只想叫趙予墨知道他所思所想。
許久未曾發聲,臨柏幾乎遺忘了應該如何說話。他努力地憋出一截字音,因嗓子同空氣摩擦産生的陌生震動,而表現得有些慌亂。
聽着第一個‘我’字從口中冒出,臨柏倍覺陌生。與此同時,眼眶蓄着的,難以平息的灼淚也從他臉頰滑落。
那顆眼淚的熱度還來不及在臨柏心裏留下印象,就被時不時掠過的涼風挾裹而去,只留下一條冰涼的寒痕。
他想說,我明白。
然卻掌握不好發音的節奏和方式,後邊的兩個明白發成了氣音,化在風裏。
臨柏更加難過了。
好不容易說出口的話,趙予墨可能聽不到。少年嘴唇嚅嗫,擡起眼再次看向趙予墨,慌忙地想再重複添補後面的兩個字。
但一瞧見趙予墨終于看向自己,他就又忘記如何開口了。
抿着嘴巴,他眨了眨眼,試圖用眼睛告訴他自己心裏的想法。
不受控制的淚顆奪眶而出。
那些分量沉重的清珠一顆接着一顆,砸在臨柏胸前的衣裳上,留下一貫水滴狀的深色痕跡同時,也将趙予墨的心砸得地動山搖。
已經決心要放開臨柏,任他離開的趙予墨看着少年的唇,看着他的濕漉漉的眼角,仿佛一座雕像,在原地怔了好一會兒。
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也不知道自己應該驚訝于臨柏竟會說話,還是他訝于臨柏話裏的意思,亦或是脫框而出的淚。
思緒紛亂的這一剎,趙予墨只記得遵循本性,快步走過去,将委屈到令人心疼的心上人抱在懷裏。
在新婚除夜,趙予墨瞧見臨柏落淚的時候,就曾想過,他一定要讓臨柏高高興興的,讓臨柏再也不會落淚。
但現在,惹他哭的,竟卻是他。
他明明只是想讓他高興。
他明明只是想叫他開心。
趙予墨也亂了,緊緊抱着臨柏,想也不想地就開始道歉。
“對不住,對不住。”寬大的手按在臨柏發後,趙予墨滿心愛憐,“是我混帳,是我錯。臨柏,對不住。”
臨柏側着頭依在趙予墨頸窩那兒,蹭濕了他的衣襟不說,眼簾微抖,又落下一顆新鮮的熱珠子。
好巧不巧,這顆珠子砸進了趙予墨衣領裏頭,叫趙予墨頓了頓,把人摟得更使勁兒。
他聽到了臨柏的呼吸是亂的,好像是在為竭力壓制眼中的濕意做努力。這叫趙予墨心疼難過的同時,又遏制不住生出希望。
他是不是可以認為,臨柏并不想走?
正怔神,因懷裏的少年稍有掙紮,趙予墨松開桎梏,看着他拉起自己的手,似乎要在他手心裏寫字。
而臨柏一想到趙予墨方才漠然的樣子,又有些憋不住。但他還是咬咬牙,把新的眼淚忍了回去。
在趙予墨手裏寫道。
【你要看我。】
默默抽噎了一下,臨柏仿佛覺得還不夠,抿着嘴又重複寫了一遍。
【你要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