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勤儉持家
勤儉持家
因談過這一晌、又巡過這一圈, 君主對民學十分滿意,回宮便立即讓人撥付出一批銀兩來,準備給學生們添置筆墨、春冬學裳等物, 也算慰藉那日心酸。
葉春和也想支持,“但又是一大筆銀子, 公子省着點花,這才開年呢。”
“先皇在世時,朕從未曾聽過節儉一說,怎麽日子也過的有滋有味兒呢。”
“可不就是先皇花的嘛....”葉春和小聲嘀咕,心中委屈, “教育乃當世之大計, 臣一萬個支持, 只是随處撥付并非長久之計,須加減之項能持平才是正經的。這一樣花出去,必須得有另一樣賺進來, 如此才能往複的周轉, 若不然, 今年這樣是花了,明年不是另找法子籌措,就是到處挖了窟窿填不上。一年兩年還好說, 長久下去,總不是辦法。”
“卿這話, 有道理。”
相寄正坐在一旁, 撫弄新得賞的琴,眼下, 一邊細細擦拭着,一邊悠哉開口道, “你将房裏那珠玉撬下來,先替君主解了燃眉之急,日後的慢慢謀劃,便是了。”
葉春和一瞧見人,就谄媚笑道,“那...那不是給阿奴——”
“什麽?”
“回君主,聽聞葉公子家中有的是金銀珠寶。”相寄哼笑,“那房間裏,連地板都是用羊脂白玉嵌制的,穿玉鑲金的床欄,黃花梨的床榻桌椅、象牙筷、琉璃碗,金碧輝煌——夜裏晃的人眼皮兒疼,都睡不着呢。君主派人去拆一間,便是了。”
葉春和無奈,苦笑道,“只有阿奴的房間是這樣的。”
君主笑了一聲,“哎呀——卿二人!可真是好一陣給朕顯擺,讓人聽了都牙酸。縱是拆了,也只在一時。再者,朕也不好厚着臉皮去讨要,此事還須仔細盤算、從長計議才行。”
葉春和見相寄盯着他,露出好整以暇的笑,便只好說道,“罷了罷了,君主,小臣有個辦法——今年這項錢財,小臣替您出,權當贊助打招牌了,以後那‘春雲符’就交給春和山莊來做,改叫‘春和符’如何?”
鐘離遙嘶了一聲,“好個奸商!”
“那護身符皆用玉質,一個銅板兒不要,白給您做,且不論這一年民學的支出有多大,單論這白饒的玉,您也是賺了的。”
“哦,那依卿所言,倒是朕賺便宜,葉家全是吃虧的了?”
“那倒也不是。”葉春和谄笑,“這不是打個好頭嘛,賺幾分學士的才氣,日後也好蹚開舉國上下的好名聲。有了這一出,日後商賈都擠破了頭的給您掏銀子,您也不愁!”
鐘離遙失笑,“也罷,可以先施行一年。不過,卿須真金白銀的往外掏,若是少一粒兒,定要某人吃不了兜着走。”
相寄笑,“君主一字千金,想來不錯。”
鐘離遙忽然想起點什麽來,問道,“聽你剛才說,商賈之間逐利、攀比之風,頗為熱鬧?”
葉春和不得不承認,“正是,凡王家有的,李家要更多;凡趙家有個貴重之物,孫家必要得個更稀罕的才行。金銀珠玉,已是常見,更有甚者,珊瑚劈柴、明珠做燈,淩紗糊窗、綢緞抹地,非要糟踐個遍才算完。”
鐘離遙笑道,“這等好的物什盡收囊中,卻比不得一個學堂的窮書生。沒有功名,總歸是心有不甘,想添些學問吧?”
“正是。”葉春和道,“幸好君主開放青雲令,商賈現今都各種請先生,給家中大小補課。只是不知君主為何問起這個?”
“朕上次在寒衣踏園時,曾聽澤元說過,有一字千金的文墨,得坊間争先購買、流傳,想來也不是普通人家能買的起的。”
葉春和似乎琢磨出點意思來了,他笑道,“君主的意思是?”
“卿瞧瞧朕的筆墨,這字畫配不配的上一字千金?”
葉春和看了相寄一眼,相寄也被君主的想法吓到了,“君主筆墨之珍貴,豈是千金萬金可買來的?”
