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順水推舟
順水推舟
“如今之事, 在于救也不救。”
不出所料,朝廷之上,無人同意, 就連謝祯也生了幾分猶豫,倒不是不想救, 而是到底要不要用“鐘離啓”作為籌碼來救。
“王氏謀反,欲救鐘離啓,想來這些人早就狼狽為奸、沆瀣一氣了。現今一看,雖沒查到實質證據、謀逆之事咬死不認,但也坐實通敵一說了, 皇上還是早做決斷, 誅殺以除後患。”
“殺了鐘離啓, 那王氏也斷了念想,不過幾千殘兵,能成什麽氣候, 縱有恩邦蠢蠢欲動, 我們還有将軍威懾, 任他做些什麽,難道懼怕不成?”
“王氏居心險惡,想必是挑撥離間, 斷君主之手足,鐘離啓雖不成器, 然也不至于通敵。”重回朝堂的張愈也難得說話, 他雖疑慮王氏作為,如今卻也只能順水推舟, “那徐戎二人雖非重臣,然也有革新淮安之功, 若是君主視死不救,不免令文臣武士寒心啊。”
其門下徒也應聲附和,“正是,若君主有意繳殺鐘離啓,此子全當流放他鄉,恩邦小國,不足為患。倒不如順水推舟,救回這二人。”
也有高門因憂心他二人安然歸來,必定以革新之名推廣八州,因而勸道,“此舉不妥不妥,鐘離啓縱是有罪,也當在終黎正法,怎的易手與他人。君主不可太過仁德,以防釀成大禍。”
“房卿,你說,救也不救?”
房津冷不丁被點了名。他若說救,未免有保鐘離啓之嫌,平白又令君主揣測房家;若是不救,以他推測,未免革新大業擱置與此。
家國之利,孰重孰輕?
僅僅遲疑片刻,房津便平靜開口道,“臣以為,當救。此革新之計,利于民富國強,功在千秋,徐戎二人有先鋒之用、經驗之談。為君主大業,人事恩怨可平,恩邦之地,可派一虎将,斷其後患。”
房津略一停頓,緊接着又補了一句,“如今既有淮安、恩邦之禍,他日未必沒有江阜、荊楚之患。君主當早作決斷,奪此先機。”
鐘離遙笑了笑,“卿之言,甚得朕心。朕若失徐卿,有肺腑之痛啊。既如此,還是救吧。”
“萬萬不可!——”
鐘離遙喚謝祯,“将軍領兵去吧,上城可調配三萬,淮安駐地兵甲并麒麟軍有兩萬數,總計五萬,你可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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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邦舉全國之力,共計十二萬軍,此以少博多,未免....”
“五萬足以。”謝祯拱手聆诏,“麒麟軍乃精銳部隊,上城三萬軍又有征戰經驗,臣弟此去,定安然救回他二人。”
“你便壓着鐘離啓上路吧,一切事項,自行安排。”鐘離遙意味深長的勾起嘴角,“舟車勞頓,照顧好啓兒。”
“是。”
君主說罷這事兒,又照例問了太學例事,和房津這處的農商之學等事宜,房津依據彙報,言辭謹慎委婉,諸臣和君主都甚滿意。
再有君主姻親之事,手續已過了幾道,共有一十八名女子的八字合宜,各個有賢惠之名、卓越才學,且風格迥異,擅長琴棋書畫各種技藝,舞樂身姿更是婀娜窈窕,均是舉國名動的佳人。
聽着房允在報名字,這一十八個淑女閨名簡直像一十八柄利刃,紮的謝祯心口疼。他忽然冷不丁的問了句,“皇兄,一次要娶這麽多新婦嗎?”
“.......”
“?”
鐘離遙挑眉瞧他,一時好像也被臊住了,怎麽聽起來,總覺得自己如同好色之徒般,沒來由的羞煞人。
房允幹咳了一聲,自覺替皇上解圍,“一十八名,也不多吧?皇上如今已二十有五,當多些子嗣才是,這一十八人若能同時進宮——”
“.......”
“?”
還不如不解釋,聽起來好像配種一般,更為粗鄙了。
鐘離遙無言以對,硬生生截斷他的話,“房允,你日後再有何等事,私下向朕禀報罷。日後,當多向你兄長學習才是。”
下朝後,房津是揪着人的耳朵走的,“你怎麽能說的這般粗鄙!實在是——唉。”
當然,謝祯也被人喚到書房去了,“朕聽祯兒的意思,好像在罵朕一般,怎的,是何處不如将軍的意了?”
“沒有。”謝祯像盯着燙人的焰火般,不敢細看,“皇兄能娶新婦,祯兒高興還來不及,到時,要送上賀禮,大醉一場才對,怎麽敢不如意?”
君主走近他,兩人幾乎貼在一起;鐘離遙聲音放的甚低,“那朕有什麽辦法呢?”
