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忠心如泥
忠心如泥
“恩邦滅國、隴桑剔骨”的信兒傳到了江阜, 楚三公子聽得直皺眉,“好狠的手段,聽的叫人心眼兒打顫, 這昭平算什麽仁君,滅了人家的國, 還要趕盡殺絕。”
“不殺,難道留他作禍,日後卷土重來嗎?”
“你倒站在他那一邊兒。”楚三公子笑了,“我竟給忘了,将軍也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兒。可別到最後, 恩邦今日的結局, 成了他日你我的下場。”
“怎麽會?”謝祯一身銀甲, 正靠在榻上,拂拭着卧霜刀柄上的那顆紅寶石,他自垂眸輕笑, “如今, 高門已齊聚江阜, 只待謝某一聲令下,這天下便塵埃落定,再無翻身回寰的可能。”
“是了, 這群人雖無兵甲,但有的是銀錢、名聲和根基, 若是群起助你起兵造反, 必能有名正言順的法子。”楚三湊近了前去,遞出一枚精致的印信, “到那時,将軍可別忘了我才是——那終黎朝中的溫軟香榻, 正遮了珠簾,等着一晌歡愉呢。”
謝祯便順手攬了人,接過印信裝進懷裏,将目光從刀柄轉到他的面容上,手指輕浮的蹭了下人的下巴,“三公子不與我同去?”
“我便在隔間候着你。”楚問秋看着他,頗顯耐心和柔情,“我畢竟是個外人,将軍還未出兵,若是落個通敵叛國的名聲,可就不好了。你們終黎的家事,還是該自己出面,我只管做個甩手掌櫃,等着你功成便是。”
謝祯不語,笑了笑。
楚問秋又瞧他,兩人對視一晌,顯得情意脈脈,“今兒穿的這身戎甲,好不威風呢,将軍這滔天的權欲和豐俊的身姿,再添一個不羁的性子,可真叫人喜歡。”
不羁的性子?謝祯覺得這般評價失真,他分明只聽過鐘離遙提過,刁蠻、纏人和乖順幾個詞兒。
“只是喜歡?”
“喜歡極了,再多一點兒,可就忍不住了呢。”楚問秋去咬人的耳垂,叫謝祯撥開了。
“問秋再等一日。”他将人從懷裏趕出去,“我該走了,其餘人,已到齊了。”
“慌什麽?倒像是躲我。”
楚問秋還想說話,門外侍衛來報,“将軍,馮大人請您過去呢。”
“走吧。”謝祯主動牽起人的腕子來,“随我同去,偏殿候着便是了。”
迎了謝将軍入門,馮府高門緊閉,周遭映光寒色,兵甲執堅披銳,高牆圍的密不透風,嚴陣以待。就連路過的飛鳥,自那馮家牆角打了個旋兒,也叫人撥弓一箭,噗通一聲墜落在地上了。
謝祯踏進門來頭一句,便是,“今日萬事已備,刀劍齊整,諸位敞開懷的暢飲暢談。”
在場十五人,均是出名的高門大戶,此刻正面面相觑,不敢吭聲。
謝祯便喚人将那五花大綁塞了嘴的人拖進來,“二殿下也在這裏,諸位若是想投靠他,也盡可開口。”
大家瞧着地上狼狽的二殿下,再看威風凜凜的謝将軍,一時沒了怨言,“将軍如今的風光,哪裏是這賊子可比的?小的們往日不曾與将軍打交道,因而拿不定注意,只是不知,您為何突然……”
“突然嗎?”謝祯問,“這四海都是謝某打下來的,一個雕龍刻鳳、仰靠八州的寶座,難道還坐不得?”
好猖狂的口氣!
馮世仁、王彙等人忙拱手說道,“将軍勞苦功高,自然坐得。”
“我本是武夫,胸中無有什麽曲折的算計,待我登上寶座,諸位的金銀照賞、往日裏的風光照舊。”謝祯笑道,“謝某也不愛教化四海,只要大家聽話,只管守在家裏喝酒聽曲兒,尋多少仆子,賺多少銀子,與謝某無關,咱們各不妨礙。”
“但若不聽話,只管來問問這把卧霜便是。”
“是是,将軍手握重兵,戰無不勝,四海八州都膽顫,焉能有那不長眼的、不聽話的,來妨礙您的大業呢。”
沈确插了一句,“将軍如今,竟也不顧念君主的恩情了?”
謝祯意有所指的笑道,“地上那位,是君主的親手足,諸位支持他時,怎麽不提顧念手足之情呢?倒是我一個外姓人,卻勞煩各位替我操心。”
沈确道,“如今,薛張二位手中亦有兵,不日,便可逼近上城,破了宮門,擒了君主,只拱手把位子讓出來。至于到底是誰坐上去,恐怕——将軍還得跟人商量商量。”
“到那時,他們擒了君主,奪了先機,逼着君主下一道诏書,讓位給啓殿下,将軍便成了叛賊之中的叛賊,兩位君主,再怎麽争名,也不該輪到将軍坐。”
謝祯道,“這有何難,那薛張二位敢立這廢物,我便敢殺這廢物。不等君主的诏子傳下去,這鐘離啓便魂歸西天。到那時,哪裏有反對聲,謝某手裏的幾十萬兵,便揮刀屠了哪裏——只管叫那上城八百裏血殍,護城河也淌成胭脂色兒。”
一片寂靜中,謝祯冷笑,“這寶座,謝某是——坐定了。”
沈确又問,“将軍哪來的底氣?——若是薛張二人被擒呢?”
