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槌仁提義
槌仁提義
“謝祯!你發的哪門子瘋, 要殺要剮随你,為何這般羞辱人!”
楚三将鐘離啓送來的時候,謝祯忽然閃了靈光, 叫人把他左邊的眉毛剃了。于是,鐘離啓怒罵半宿, 窩火的直想掉眼淚。
他這少了一根手指,丢了一邊眉毛,盡數拜他所賜。難怪——也難怪,他自見這謝祯的第一眼,便覺得橫豎不順。
謝祯最終還是決定, 将人扣在營裏, 免得節外生枝。因此, 赴宴時,他便一個人去了。
戎叔晚嗤笑,“将軍空着手來, 白白的驚喜卻不肯給人, 想來又尋出了什麽貓膩。”
“待到塵埃落地, 君主定将這人賞與你,巡使不要着急,我現在留他還有用。”謝祯道, “讓他娘舅一起落網,才算漂亮。”
關閉了殿門, 遣散了侍從, 叫麒麟軍嚴密守着,這三人才算坦誠相見。
徐正扉從人身邊轉了一圈, 笑道,“将軍雖身着無情的甲衣, 卻是一身多情的脂粉味道,這造地,并不像終黎所制,定是又與楚三公子攪和上了。”
謝祯忙後退一步,急道,“徐大人,謝某也是事出無奈,求你千萬不要和君主說。”
“哎,這就奇了怪了,将軍為國獻身,君主聽了該高興才是,說不定還要大贊一句‘果不愧是朕的祯兒’呢。”徐正扉偏偏戲弄他,“怎麽将軍倒不願意邀功呢。”
君主是說“果不愧是朕的祯兒”了,可那般場景,那登雲履的纏綿觸感,卻不像是誇獎。謝祯臉色青白一陣,“反正,徐大人不要說便是了。”
徐正扉一副為難的神色,“可是若君主問起,扉也不好隐瞞——除非,除非嘛。”
“除非什麽?”
“除非将軍答應我一個請求。”
“什麽請求,只要不傷損家國、君主,謝某便答應你。”
“那是自然,不過具體是什麽,這個日後再說,”徐正扉笑道,“君子一諾,扉信将軍定不會食言。”
戎叔晚笑着插了一句話,“你二人全當我是死的不成?這脂粉氣我也聞見了,我可不作什麽君子一諾,小奴最是親近君主的。”
“……”謝祯氣結,左右看他二人,這不是強盜嗎?
徐正扉便請他坐下,“好了,我二人逗你玩的,此事,定然不告訴君主。”
謝祯這才放心,雖然他不知道戎叔晚第二日便飛書君主,一五一十的全數說了。
“将軍此番在江阜,可謂是風光無限啊,到處的罵聲和告狀,馬上要淹了君主的案幾了。”徐正扉問道,“塵埃落地,還要等多久?”
“再有三個月,左右不過六月份。”
“恩邦之地,那繡兒女将打的酣暢,隴桑也只剩些殘兵敗将,衰退之勢無力抵抗,恐怕滅國也在不遠處了。”
“于時局有利,”謝祯道,“還是你二位計高謀深,方能有今日之勝。眼見鐘離啓就在我們手上,連根拔了有反叛之心的高門,舉國上下,多的不敢說,定有百年太平日子可過。”
“凡君主在一日,恐怕就能太平一日。”徐正扉旁敲側擊,“再往後,就要看太子爺了——可君主至今不娶,又開了清戒的規矩,我們還要何等的盼下去?”
“将軍與君主走的近,可有什麽話說?”
謝祯被人逼問的羞愧,啞聲道,“無話可說,君主當娶妻生子,安定社稷。”
“我們這些作臣子的,怎能為了一己私欲,棄江山社稷于不顧。所以,将軍也要時時去勸君主,才是正理。瞧瞧這四海八州,多少雙眼目盯着呢?若君主不娶妻生子,難道百年後,便要把江山白白拱手送人,那樣仁德賢明、聰慧異禀的血脈,竟不能留在世間不成?”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既是這樣無上的尊貴,自然該先天下而後私情,我們呢?”
