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身世大白
身世大白
八月下旬, 皇帝新婦名額初定,拟房春賢、莊明意、謝妙音三人擇選通過,定于九月初大婚。房春賢便是房婉更換之後的姓名, 以其為首,為正妻, 其餘二人以‘夫人’稱之。諸臣議論紛紛,都道此事荒唐,但君主為其更換姓名,也算作了讓步,一時不知如何譴責才好。
此事傳出的三日之後, 丞相告病辭官, 君主應允;至此, 終黎再無‘相’之一職。
依這等安排,房春賢既成了君主未來新婦,那房津便得了升任, 寒門士學及教育之事, 一應統轄。如此一來, 那些房丞相的門徒便也不再吵嚷,乖乖湊到了房津身邊。
這等要事,當然也傳到了謝将軍的耳朵裏。他出來才半個月, 君主已選定了新婦,欲要成婚。那滿腔的怒火與傷痛化作刀劍, 血洗了恩邦的三個城池。
眼看着手中兵甲又損失兩萬, 泗平候直呼惱火,頓時感覺上當受騙, 随即叫停交戰,又逢終黎君主大婚, 便遣了一衆人攜嬌女數十,前來獻禮祝賀,順便談判。
八月底,淮安傳信來說戎叔晚撿回一條命。君主便放出了徐智淵,讓他組織這外交事宜,又命徐戎二人養好傷後,不日回朝。
時三十日,章繡兒留駐淮安,謝祯禦馬飛奔回了上城。
如今上城到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謝祯入了城連自家門府都未曾落腳,便順着那地址去尋戎叔晚說的趙家仆子,因急迫和擔憂,心中忐忑不安極了。
他停下馬來,拐進瘦窄的巷子。
敲門進去的時候,瘸腿的老頭正在院子裏侍弄一塊絲瓜架子地。他回過神來,皺着眉凝視了謝祯許久,忽然問了句,“小子,你是哪裏來的?”
謝祯道,“你可曾是趙将軍家的仆子?”
那仆子笑起來,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怪不得呢,就說難得有這等相似的眉眼神情。”
“我此行來,欲問身世。”謝祯抽出刀來,“須知當年景況,你若如實告知,我定不會傷你分毫。”
仆子仍笑呵呵的看他,又轉過頭去忙活起來了,“小子,求人問事,哪裏有這等張狂的,你父母親可不是這等無禮的人。老仆我,在将軍府待了那麽多年,早就見慣了刀光劍影,還能怕這伸頭一刀不成?”
謝祯無語,尴尬的收回刀來,自顧自沉默一陣,又道,“是我太過急切,因而失禮,請老先生告知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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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子‘唔’了一聲,“你既來尋我,想必已經知曉父母二人是誰,哪裏還須我再說。”
“我可是謝間與趙舒所生?”謝祯仍不相信,“可為何交予馮氏撫養?”
“哪裏來的馮氏。”仆子頭也不回說道,“那所謂‘馮氏’正是趙家獨女舒兒小姐,入宮時和安寧公主換了身份,頂替了一個病死的秀女身份。”
謝祯驚詫于這樣的驚天秘聞對于老頭來說,就像個茶餘飯後的無畏故事,淡然講出,一時間不知所措,“那敬貞皇後竟不是趙.....”
“敬貞皇後閨名安寧,周天子之幺女名曰安平,育有一子曰泰,泰之女,名安寧。自幼與舒兒小姐情同姐妹。”老頭絲毫不覺此事有何等隐秘,只笑道,“舒兒小姐聰慧淩厲,并非那等任人安排的女兒家,她與謝公子早已情意相投,因拗不過旨意,入宮的轎子上,便藏匿了安寧,二人一拍即合,安寧公主便替她嫁了人,封了後。”
“這等事,連趙将軍、謝公子盡皆不知。安寧公主入宮不久便有了孕,太子三歲時方才回家省親——直到那時,我們所有人才知道此事!但事已至此,也就只能順水推舟。”仆子揪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繼續說道,“原以為這二人就當互換身份,待到舒兒小姐滿二十五歲,頂着馮氏的身份出宮後,再與她安排婚事——誰承想,她随行省親回宮後又有了孕身,你三歲時,謝公子又邊疆殒命——這一拖再拖,安寧便讓她先留在宮中,撫育你長大成人。”
老頭見謝祯眉毛擰過一團,一時半會兒難以消化,不由得笑出了聲,“小子長得頗有趙家風采,眉眼又似你父親,生的甚是威風勇武呢——哎喲,這臉上長道疤,不知人家姑娘介不介意呀。”
後幾句話,謝祯都沒能記到心裏去,他糾結許久的身世謎團就這樣真相大白,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簡單輕易的好像一場夢,那吊着的心,好像在一瞬間便妥當安放下來了。
“可惜呀——沒過幾年,舒兒小姐也病逝了。”仆子自顧自回憶起來,臉上笑的褶子一道道的疊起來,“當年安寧公主再次有孕時,和你母親差不多的日子。她二人還說要給你倆許娃娃親呢。安寧公主卻不肯。還說呀——你若是個女孩兒,就讓你嫁給太子,日後也做皇後風光一回,算她占了鳳椅,好補償你母親一遭。”
謝祯努力回憶着母親的面容,卻全然模糊着,他愣愣的問了句,“那我母親怎麽回答的?”
