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富貴朱顏
富貴朱顏
鐘離啓吓得嗚咽了, 在一片飛揚的血色中,哭罵道,“謝祯!謝祯你別殺我!”
那名貴紙錦裝裱的窗子, 濺上濃稠的液體,慢慢洇透、糊成了一團, 而後緩緩滑落,哭嚎聲熄滅的很快,從裏面推門的搖晃也停止了,把住門的兵士靜靜聽着,面上沒有一絲表情。
論忠心, 只要是為了君主, 謝将軍便沒有殺不得的人。
半晌, 謝祯渾身血跡,拖着鐘離啓出了殿門。
“燒了吧。”
“是,将軍。”那侍衛低聲道, “楚三公子還在偏殿候着呢。”
謝祯松了鐘離啓的衣領, 徑直朝那偏殿走去, 臨到門口,他又頓了一下,諸位瞧着, 均以為将軍心軟了,卻不想謝祯抖了下刀刃, 笑道, “四下裏堵好門,給我守嚴了!”
楚三公子本也沒逃, 他正倦倦的倚在榻上,眉眼輕阖, 單手撐額打着瞌睡,那绫羅衫、軟松香,映着紅簪子,怎麽瞧怎麽風情萬種的。
謝祯喚道,“三公子。”
楚問秋懶懶擡起眼皮兒,從困倦中回神兒,一時沒反應過來,“你這是,怎麽了?一轉眼兒的功夫兒,銀甲成了血衣呢。”
不等謝祯開口,楚問秋霎時驚醒了,“你——你這是何意?難不成,竟給那幫人都殺了。”
謝祯笑道,“三公子,随我回終黎如何?”
楚問秋不知所以,盡皆以為他自己帶兵逼宮,便笑道,“這麽迫不及待,上城可布好埋伏了,那丞相大人,今日怎麽說?”
“丞相大人未來赴宴。”謝祯走進前去,抽了人腰身上的朱紅羅帶,順勢纏在腕子上,狠勁一拉,給人雙手綁住了。
楚問秋愣愣的,“幹什麽呀?想與我——”
話沒說完,那侍衛來報,“将軍,遣去查探的回來報信兒,那房中秉确實出了家門,中途去了一趟春賢娘子的宅子,便再不見出來。”
謝祯垂了眸,“整兵,兩日後回城。”
話罷,他擡手将楚問秋往前一推,“把他帶走,嚴密把守,半步不可離人。”
“将軍?那——”
“剩下的事兒只管與謝謹公子商量,務必把人給我帶回上城。”
**
上城,房宅內。
房中秉剛被迎進門來,坐在上首,那一身青綠的仆女便來傳信兒,“娘子,聽宮人傳信來,房允公子接了聖旨,君主要他為女子做官為仕謀劃一番呢。”
房春賢微微一笑,“知道了,下去罷。”
“這是哪門子的主意,”房中秉皺眉,“婦人那等粗鄙短見,豈能做官為仕。荒唐的叫人聽不下去,天不亡國,都不算正道。”
“是。”房春賢垂眸,微笑應聲,“父親大人此次前去江阜,上城的一切事務交由女兒安排,定不會出半分纰漏。”
“嗯,我正是囑咐你此事,務必一切小心,到時薛張二人入城,你若能有接應的法子,也當助力。”
“是,父親。”房春賢忽然問,“若是功成,父親大人能否讓女兒也做些有用的事情,伴着您……”
她話還沒說完,房中秉就不耐煩的打斷了她,“糊塗,你一個女子,也想為官不成?若是那謝祯進城,為父倒是可以給你許了這樁好姻親,若是鐘離啓能爬上去,你本就是他的正妻,守着他想做什麽不成?”
房春賢仍笑着,“還是父親大人思慮周全。”
房中秉道,“既囑咐了你,為父便要……”
“江阜路遠,行進辛苦,”房春賢端上茶水來,“父親飲杯茶水,歇息片刻,再上路吧。”
“也好。”房中秉端起茶杯,飲了兩口,盯着庭院裏的幾株花樹,悠長的嘆息,那赤紅色的一抹,如玺印上的朱痕,格外的燙眼。
他忽然阖了眼——
再睜開時,他那乖順的女兒正候在眼前兒,笑靥如花,唇上一抹胭脂,也生的明媚而燙眼。
“你……”他話沒說完,動了動身子,才發覺自己竟被捆在了廳堂的椅子上,手腳緊伏,動彈不得。
“宅外候着您的那些人,我已遣回去了。”房春賢笑着展開手寫的箋子,“模仿您的字跡,女兒寫的很像吧?父親大人。”
“你個混賬婦人,這是做什麽?”
“婦人?”房春賢微微蹙眉,“婦人能做什麽呢?不過是嫁人罷了,父親大人不要怕,婦人最無有什麽本事的。”
春賢娘子撥開袖口,摸出一把匕首來,“父親大人,您瞧瞧,我們女子婦人家,舉不起那雄渾的刀劍,卻能拿得起精致的匕首——您總讓我嫁給這個,嫁給那個,無用的婦人,再嫁個無用的丈夫,多巧呀?”