一個跪在鹿苑裏,滿身鮮血逼人做明君;一個守在江阜地,雲淡風輕逼人做賢臣。
天殺的徐戎二賊,何等的敏銳,就好像吃準了這對苦命鴛鴦的無奈,句句罵的人羞愧難當,字字誅的人血流不止。
謝祯垂首,飲了杯酒,“謝某會的。”
徐正扉笑眯眯的碰人酒杯,“扉就知道,将軍這樣識大體、知進退的賢臣,最是好說話的。”
“咱先不提此事,只說眼下罷。若楚三着手調動人前往江阜相聚,一旦動手,蘭慶恐怕便會揮兵北上,上城的兵卒不知還能不能夠?你我二人若想折返回救,恐怕不能。”
謝祯道,“不止蘭慶,那奉遠的兵權還在薛家手裏,難保沒有什麽貓膩。眼下,我已傳信與建州,要他肅正手下兵士,另外,繡兒一旦擒了隴桑,便會立刻揮兵回城,其餘諸事收尾,自有手下人處理。”
“那奉遠薛家?”戎叔晚想起薛迎頌來,嘆道,“可惜薛相公生在那樣的世家,倒與他的哥哥不太一樣。”
“聽聞薛郎最是謙遜可親、溫柔動人,擅長侍弄農務,等奉遠及其西遼闊土地長滿了糧食,還要請他到江阜這等地方,與我們指導一番。”徐正扉笑一聲,“說起薛郎,巡使大人竟生這樣的感慨,想起往日交情,是舊相好,甚相思呢。”
戎叔晚驀然發現,他往日裏覺得薛相公是個好人,實在人,卻從未拿目光仔細審視過,“溫柔動人”這四個字竟不知用的恰不恰當。
見他愣了片刻,徐正扉斂了眉眼,低低笑了兩聲,便作罷了。
戎叔晚因着這兩聲笑,轉過臉來看他,細看了一晌,覺得用“溫柔動人”來形容他卻也并非不可。他雖牙尖嘴利,細處卻也處處是人情,該軟語時便哄人,該強硬時便笑罵,一時陰晴變幻,盡在眉眼的風流動人。
徐正扉挑眉,“巡使要從我這看出個薛相公來,那可就難了。”
戎叔晚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我與薛相公,并無什麽相好相思的情意。”
徐正扉權當他是在解釋了,悠哉的笑道,“有的沒的,沒的有的,扉最不愛聽這些話了,水散了有霧,霧盡了凝霜,誰知這些心中的情意,是有還是沒有?”
戎叔晚嗤笑,“什麽水啊霜啊的,小奴既說了,便是沒有。”
謝祯聽着兩人拌嘴,未能品味出其中的情趣,更不知內裏的深意,只茫然的問了一句,“為何又扯上了薛相公?”
戎叔晚一時沒了話,笑道,“不知呢,論起溫柔動人,徐郎難道不算?”
謝祯認真的搖頭,“不算。”
“?”
眼見那徐正扉上了火,眉眼都燒起來了。在戎叔晚的低笑中,徐正扉憋出來一句,“你們這些粗魯的武夫,哪裏知道,我們森*晚*整*理這等人的溫柔與用心!”
“你們?”謝祯問,“你們是誰?”
徐正扉被問住了,只好給他倒了杯酒,哭笑不得,“算了,這就不關将軍的事兒了。将軍如此愚鈍,也是好事兒。”
戎叔晚并不罷休,笑問道,“那将軍說說,何人算得上溫柔?”
謝祯面不改色,脫口而出,“君主。”
大家打了個寒蟬,齊齊笑了,也罷,在這木疙瘩眼裏,除了君主,天底下哪裏還有溫柔動人的呢?想到這兒,徐正扉也釋懷了,“也就是你,那君主殺伐果決,最是個狠心的人兒呢,哪裏溫柔了。”
謝祯不同意,兄長分明就是天底下最溫柔動人的。
不過,你若換一個美好的形容詞,不管是漂亮、美麗動人、抑或清冷孤傲,他都準保也說君主。這武夫的意思,哪裏管對不對,只要是好的,就是形容君主的。
這三人正暢飲暢聊,謝祯忽然拍案而起,舉起刀來指着人,“何敢如此?”
那徐正扉愣了愣,戎叔晚擡杖撥開人的刀,罵道,“槌仁提義,廢禮絕樂,欲以一人私臆,奪之天下,逆賊是也!”
接着,刀光劍影劈開了桌子、砸破了窗戶,還掃了下徐正扉的袍子,給人吓得忙往後躲了兩下,眼見着窗外人影搖晃,想來是有人偷聽,教他二人瞧見了。
戎叔晚那條腿穿上有情人送的鞋,如今更利落了。他那杖子毫不留情,謝祯的刀更是寒光湛現。打着打着,這二人不知是起了勝負欲,還是別的什麽,總之——謝祯見他用這杖子還有點吃味,戎叔晚又不想在人面前輸下去,便打得不可開交。
“別打了,別打了。”徐正扉喚道,“人已經被捉住了,另一個逃走了去。看完你們這出戲,應當是信的。”
謝祯收刀,戎叔晚抽杖。
兩人彼此盯着笑了一聲,“果然君主賞賜的——就是好用。”
謝祯叫人這句話氣的哼了一聲,“巡使大人要愛惜的用,才能配得上君主的賞賜。”
“啧,君主賞的,小奴愛怎麽用就怎麽用。将軍若是不服,也叫君主賞你便是了。”
謝祯氣結,舉着自己的卧霜遞到他眼前,嘟囔了一句,“比你的好。”
戎叔晚愣了,徐正扉也愣了。
眼看人氣的紅了眼,轉頭就走了。
房間裏傳來一陣笑聲,徐正扉踢了他一腳,笑罵道,“回頭給他逗急了,小心君主找你我算賬。”
“小奴就不信,他好意思跟君主開這個口。”
“哈哈哈哈哈哈……”那笑聲又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