“哎——新設的邊戶紡司,其中的繡工是民間招募來的娘子夫人們,正提前給邊疆戍守的将士們紡衣織襪、縫制被褥,當初招募時便是許了要發銀錢的,不能讓娘子們白做活。”
“可是往年,都是白做呀。”
“正是因往年招募全是白做,娘子們都躲避着,縱是強征來,也不用心。”鐘離遙道,“今年設了邊戶紡司,正是為了統一管理,既讓娘子們有個謀生的活計,好補貼家用,也解決了将士們的保暖和生活問題。一舉多得,豈不快哉。”
葉春和一時激動,嘆息道,“君主仁心,叫小臣羞愧。”
“父債子償。”鐘離遙調侃道,“誰讓先皇、祖父沒給朕留下豐厚的金山銀山呢。”
君主若想守成,眼前的金山銀山,縱是再來幾代也揮霍不完。可是,他就一心要做些實事,為生民大計而謀定。
葉春和憶及少年時相見,終于憋出一句,“君主之心,不改當年,此事,小臣願為您謀劃。”
“到時,小臣先邀請各家權貴商賈相聚,設宴展示君主墨寶,稱其一字萬金難求,”葉春和道,“其餘人必将打聽,此墨寶出自何人,為何珍貴如此?小臣便為君主謀個神秘、清高的名聲,再找幾個附庸風雅的公子來贊。管保不出三個月,必定到處有人尋您的作品。”
“可以先稱有市無價——再貴也買不到。”相寄接着說下去,“相寄也願出一份力,只把聲名炒的鼎盛無極,再喚徐郎、澤元公子等人一同參與。”
鐘離遙搖着頭,笑道,“果真是無奸不商,好妙的主意。”
“君主可想個化名,也好與我們做落款。”
“也不好扯謊,便用朕的字如何?白昭平。”鐘離遙笑道,“有了這項,年底想來能準時給娘子們發放銀錢,興許還有剩餘,作些補貼。”
望着君主認真算賬、辛勤努力來“貼補家用”的模樣,葉春和恨不能兩淚縱橫,原來,做君主,可比做生意苦多了,不僅要算自己的賬、竟還要算別人的賬。
沒權倒好說,有了權力,卻不靠“搶”,而是靠“賺”,實在難得。他心中那一點關于‘劫富濟貧’的擔心,此刻也盡皆消散了。
“君主這樣的‘勤儉持家’,賺錢補貼戰事,不知謝将軍知道了,該作何感想。”
鐘離遙從賬目上擡起眼來,笑道,“豈不聞治大國若烹小鮮,持家之道,放眼全國,也是應當的。再者,将士們個個都是将腦袋挂在腰上,為你我謀這太平盛世,你怎麽還笑話起朕來了。”
“小臣不敢。”葉春和道,“那少司府如今有了房允公子做少司尉,禮宴一項省了好大一筆支出,如這等的,還有好幾處。今年将所有賬目列個清晰明白,該算的舊賬也一并算了,再添補删減,應該能開個好頭。”
“節流算是一項,也不能盡在朕身上省,還是得開源。”鐘離遙道,“鹽稅鐵三樣且不算,商賈之流,得須盡快動作起來。使其生根、開市、作些正經買賣。”
“君主說的是,士農工商,好不羞煞人。”葉春和道,“小臣正在想辦法呢。”
“做生意嘛,利字當前。可也得講些規矩,不能壞了民風。”鐘離遙道,“卿也算是半個生意人,雖現在做了官,不許插手自家買賣,可總有一日,要繼承祖輩産業的。”說着,君主頓了一會兒,“如何能做個體面的商人,也算是卿給自己日後鋪路。”
“臣明白,回去便與父親商量。”葉春和道,“小臣願意作些利國利民的活計,在您這兒,定不肯落那‘奸商’之名。”
二人之間,還有幾分相惜。只不過,這兩句話說的實在委婉。君主若是真“搶”,他又焉能攔得住?
眼下,君主只是不想強取豪奪、殺雞取卵罷了,一時的金銀不過杯水車薪,生意長久做下去,這“富庶”才來的踏實穩定。
“那就靜候佳音了。”
“君主放心,小臣舉家最珍貴的——都在您手裏,安能不用心呢?”
君主頓了一下,悟出來他說的最值錢的是“相寄”,笑罵道,“說話讓人牙碜,也不害臊,今日,朕怕是一口飯,也再吃不下去了。卿既彙報完了,還是快快離殿去,別讓朕眼煩。”
葉春和嘿嘿一笑,嘴上說着告退,目光卻讨好的看相寄,恨不能一步三回頭。
半晌,殿裏終于安靜下來了。
相寄奏着一曲輕柔的調子,伴着君主審賬目。
清幽琳琅中,不知是想到了哪一岔,君主忽然說道,“他一日三趟的來瞧,還怕朕虧待了你嗎?”
“君主莫怪,他一向纏人,奴走到哪,恨不能跟到哪。”相寄道,“一開始也不習慣,後來就....”
“習慣了?”
“麻木了。”
“……”
良久,君主道,“想來是個知冷知熱的人。”
相寄嘆氣,“那盼着見面的,卻見不着人;那看煩了的,卻日日相見。叫人上何處說理兒去呢?”
君主挑起眉來去看他,卻見相寄只是單純感慨,遂一時無語凝噎。
怎麽自己就……聯想到了那不知何處去的将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