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雷澤歸妹
雷澤歸妹
自将軍府回來後, 君主耳聽風雨,手執筆墨,扶案繪了一副山水雪梅圖, 下筆處濃淡相宜、風格鮮明,有傲然之氣, 脫俗之風。
德安便勸,“夜深了,主子爺休息罷,您已畫了快兩個時辰了,縱是心中有何傷感, 也要注意身子啊。”
鐘離遙擱下筆, “不過是風雨正濃、起了興致罷了。”
片刻, 君主望向殿外,幽幽的嘆了一句,“朕的扇子, 倒是落在将軍府了。”
德安不敢多嘴, 便道, “奴才明日差人去取,将軍一定好生保管着呢。”
下人過來傳話,湊在德安身邊耳語了一句。德安不敢置信, 別過臉來用眼神又确認了一遍。那小仆子怯生生的點了點頭,正一臉焦灼的等他回應。
德安便擺擺手, 示意他先下去。
鐘離遙視若未見, 只喚他,“你也過來瞧瞧, 朕這副畫怎麽樣?”
德安欲言又止,将頭壓得甚低, 小步近前過來,先是仔細的去觀摩畫,然後贊道,“實在是令人稱奇,奴才眼拙又不懂得欣賞,仍覺得栩栩餘生,意蘊橫生。只不過....”
“只不過什麽?”
德安思慮一晌,忽然笑道,“只不過今夜風雨下着、難得消停,殿內煩悶,主子爺又勞動雙手許久,不如就在這近處園子裏轉轉,透透氣,再回轉休息,如此可好?”
鐘離遙點頭,“倒是如此,朕也覺得心中煩悶,便轉轉吧。”
德安撐開傘,四處的仆子舉着琉璃燈,各處照明也都蓋了罩子,也算通透可見。那仆子引着君主踩在鋪就的潔淨路上,便也無有泥污濺濕鞋靴。
走了不遠,才出了殿門,便見那風雨處跪着一人,雙手捧着一柄盒子,正候着。不知在雨中跪了多久,謝祯已是渾身濕琳琳、袍裾泥濘髒污,那張面容卻堅定而執拗。
鐘離遙去看德安,德安立刻乖乖跪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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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個狗奴才。”君主輕踢了他一腳,又壓抑着心中情緒,揚聲朝人問道,“現已夜深,又值風雨之際,将軍在這跪着做什麽?”
謝祯道,“兄...皇上的扇子遺落在府上了,臣弟特此送來。”
“一柄扇子而已,送與将軍了。”君主負手站立,卻不近前一步,“縱是将軍要送,派個仆子送來也就罷了,抑或明日再送也不遲,何森*晚*整*理苦這時親自跑一趟。”
“縱是君主的一柄扇子,也是君主之物,當珍重以待,傾盡赤誠,怎可假下人之手。”謝祯舉高盒子,一字一句認真說道,“臣有的是,那灑熱血、凃肝膽的愚忠,以人臣之心,以手足之心。”
“你倒是聽話,”鐘離遙壓抑着眼底餘溫,盯着他,緩緩開口,“日後,無朕召見,将軍不可再這般肆意出入宮門。”
謝祯舉着盒子,跪伏謝恩,額頭上沾了泥塵,卻無一字怨艾的應“是”。
他這等的言聽計從,卻仍不知哪裏惹了君主生氣,就這樣,鐘離遙冷着臉氣哼一聲,拂袖轉身便去了。
舉着傘的仆子慌忙追上去,生怕那雨水沾了君主的衣衫與尊貴身體。
這空子,德安方才從地上爬起來,去扶謝祯,“将軍這等忠直,叫老奴也不知說什麽好了,日後,萬萬不可再如此了。”
謝祯不解,“兄長為何不悅?”
