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春光倥偬
春光倥偬
魏肅這一計, 便是買通了算命合八字的先生,硬生生說兩人八字不合,若強行婚配, 兩家必有災劫。
“你這先生!前幾日還說合适呢。”
“老朽看花眼了,您若不信, 再找別人看,也是一樣的。”
薛家不信,又找了幾家出名的去算,果真如此,不知是心虛還是忌憚, 僵持沒多久, 這事兒果然便擱置罷了, 再也沒提。
自那之後,魏肅閑暇的功夫兒裏來的更勤了,總是幫人倒騰田裏的各種材料, 澆水施肥, 累的滿頭大汗, 不亦樂乎。
薛迎頌便請他喝酒。那三四月的桃花妖冶,開了一樹一樹,落英缤紛;那四月的梨杏勝雪, 落滿了有情人的肩頭,夕陽餘晖閃爍, 醉卧樹下, 他二人對視着,常常覺得時光有形, 禦風飄忽而過。
“季揚,若有一日, 天下富庶,四野太平,百姓安居樂業,終黎遍地長滿了糧食,那一日,你可有眷戀的去處?”
薛迎頌想了一會兒,捧着酒笑道,那唇齒紅白的像抹了胭脂,“踏春山,卧蓬蒿,歸隐林水間,百花秋月,清風與我,怡然自得,豈不快哉。”
魏肅看的癡了,笑道,“能否帶我一個?”
“若那時,穆之已經解甲歇馬,又何嘗不可?”
魏肅只覺得喉嚨幹了又幹,嗓音啞了又啞,終究還是沒能說出什麽漂亮話來,他盯着人,又道了一句,“到那時,薛相公自有嬌娘子,恐怕早将我給忘了。”
薛迎頌轉過臉來,笑笑,“以後的事兒,誰知道呢,說不定是穆之溫香軟玉,不舍得抛家舍業,同我去山裏過苦日子。”
魏肅拿酒壇子與他碰了碰,“我定不會的,今日杯酒相約,至多五年,君主大業必成,待那時,相公還要記得我才是。”
薛迎頌長長的嘆了口氣,突然說道,“天下事,詭谲雲湧,翻覆不定,只嘆昭平苦心,如困在這世間樊籠啊。那高處的方寸之地,只容人踩針尖、履薄冰,步步小心、戰戰兢兢的舞袖,煎熬幾滴心尖血肉。”
“素日知你心疼君主,哪裏是這樣心疼的。”
薛迎頌笑笑,又應了他剛才的約定,“五年若成大業,定與穆之相約。”
魏肅忽然拉起人來,湊着酒水的勁兒,說道,“相公與我,禦馬賞花,迎着這樣的風光,最後再踏一日的春,可好?”
薛迎頌叫他晃得頭暈,扶着人的肩膀笑道,“甚好,只是我飲了許多酒,禦馬恐怕也撐不住。”
魏肅拉着人出了田野,翻身上馬,給人拖到懷裏,同騎禦馬去了。極目的梨杏飄揚着,幾顆瓣子落在懷裏,薛迎頌便輕輕拿手撿起來。
魏肅低眼去瞧他,忽然握住人的手湊到唇邊輕吻了一下。
薛迎頌愣了神兒,轉眸去看他,見那雙黑漆漆的眸子裏添了垂涎的風光,一時不知所措起來,“穆之,你可是喝多了?”
“沒有。”魏肅松開人的手,從後面攬住人,兜在懷裏,“我想了想,五年之約,雖不算長,卻也難熬。春光倥偬,轉眼零落如雪,這朝夕尋你在眼前,我一日也不可奈,只想立刻将心意剖白。”
薛迎頌不語。
“我既不比武夫愚鈍,也不比那些謀士心思細膩。但有一樣,他們都比不得我,凡心之所動,我便認了,我只知道,情意須得說透,用心要落在實處。”魏肅輕聲道,“哪怕只剩一日春光,我也定會珍惜;縱季揚自此後再不理人,我也不氣餒。四季匆匆,明年總會再打東邊兒吹來一遭春風。”
薛迎頌失笑,“你倒是一心思了春。”
魏肅瞧他不像生氣的模樣兒,便問,“那——季揚能否給我個機會?我日後定會更勤快、更賣力,保證這田裏水肥農活,一樣不落。”
薛迎頌只覺飲了酒,叫人哄得心頭一顫,心尖一緊,口中卻道,“你也不必常來我這兒,眼下四處緊張,還是要顧好你營中的事務才是。”
“若我——”
“若你該捉的捉,該殺的殺。”薛迎頌微微嘆息,“也與我無幹,我只管等到清明,一樣灑掃祭奠便是了。”
魏肅低頭輕吻人頭發,“不過是捕風捉影的事兒,何苦這樣咒人家。”
薛迎頌便笑,“是了,是我失言。”
魏肅圈着人,難得說了一句公道話,“都說相公是個溫柔的人,沒想到,這心如鐵石,卻狠的叫人害怕。”
“謂之君君臣臣,君仁則臣忠,此為人義。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心腹——你再看看,那昭平可有一分錯處,他既有做仁君的心,做臣子的,便要成全,平白惹出亂子,硬是将那大道踐踏成崎岖,将來苦的只能是百姓。”薛迎頌道,“穆之說我心狠,卻不知今日生了不該生的仁心,明日街頭便布滿了百姓的血肉白骨,到底是哪一位心狠?”
