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暗流湧動
暗流湧動
戎叔晚當夜便禦馬出城去了, 江阜廣博、愈發寒峭的天,奔走中在一層薄薄的雪花上,踏出一串馬蹄蓮來, 同謝祯營帳不遠處的一株梅,映襯成遙相呼應的風光。他便一路向着那風寒料峭處逼近了。
謝祯暗自在心裏算着日子, 每年進入十一月,慣常會惦念起來,不知是否逢了天寒的原因,那等惦念常在骨頭縫裏鑽來鑽去,總覺得又渴又疼, 夜深更輾轉起來。
君主誕辰将至, 州府早就在備禮了。
楚問秋慵懶靠在他的營帳內, 散發攏衣,這會兒盯着人站在帳門前,手裏擎着一株似血紅梅, 靜靜凝望着遍野輕落的雪, 正出神不知想些什麽。
“将軍, 想什麽呢?”
見他不理,楚三公子不由得挑起了眉,湊近前去, 自他身後摟住人的腰,将下巴擱在他肩上, “将軍敞着帳子, 也不怕這風寒吹傷了本王。”
謝祯身形一頓,撥開人, 自顧自盯着那株梅,“就是要風寒, 這花方才開的好看。三公子若受不住,還是趕緊回家的好。”
“将軍一日似一日的冷,竟不似初見那等柔情了。”楚三公子又笑,“本王這樣的好脾氣,也要惱火幾分。”
謝祯別過臉來,看了他一眼,這等漂亮驕揚的模樣兒,略一對比,便覺失了韻味與風光,不知他想到什麽,只說了句,“三公子,謝某的兵比謝某的人,值多了。”
“啧。”楚三公子便笑着拿手指點在他唇上,“将軍的兵,和将軍的人,本王都喜歡,都想要。”
謝祯握緊人的腕子,冷笑道,“三公子未免貪心,這手指還是好生收在袖中,謝某的獠牙可是會傷人的。”
楚三公子倦倦的攬上人的脖頸,“可我這袖中,還有些別的物什,諸如書信什麽的,将軍也不感興趣嗎?”
謝祯聞言,便伸手去拿,自他袖中摸出一封信來,仔細看過,竟是丞相寫的,中間還列出了幾家名族,盡皆是此次謀逆的主力軍。
不待他發問,楚三公子便伸手将信奪了回來,轉身便湊到桌前,用将熄的火盞點着了來。
謝祯抿唇,眼睜睜看他把證據毀了,佯作平靜的問道,“三公子這等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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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信将軍,只是——将軍有本王在其中周旋,要這等書信也沒有用,難道不是嗎?”楚三公子笑着看他,“難不成,将軍想棄了本王,拿書信回朝與昭平邀功不成?”
謝祯嗬笑一聲,走過去攬住人的腰,終于露出一副溫柔的神色,“怎麽會?謝某如今身心都在三公子這裏,還能跑了不成?”他喚的親昵,“問秋......你就這麽不信我?”
楚三公子這才滿意笑了,眉眼生出一種缱绻的柔情,“可說呢,将軍這幾日,總忙着演軍、練武,怎的本王一來,你就忙得很——那寬敞的床榻.......”他去吻謝祯,被謝祯一把裹住腰拉開了,便只親到了下巴,“難道不是為你我二人準備的?”
謝祯笑着問,“三公子,若是此事成了......”
“與将軍共享天下。”楚三公子笑道,“知道将軍有野心,終黎的土地,将軍若不願給,那就——把身心....都給本王,本王照樣幫你這一次。”
“三公子前後奔忙,卻只為了謝某,是不是太過癡情了?”謝祯笑道,“素聞三公子是個被寵壞的,今日想來,果真如此。”
楚三公子哼笑着看他,“那又怎樣?本王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再者說了,你人都歸我了,那終黎再大,還能大的過君王的床笫之地?”
謝祯笑笑,松開人,“那我就靜候佳音了,問秋何時才能把人都聚齊,讓謝某親自見一面?如此,也好放心。”
“急什麽?”楚三公子道,“他們本就不信任你,太過着急,反而把人吓跑了。”說着他又抱怨一句,“也不見将軍待我,如這般猴急。”
說完,他又狐疑的看了謝祯一眼,十指往袍裾下探去,“将軍......難道是個無用的?”
“......”謝祯擒住人的手,幹咳一聲,“營帳重地,三公子自重。”
“嘁。”楚問秋收回手來,“當初也不知道是誰,與那汝玉夜夜笙歌,叫人家看了那麽久的笑話,怎麽到本王這兒,又矜持起來了。”
說罷,楚三公子有些不悅的左右看了一眼,道,“你這兒..怎麽連個銅鏡都沒有,本王難道散發出門不成?你給本王簪個發髻好嗎?”