謝祯後退一步,仍不敢看他,“臣弟時刻牢記兄長之言,待他日盛世,與兄共享,其餘,不敢奢談妄想,今日堂上失言,是為一時驚訝。”
“謝祯。”那聲音冷冷淡淡的。
謝祯低着頭又補了一句,“謝祯之宿命,盡在戰場,折戟方為終朝。待淮安江阜之事告一段落,仍是要去戍守邊疆的,皇兄當有新婦相伴、照顧起居,弟也放心些。”
那話裏既有無比的忠誠,又含着無盡的忤逆意味兒,一時間頗為複雜。
但此幾句,倒是讓君主又清醒了些——世人謂之宿命二字,總有殺戮與權謀糾纏滾燙,任是他這等尊貴,難道又能與天道抗衡?
一陣沉默中,謝祯又問,“兄長今日說,若失徐卿,有肺腑之痛,可是真心話?”
“是。”鐘離遙想去摸摸他的頭,發覺他比自己高出許多,擡手時諸多不便,遂作罷了,“失賢臣,有肺腑之痛,但是,若失祯兒,兄長之痛,縱是錐心剔骨,亦不能表之一二。”
聽罷這話,謝祯方才露出一絲極淡的笑來,單膝跪在地上,将君主剛才收回的手,放在自己頭上,“兄長若是想摸,便摸。”
他雖故作淡定,然而那聲音裏的歡喜早已暴露無遺,像個得了主人親昵的幼犬,不知在何處搖着尾巴,往手心蹭。鐘離遙失笑,摸摸人的頭,又拿拇指和中指去撥弄他的下巴,“祯兒甚乖,果然還是朕的好孩子。”
謝祯擡臉,盯着他細看,那雙睫起落,生出微弱清淡的陰影,如月光下的蝶翅。
“兄長縱有了他人,也會留祯兒在心中嗎?”
鐘離遙撫摸着他的後頸,俯身在他頭頂親了一下,卻不曾答,只是說道,“此去淮安接應,局勢複雜,一切要當心珍重、作好安排。今日今日,鐘離啓通敵叛國算作定論,恩邦小國如跗骨之虱,縱徐徐圖之,三載足以。”
謝祯領悟,“原來如此,兄長放鐘離啓歸去,是為了尋個名正言順的由頭,與那恩邦開戰?如此一來,又能順理成章定了鐘離啓的罪。”
鐘離遙笑而不答,招招手喚了德安過來。
德安端着一件銀色軟甲,呈遞到謝祯眼前,小心候着,“此物名曰‘幽雲俦甲’,金銀絲內外雙層織就、輕薄如蟬翼,堅密不透風,費了許多功夫,是主子爺特意為将軍準備的。”
謝祯細細看過,又纏着他謝恩,在那桌案前磨蹭了許久,方才在人的一句“好好好,朕答應祯兒,縱日後不論有了誰,心中都留有祯兒的一席之地”中,心滿意足的告退。
德安在暗處笑,“原來将軍磨蹭這麽許久,是為了剛才那句。”
“朕若是不哄他,想來今日都不肯去。”鐘離遙無奈笑了笑,“也怪朕太過縱容,祯兒如今耍起無賴,比小時更甚呢。”
“這麽多年,将軍與您情意相通,竟一分不曾轉移呢。”德安驚嘆,“将軍雖在外頭沐風栉雨,浴血奮戰,可這柔情,到底還是留着呢。誰家女兒要是有幸嫁給将軍,當真是個好歸宿啊。”
鐘離遙停了筆,思慮道,“你可曾聽他剛才那話?說自己宿命在戰場,折戟方為終朝,難保不是怪朕呢。”
“依奴才看,實在不是。”德安笑道,“倒像是埋怨主子爺心裏不夠挂念。”
“朕難道還不夠挂念,”鐘離遙微笑着,反問道,“哪一日不惦記着他在外邊?那戰報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又怕他傷痛,又憂他冷熱,好不苦惱。別人不知,難道你個刁奴也是不知的?”
德安嘿嘿一樂,“奴才自然是知道的,然這心意,如将軍這等情鈍之人,想必不能知道。”
鐘離遙被他逗笑了,“你也知道他是個榆木腦袋,戰事不點即明,別的,什麽也看不透呢。”
“如此倒也好。”德安言辭謹慎的笑道,“主子爺之情意,實在深重,于人臣、于手足,未必合宜。”
鐘離遙頓了一頓,面上笑容寡淡幾分,“好你個犬奴,竟敢教訓起朕來了——這話說的好不叫人惱火。朕如今婚序初定,還有何等事有半分出格?不過是些挂念關心,倒還讓你拿了話柄。”
“主子爺瞧您說的,奴才可一句聽不懂。”德安苦笑道,“奴才可比那将軍,更愚鈍個七八分,哪裏敢說一句話柄。”
“狗東西。”鐘離遙笑罵一句,“罷了,就讓這混小子做他的人臣手足去好了,朕這到處的事宜,忙裏添亂,哪裏顧得上。”
德安笑笑,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