“是我心狠。”魏肅坦誠認錯,“好相公,是我胡說,竟只想着保全相公家人,一時忘了這四處的生民。”
“你沒忘。”薛迎頌哼笑道,“你是非要叫我自個兒說清楚、說明白,免得日後拿這事兒怨你。”
魏肅笑着道,“果真是個玲珑的人兒,什麽也瞞不住你。”
“你我相知,也不是一年半載了。”薛迎頌道,“在東宮相伴這些年,我還能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麽?”
“說的叫人羞愧了。”魏肅輕驅馬,悠哉前行,臨着道旁折了一枝梨花,當做簪子,輕輕給人簪進發裏了。那素白飛揚的梨花,五個花瓣在風中輕輕顫抖,如蹁跹的蝴蝶,叫人憐惜又歡喜。
薛迎頌別過臉來,大方問道,“顏色脫俗,作發簪可好看?”
“好看。”魏肅盯着人多看了幾眼,心底熱騰騰的問,“見我表達心意,那樣熱切,為何相公倒不吃驚,也不見生氣埋怨?”
“若我生氣埋怨,或者吃驚趕你走,你倒開心了?真是個稀罕事兒。”
“不不不,我只覺得,好像季揚全都知道,只等着我說似的。”
“是了,我全知道。”薛迎頌笑道,“只是見你不說,不覺得你認真。幹活倒是勤快,那嘴卻像是沒了縫兒的蚌,只管咬死了不吭聲。我是個實在人,不想那些虛名浮利,只顧好自己眼前的土地田畝——也不願鬧什麽別扭,瞻前顧後,不敢承認,傷了自己,也傷了人。”
薛迎頌頓了頓,覺得自己沒有說清楚,“我是想說——”
“季揚不必多說,我明白,我也滿心只想着跟你過踏實日子。”
“你倒是會拿捏人話柄。”薛迎頌笑着搖頭,随他在春日的淡金餘晖裏又轉了這闊行的官道,偶爾也有小娘子、農夫認出他來的,只笑着打招呼,“相公,好興致。”“相公好樣貌,可襯這等別致的簪子呢。”
二人過了這一日,又照常忙自己的事務,又至五月,魏肅與人幹活灑掃、共飲米酒,五月轉瞬去了半數。
“薛相公,魏大人可在你這兒?”
遠遠的田埂上,有兵士扯着嗓子喊。
魏肅忙出門去迎,聽着跑腿的兵大喊,“魏大人,上城好信兒——!繡兒将軍勝了!恩邦滅國,押着隴桑凱旋啦!”
魏肅急忙轉身,趴在門框上瞧着人,那眼底閃爍着喜悅的光彩,“季揚,恩邦滅國,繡兒押着隴桑凱旋了!”
薛迎頌挑着菜苗,笑的眉眼彎彎,“待我忙完,立刻寫信與昭平。”
“快別忙了,”魏肅闖進門去,丢下人的菜苗,拿衣裳撥了撥人手上的水痕,“現在就寫吧,我還想去一趟上城,親自去給君主道賀呢,可惜這兒不能離人,你将我的那一份歡喜祝賀,一起添上!”
薛迎頌失笑,“好好,我這便寫。”
不日後,君主收到奉遠寄來的信件,那字字句句,倒比他還要歡喜,再看落款,大方的寫着兩個人的姓名,不由笑起來,“這二人,倒是趁着天遠,過起耕種的太平日子了!”
章繡兒站在殿裏靜待他讀完信,小女兒還是往日那副笑盈盈的模樣,眉眼飛揚,眸光亮的如星子,“君主,繡兒看你,變得更好看了呢!好久不見,這個消息算作見面禮,可能讨您的歡喜?”
鐘離遙笑道,“繡兒還是往日模樣,朕倒要羞愧,當年沒舍得贈你那指環了。”
“嗨,君主偷偷贈與将軍了,繡兒全都知道,”章繡兒扯扯袍子,依舊笑着,“我那時還不懂得深意,現在知道了,哪裏還能不知羞呢。”
鐘離遙也笑着颔首,“繡兒今朝凱旋,想要什麽賞賜?”
繡兒反問,“什麽都可以嗎?君主可不能食言。”
“只要不過分,朕一切都允。”
“好呀,那繡兒想要幾個夫君,別的男子也有妻妾,我也須有。”
鐘離遙一時沒反應過,幾個夫君?也有妻妾?他仔細的琢磨完這句話,問道,“繡兒是想要個好郎君,可是這意思?”
“不是一個,是幾個。”章繡兒道,“男子建功立業,可有官爵,有金銀,有美姬妾——繡兒要的,是和他們同等的待遇,如今官爵金銀,君主都賞了,只剩這一樣——他們姬妾可要三五個,憑什麽繡兒的夫君不能有三五個。”
鐘離遙‘嘶’的一聲,往後退了一步,“這……”
果真是個難纏的小娘子,這,這——還真給朕難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