德安替他撐傘,又喚人給他拂拭袍裾,“将軍哪裏不知君主的性子,他這是怪你不疼惜自己身體,又淋雨又跪地的,夜深的寒雨最是傷人元氣。您快随老奴去更衣,如若不然,有個風寒感冒的,老奴可要因為禀報不及時,去挨杖子喽。”
果然,聽他這麽一說,謝祯才把那拒絕咽了回去,跟着人去更衣沐浴了。
君主見德安許久才回來,便猜想到幾分,他心裏滿意老奴做事,面上卻責問道,“不來伺候朕休息,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老奴帶将軍更衣沐浴去了。只是怕将軍淋了雨,若傷了身子,明日無有人上戰場呢,”德安谄笑,“決不是因有何人擔憂。”
“是他自己情願,何苦別人擔憂。”鐘離遙頓了頓,仍是沒忍住心疼起來,“再有這茬,朕便要你吃杖子,他讓那風雨淋了許久,你怎的半點不肯吭聲,看的人心中痛甚。”
德安笑着稱是,伺候他躺下,便退到簾幕外去了。
寅時末,君主于夢中驚醒,一身冰涼的細汗,握住床欄的手因攥緊而泛白,那心肝之痛哉,神容失色,“祯兒呢?”
德安為他披上一件外衣,急急遣人去将軍府傳喚。
不多時,回來的仆子稱,将軍昨夜出宮後,随即禦馬出城,回轉淮安了。
鐘離遙失神靠在枕上,“朕分明知他的心,卻仍将話說的狠決,只怕傷透了人。”
“想必将軍,亦是知您的。”
“朕原來曾說過,這君主之心,分乎天下,不在一處。如今想來,竟一點未曾參透。因牽系各處,竟要生一顆菩提心,萬象陸離,不敢動之分毫。”
德安拿帕子去拂拭他的面頰,安慰道,“君主身上何等擔子,豈是苦字可說盡的。”
鐘離遙不語,只是擡了擡手,示意他下去吧。
簾幕外燈火漸止,夜色褪去,君主獨坐良久。
第二日的早朝,鐘離遙罕見的遲了小半個時辰,那神韻豐俊的面容,平白腫脹起來,眉宇之間,也生出難言的疲倦。
“聽聞昨日,謝将軍回城,又獻了捷報作賀禮,想必君主雙喜臨門,昨夜才沒休息好。”
“将軍今日晨間又去了罷?”有人說道,“今日上朝路過将軍府,已閉了門呢。”
“夙興夜寐,連夜趕路,好不辛苦。”有人附和一句,“竟不等君主大婚過後再去?想必不急于一日的。”
房允接話,“不過再有三日,便是大婚了。等占了吉時,臣就去操辦,定讓佳人早日與君主相伴。”
鐘離遙聽的心煩意亂,揉着眉心,順口問了句,“蔔問吉時?”
“正是,需托天司府起卦蔔問。”
君主那雙修長的手頓了頓,在大家的聒噪中,他忽然嘆了口氣。
“這....君主為何嘆氣,如此大喜,竟有煩憂?”
鐘離遙道,“昨夜朕做個了夢,夢見有個冰肌雪骨的神女仙子....”
不等他說完,諸臣子便大悅,“神女入夢,此之吉兆!”
“神女與朕下棋,平局之時,為朕蔔了一卦。”
“這等天象之夢!卦象如何所示?”
“雷澤歸妹。”鐘離遙從容的微笑着,喚懷令之,“卿倒說說,此卦何解?”
懷令之擡頭仔細打量君主,片刻後,說道,“雷澤歸妹,不利姻親,若娶女歸,則生禍患。遠則不寧,近則不安,恐以悲劇收場。”
君主故作困惑,“可...朕之姻親已定啊?這可怎麽辦才好?”
這等事,慣是諸臣子所不敢執拗的,忙問,“眼見婚事在即,可有破解之法?”
君主慢條斯理的提醒道,“縱是沒有,卿也不必為難。”
懷令之沉默了片刻,道,“此卦之下,若執意娶親,恐怕內憂外患,刀戈遍地。其實....”
一群人緊張望去,靜待下文,以為他要說破解之法。
誰知道懷令之并不為任何人所動,只義正言辭的說道,“此之天命,順意而為才是正道。君主命中無妻,唯有一子。”
連鐘離遙也吃了一驚,挑眉去看他。
臣子喝道,“荒唐!你你你!何為無妻有子?既是無妻,哪來的子?”
“諸位大人,到底是想問妻,還是想問子?”
鐘離遙好笑看着衆人黑下臉去,打了個馬虎眼,“難道是說朕不能立後?”