謝祯道,“謝某不會,再者,也沒有發簪。”
楚問秋見他仍擎着那株梅,便道,“挽起來便是,這梅甚有意趣,你給本王簪上吧。”
謝祯盯着那株梅看了好一會兒,才道,“謝某千辛萬苦尋的,喜歡的很,實在不能送給三公子。”
“一株梅花嘛——”楚問秋撇了撇嘴,“怎麽?難不成是将軍要送與哪個情人的?”
謝祯搖頭,“謝某沒有情人。”
楚問秋便道,“那本王散發出門,算什麽樣子?”
謝祯笑笑,“三公子樣貌出衆,散發出門更別有風情,如此甚好。”
聽了這句,楚三公子才露出笑來,道,“算你識相,本王要出去一趟,将軍送我至營外可好?”
謝祯點點頭,送他出門去。
楚三公子打小未受過委屈,舉國寵着,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又慣是個纏人的,這會兒送到營帳外,剛踏上轎去,又回身要吻謝祯。
謝祯執拗不過,拉扯之間,他偏了偏頭,那吻便落在了下颌處。
他這邊偏着頭,目光望見遠處那一點黑,頓時警覺起來,遠遠的一匹黑馬踏濺着雪花,兜了幾個圈,又回身飛奔遠去了。
楚問秋心滿意足的離開,謝祯則親自查探一番,直至在自個兒營帳隐蔽處,看見地上用雪痕勾畫出的一個小小的“戎”字。
他心中一顫,擡頭看向營帳密集的守軍與嚴陣以待的侍衛,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果然,問話下去,大家并未看到什麽可疑身影。
戎叔晚——好你個戎叔晚!這條瘸腿,竟攔不住你分毫。
不知他使得什麽技巧,也不知他用的什麽招數。不僅營帳未能攔得住他,那上城四通八達的街道、犄角逼仄的胡同、隐蔽交往的民房或勾欄,就沒有一處能攔得住這馬奴。
倒是有一處,在馬奴的眼皮子底下,暗流湧動着,未受人察覺。
那寬敞屋檐、明亮廳堂,沿邊的漂亮宅子,是皇帝賞給房春賢與莊明意的。
此刻,房春賢正恭敬站着,候在自家父親大人身邊,靜待他開口。
“事情辦的怎麽樣了?”
房春賢低聲道,“書信已至三公子那處,萬事俱備,其餘各家也都應下了。如今您被各處盯着,女兒這兒,倒是沒什麽風雨落下。”
“嗯。”房中秉點點頭,慢條斯理的飲了口茶水,“辦事也算利落,若是當初,你早些扶持啓殿下,今朝也不會落得這般下場。”
“是,女兒的錯。”房春賢輕聲道,“啓殿下不堪大用,如今謝将軍若能加入,此局必成。”
“那謝祯......為父信他不過。”房中秉沉默了一會兒,道,“那日聽你兄長說,朝廷中也有人告狀,但君主倒是不着急的,我懷疑其中有詐。”
“昭平計深,縱是着急,恐怕也不會表露一二分。”房春賢寬慰道,“聽聞他是無可奈何,暗自早已坐不住了,遣人去查看呢。”
“那馬奴能查出什麽來,如今廢了一條腿,也是個無用的。”房中秉道,“我們還須依賴三公子,再觀察些時日,若是此封書信到他二人手,也沒有什麽波瀾,想來便能信了。”
“是,父親,那封書信中所提的名族,都是最擁護君主的,若是有埋伏,謝祯便替我們鏟除這幾位,也算好事一樁。”
“嗯,你辦事,為父放心。”房中秉看了她一眼,道,“也就是個女兒身,可惜,你若是個男子,定比你兄長還有出息。”他哼了一聲,“身為房家長子,竟第一個不與為父相謀,這個蠢貨,日後有他受的。”
“兄長追随君主,如今在朝中建有根基,也算好事。”房春賢道,“如此,明暗遮蔽着,父親大人也安全些。”
“哎——還有一事,你怎的被遣出宮來,留在君主身邊,總便利些。”
房春賢沉思一會,忙道,“君主是個...無用的。因天司府給出了些主意,要他清戒,他又怕我們将此事傳出去,便..遣了出來。”
“啊?”房中秉甚吃驚,“那如此說來,君主無後,倒便宜了別人。正說是呢,世間哪有十全十美之人,他別處都一頂一的好,上進聰慧,沒想到——竟不是個男人!”
房春賢默默垂首下去,“是呢。也正是因此,謝将軍方能肆無忌憚,生了反心、依女兒看,此事還得速戰速決,與他見上一面,好有決斷。”
“嗯。”房中秉點了點頭,又沉默了一會,“過了這個年頭吧,為父也不年輕了,等不了太久。武夫當政,下邊人做事就好盤算,那謝祯是個什麽都不懂的,與鐘離啓沒什麽兩樣。”
“正是。”房春賢道,“父親大人只須再等半年,一切定能功成。”
兩人笑笑,不再多說。
上城此刻之暗流,竟在寒冷中,漸漸浮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