老頭沉默一會兒,說,“你母親說,不要讓你做什麽太子妃、做什麽皇後,人前風光,未必人後也歡喜。她還說,若是男孩兒,也不許你習武上戰場——她只想讓你做個春日放鳶、秋朝踏園的世家公子哥兒,平平安安,連個膝蓋皮兒也不許磕破呢。”
不等他回答,老頭又笑道,“你父親倒是出來說了句公道話——謝公子原話說:吾兒生于天地,不論男女,皆乃時勢所造之英雄也。”
謝祯還是頭一次聽到這些,他頭腦中朦胧而溫暖的影子,好像更清晰了一些。再回過神來時,那老頭已經遞上一張粗糙的毛巾來了,原來,不知覺間,他竟已淚流滿面。
“小子,你莫要如此,平白勾的老仆我也甚是傷感。你父母二人,皆是愛恨果敢的了不起的人物兒。你母親受困女兒身,為防君主猜忌趙家兵權方才入宮——如若不然,她定要與你父親并肩而去,一同立下無數戰功呢。”
謝祯不語,老頭拿手指掐算了兩下,不明所以的笑道,“喲呵,你這命數——恐怕還真是個坐高椅的料子呢——”他頓了一下,大驚失色,“難道,你如今就叫謝祯不成?”
謝祯點點頭,那老頭呵呵笑起來,“那将軍還杵在這等地方做什麽?注定是個守家報國的人物兒。”他說完這句話,頗戀戀不舍的忘了一眼院子裏的絲瓜架,“日後,将軍若是無事,還得幫老頭照看照看這瓜架子呀。”
謝祯不明所以,皺眉思考着,又拱手行了一禮,便要去了。
片刻,他走出巷子,去牽馬繩,就這樣站在原地遲遲沒有動作,也不知是哪裏來的靈感,他頭腦中忽然閃爍過一個奇異的念頭,于是便慌忙回身——奔回院中去。
那老頭靠在院子的石頭椅子上,嘴角正潺潺往外淌血。
見謝祯又回轉,驚慌沖過來探自己氣脈,他便擡起手來抹掉血跡,笑道,“将軍不必管了,只是...不想給你們年輕人添麻煩。老仆還有最後一句話送你.....将軍凡事,當循心果決,莫等到日後終生空悔...更不要辜負你父母親的期盼...”
老仆喘息歇了半晌,又喚了一聲“小主子”方才咽氣。
謝祯回府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人去埋了那仆子,方才作罷。
府裏的仆子用人,在君主的授意和安排下,如今已盡數配全,恰逢君主大婚,管家來詢問,将軍府要送什麽賀禮。
謝祯從懷裏掏出一封書信來,神色疲倦,“這是捷報,不過月餘,已拿下恩邦三個城池,權當是給兄長的新婚賀禮吧。”
管家不敢多說,除捷報外,又觀摩其餘臣子所送,獻了良駒并金銀,一同送進宮去了。
鐘離遙讀過捷報之後,喜不勝禁,滿意贊道,“祯兒之勇武善戰,連朕也難敵一二。此戰之勝,直搗黃龍,實在是漂亮極了!這等賀禮,真真送到朕的心坎了。”
正嘆着,将軍府上來的人便道,“将軍才下馬,便立刻送來了賀禮,想來為君主新婚之喜,重視至極,知您憂心戰事,故而獻此捷報。”
鐘離遙略一愣神,“下馬?将軍回城了?”
那人不知其中淵源,道,“今日剛回。”
“他既回來了,卻為何不來見朕?倒是躲在将軍府,差人送個捷報來。”
“小的看将軍疲累,想必還未能騰出功夫,須要換洗一番,方能入宮見您吧。可需要小的傳話與将軍,請其入宮?”
“不必了。”鐘離遙笑了一下,“晚些時候,祯兒應會過來。”
這日,鐘離遙等到晚間用膳,仍不見人來,一張面孔上的微笑不由淺淺落寞下去。
君主盯着滿桌飯菜,只覺索然無味,那袖中拾箸的手指緊了又緊,才壓住心中不悅,喚德安,“傳妙音來,陪朕用膳。”
德安笑道,“主子爺,可要出宮去将軍府上用膳?将軍今日回轉,想來府上吃食定不會少了呢。”
鐘離遙被人點透了心思也不惱火,反而故作正經的點頭,遂順着德安給的臺階乖乖下來,“嗯,也好,朕也該去慰問一下将軍。”
德安忍笑,“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