謝祯笑道,“你既覺得我不該有這底氣,心中懼怕君主,又何苦參與這檔子事兒呢?”
“我等是仰賴丞相大人,不為啓殿下、抑或将軍,某在仕途,受丞相照顧,如今君主無情——”
“丞相早就生了反心,怎麽又怪起君主無情來了?”謝祯咬着丞相二字顯得重極了,“說來,為何不見丞相?”
“丞相前日書信已至,将會準時赴宴。”其餘人紛紛道,“想來是路上耽擱了。”
沈确道,“丞相大人為終黎鞠躬盡瘁,自康穆帝登基,便守着朝堂,二十五載兢兢業業,君主卻過河拆橋,就連登基大典——”
謝祯爽朗大笑兩聲,忽然冷了臉,眸光寒湛的睨着他,那刀鋒便架在人脖子上了,“你想追随房中秉,謝某就成全了你。”
沈确顫聲,“将軍這是何意?”
“你不是說,你願意追随丞相麽?”謝祯壓了刀刃,低聲笑道,“不是為了謝某,就更不為了君主——這終黎難道只有他兢兢業業?”
“将軍,将軍,有話好好說。”其餘人跪坐起身,盤箸散落,卻不敢完全站起來,更不敢上前阻攔,“他,他這是以前,現在,我們都忠心追随将軍您。”
“忠心?諸位的忠心與追随,竟是好不值錢的東西,賤的如泥,叫人拿腳踐踏都嫌髒。踩着銅板、咬着酒肉,滿口的仁義恩情——竟有一樣不知道的。”
沈确滿頭細汗,急道,“哪樣?”
“這天下,連只蝼蟻的性命,都須歸君主——而他,最不缺的,便是忠心。”
謝祯猛地橫刀,一個頭顱削飛,黏着肉泥滾出去三米遠,那血痕簌簌噴湧出來,濺了滿杯的酒、濃郁的紅。
有人哇的吐了出來,另有人顫抖着問,“将軍...将軍這是何意?”
馮世仁早便見識過這武夫翻臉無情、冷戾果決的模樣兒,這番也不敢問那話的深意,直直的便撲到地上,磕着頭大聲喚道,“将軍殺的好!不忠不義,為人不恥,今日,我是忠心追随将軍,還望将軍不嫌棄!”
其餘人有模有樣學起來了。笑話,他們是為了錢財富貴,犯不上丢性命呀。
謝祯笑着飲了那杯血酒,若無其事的贊道,“好酒。”
馮世仁跪爬到人跟前兒去給他倒酒,“我..我給将軍倒酒,将軍慢飲。”
“薛張二位不來,丞相也不來。”謝祯哼笑,“只有你們幾個,有什麽用處。”
馮世仁忙解釋,“諸位大人都是氏族大家裏說了算了,在當地準保頂事,一呼百應,若是他們帶頭,定能支援将軍。”
倒完這杯酒,他又低聲湊到謝祯面前,說道,“若是沒有這幾個人,那氏族便如無頭的蜈蚣,縱有千條腿,橫豎也是亂爬,成不了氣候,更不用說呼應當地的高門了。”
“哦——”謝祯恍然大悟道,“若沒了這幫人,恐怕誰來也不敢說反了。果然是丞相耕耘多年的成果,叫謝某刮目相看。”
見他認可,馮世仁忙谄笑點頭。
謝祯便撥開他,站起身來,手中的刀順着刃尖還淅瀝瀝的淌着血。
一堆人吓得跪在地上大氣兒也不敢喘,倒是鐘離啓躺在一旁,叫人捆的跟粽子似的,動彈不得,也出不了聲,便只挺着身子冷眼盯着他。
謝祯便擡起手來,拿刀尖挑破鐘離啓口舌上的蒙布,笑吟吟道,“啓殿下也說說,造反,怎麽個造法?謀逆,怎麽個謀法?您最擅長這事兒了,今日也教教我們。”
“謝祯,好個造化,又讓我落在你手裏。”鐘離啓咳了兩聲,盯着這全然陌生的銀甲将軍,心裏五味雜陳,“是我小看了你,不在皇兄面前兒,你竟是這樣猖狂嗜血的屠夫,誰也不放眼底——如今,能與終黎的各家‘叛賊’葬在一起,也不枉我費勁心機一場,你要殺要剮,盡管來吧。”
其他人的降服與表忠聲響忽然偃旗息鼓,他們愣愣的問,“啓殿下,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呀?”
謝祯舉刀,逆光的影綽渡了一層銀箔,與刀鋒的寒相映成輝。他笑着,居高臨下,那線條漂亮的下巴、筋骨分明的手,與刀的弧線連成一片。
那神祇般、帶着審判意味的聲音,冷淡而幽深的響起來:
“我想,諸位剛才沒有聽清謝某說的話。我是說,君主,最不缺的就是忠心——也包括,謝某的忠心。這天下——蝼蟻飛鳥的性命、金戈鐵蹄下的血肉,都是我謝祯——獻給君主的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