懷令之道,“君主乃為孤辰,其餘臣便不知了。”
房允頭一個不願意,“懷天司,你當時給允的名箋,不是已經核算過八字了嗎?”
懷令之點頭,“可這二者,并無關系。”
房允大鬧,“什麽沒關系,允前前後後忙活半年,怎麽就無妻了?!”
鐘離遙忙擡手喚他,“房允,不要胡鬧,依朕看,這事兒暫且先擱置一段時間,讓懷卿好好蔔算一遭,再定日子吧。”
自打懷令之多次都蔔中了那三元劫,朝臣對其說法便十分聽從,不敢半分忤逆,再者,懷令之從不參與朝中各項派系風波,又是個直率坦白的,因而,大家嘟嘟囔囔,雖極為不悅,卻也不敢再說什麽了。
座中有個臣子,也不知哪裏抽了風,突然說道,“若是無妻,男子想必是得當的。臣知宮中有新诏受寵的琴師,樣貌才藝過人,這等的,與皇上相伴,也是合宜的。”
殿中不知怎的就寂靜了。
葉春和撫弄袖子,神色不善,後槽牙咬的嘎吱響。
鐘離遙權當沒聽見,只佯裝無奈,“如今,恩邦來求和談判的使臣已入了城,各項布置裝扮也都已妥當,若是忽然取消,不免草率吧?”
趙建州在底下拿胳膊肘子搗弄自家父親,急得額頭都冒汗,搗的趙固半邊胳膊都發了麻,他才皺眉撇嘴扒開兒子,又往一邊躲了躲。
趙建州見狀,又往跟前湊了湊,繼續搗騰,氣的趙固“哎呀”一聲,騰地站起來了。
見衆人一臉震驚,趙固尴尬的抖抖胡子,又跪下去了,“老臣有一請求,願為君主解憂。”
“哦?太保大人請說。”
“君主雖将婚事擱置,但眼下舉國歡慶,宮中也布置妥當,還須得有喜事迎上才行。如今宮中除了君主,就只有姝兒公主還未婚嫁,不如君主便趁此機會,與老臣做個媒。”趙固一咬牙,豁出老臉去了,“老臣犬子雖是個不成器的,但是勝在體貼聽話,若能有幸迎娶公主,臣願意承擔此之全項開支。”
趙建州乖乖跟在人屁股後頭,也跪下了。
不等君主開口,趙固便道,“若是君主看不上犬子也不妨,不論公主婚配何家,老臣為這等沒臉皮的請求,都甘願承擔此項全部開支。”
趙建州傻了眼了,怎的還被自家老爹将了一軍,因着急忙跪行幾步,“皇——”
“住嘴。”皇上無奈,及時的扼住了那聲嚎啕,“此事朕思考過,你之品性也算合宜。但你可知,既作了驸馬,那榮耀和軍功,便一樣都不能再賞?另外再有,公主尊貴,即便出宮,也不許有那等從夫之說,你雖為大丈夫,她亦手握你的生殺大權,你又願意?”
趙建州忙道,“建州出征,為家國大業,并不為軍功賞賜。公主之尊貴,打我罰我又如何?建州不怕,求君主恩賜。”
趙固在那裏幹咳,還說起了風涼話,“公主怎麽能瞧的上他?”
鐘離遙笑出聲,“太保大人也不必如此自謙,令公子功績卓越,又勇武直率,且用情專一,朕少年便知他品性,此親事,想必錯不了。”
見趙建州急着謝恩,君主又補了一句,“既有了公主,日後不可再生二心,更無娶妾之可能,這點,你可能做到?”
“這....”諸臣左右看看,覺得這幾條都甚苛刻。
哪知趙建州拱手行禮,義正言辭,“這是自然,縱您不說,臣亦不敢。”
趙固這才唔了一聲,算這臭小子有點骨氣,他暗自掐指算了算開支,心中直嘆氣,想來日後也要吃糠咽菜了。
“既如此,三日後,大婚照樣舉行。”鐘離遙點點頭,又提醒道,“懷卿,朝後,随朕到後殿來。”
臣子一邊看着懷令之搖頭,一邊不知所以的安慰君主,“君主不必擔憂,想來懷天司定能尋到辦法迎娶新婦,您放心吧!”
“是呀,是呀!”另一波人附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