房中秉瞧着那寒光,怒喝道,“廳堂之上,四下裏都盯着,你還想弑父不成?”
“女兒正想讓大家都盯着,”房春賢招招手,喚了三五個含笑的仆女到眼前兒來,“諸位瞧仔細了,這位是房丞相——哦對,現下終黎早已沒有丞相了。”
“父親大人也曾位極人臣,受舉衆瞻仰,人前多風光的君子呀,人後卻不過是個欺辱婦人、踐踏女子的龌龊小人。我那娘親,如何喪了命,我那姻親,如何吃了苦?怎麽一夜之間,我倒成了罪婦、棄婦?”房春賢嘆息,“罪也好,棄也罷,女兒本不稀罕,父親大人非要将我逼上絕路嗎?”
房中秉啞口無言,“你不過一介女流——”
房春賢抵住他唇,做了個“噓聲”的動作,“父親大人不要吵。女兒剛得了君主賞識,有了事情可做,您卻偏偏要去江阜——若您落實了‘謀逆’的罪名,你可叫我與兄長、允兒,那房家滿門怎麽辦呢?”
“什麽意思?”
“那謝祯呀,想必此刻,正端着屠刀,等着您呢。”房春賢将那匕首抵在他的脖頸上,“恐怕會有點痛,父親大人,女兒都快厭倦了做婦人了——厭倦那低眉順眼、逆來順受,只在男人腿邊,如一條狗般艱難的讨吃食。”
“我可是丞相嫡女,是咱們相府生來尊貴的大小姐,是天下人垂涎不得的絕色娘子。”房春賢的力氣更重了,“可是,父親卻非要我做那般下賤的貨色,谄媚飼主、用一副身子到處讨男人歡心。”
“大概,父親大人不明白吧。”
“你若不願意嫁人,為何不與我說?做皇後難道不好?!多少女子朝思暮想的風椅——”
“做皇後的好處與風光,盡在那無上的權力。可,這是女子拿什麽換來的呢?隐忍的悲聲、孕育儲君的身體……罷了。竟要隐忍三十載,熬到眉發皆白,仗着一個妻子和母親的角色、依靠某個男人的愛意,才能握緊那樣流沙般易逝的權力。”
“你——”
房春賢拿匕首紮進他的嘴巴裏,直聽人痛的嗚咽再說不出一句話來,方才罷休,“好了,父親大人,你的話太多了。這天下人聽你說話、俯仰稱頌,也太久了。如今,男人們最好聽話的讓一讓,也到了我們女子該開口的時候了。”
房中秉渾身顫抖着,像是頭一次認真瞧她一般,這個聽話而絕色的女兒、那些圍上來的俏麗的仆女——這些婦人、下賤的婦人,怎麽就,再也不聽話了呢?
她仍笑着,淚水微垂,“放心吧,父親大人。您守了二十五載的終黎,日後風光依舊,接下來,女兒替您守着。”
匕首輝光閃爍,那胸口如紮破的沙袋,潺潺淌岀濃稠血跡來。
那淚終于止住了,纏着血失了悲傷,添了興奮。
春賢娘子笑意盈盈,“哦對了,女兒也姓房,咱們家的門楣榮耀也依舊呢。”
那匕首捅進喉嚨,咕咚一聲,什麽墜下去了——那喉管噴濺的血,糊濺了娘子一臉,多麽賢惠漂亮、多麽乖順讨巧的一張面容啊,染上血,風光着、嬌豔着,盛開的更野蠻了。
“遣人去宮種傳信兒,就說,父親大人來我這兒賞花,卻叫那飛檐上的賊子刺殺了。可惜可嘆,這樣的賢臣,竟這麽就死了。”房春賢嗤笑着在他衣衫上抹幹淨了血跡,譏諷道,“原來,那三頭六臂、自诩大志的男人,也不過只有一條命啊,和女子又有什麽不同?”
“娘子仔細手疼。”莊明意聽着動靜兒,從遠處快步走來,“哎喲喂,哪裏來的晦氣東西,快遣人打掃了。”
“妹妹,我今兒心情好。恍如胸前搬開了一塊石頭,難得喘口氣兒。晚上,叫繡兒娘子也來一起,飲酒作詩如何?”
“繡兒娘子可不愛作詩,”莊明意笑道,“街上都禁嚴了,眼下形勢嚴峻,我們只管自己在宅子裏喝一回酒吧,等風頭過去了,再請繡兒娘子。說不定,人家這會兒正忙着呢。”
房春賢笑了笑,“也是,她那把子氣力,手中刀劍可不饒人,想來這幾個夜,得不消停了,還好——算君主識時務。”
“娘子好大的口氣!”莊明意也笑,“人家君主又哪裏惹你了,他那做派,可叫人挑不出一點錯呢。”
“不過是調侃一句,你倒還替君主說話呢。”房春賢道,“眼下,我也須盼着君主長命百歲,你我才有好日子過。”
二人正說着,外頭仆女忽然疾聲喚道:
“娘子們,不好了,快閉門,薛張領兵進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