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馬失前蹄
馬失前蹄
有了這出故事, 二殿下卧傷在床,其餘人倒是興致更濃,揮弓拉箭都無所拘礙起來。
太子殿下與謝祯叱咤叢林, 禦馬掃蕩,雄姿非常, 不自覺朝了深處去。那深處原應用栅欄并獵旗給圍起來,并扯起綢子阻攔,以示邊界,警告圍獵之人不可超越。不知為何,今日此處全無。
這兩人正酣暢, 因此一時不覺, 便越了邊界, 縱馬飛奔。
今兒太子殿下紅袍裹了青衣,翎子輕顫,謝祯則是黑戎袍子簪了紅櫻發帶, 少年同游正相宜。二人你來我往, 弓箭交錯, 十分默契,若有閑暇,輕驅馬時, 便相顧一笑,春風楊柳自有神交。
直至密林多了些不尋常見的獸, 鐘離遙方才勒馬喚他, “祯兒,似有不妥。”
太子殿下慣常謹慎、行事嚴密頗不透風, 怎知今日失了前蹄。他這當口話還未能截住,那密林嗖嗖兩箭破風而來。
“殿下小心!”
幸在他動作敏捷, 功夫出色,一時後仰避過這兩箭來。
箭雨簌簌,謝祯拔了佩刀,堪堪擋了幾下。少一喘息,這二人便禦馬飛奔。
“嘶——”太子殿下□□良駒正中後腿,馬匹受驚高揚,太子殿下勒馬不及。
謝祯迅猛出手,右臂抓住人鎖了肩膀。鐘離遙側身後仰,踩上對方大腿,借力一躍。這二人眨眼間便氣力相攜、共乘了一駒,全無語言交流、更無暇眼目交換,竟全憑默契!
追擊箭手對視一眼,下手更為狠戾起來。
謝祯一手緊了缰繩飛奔,一手舉刀抵擋,待對方稍一有換箭空隙,便側身過去,鐘離遙舉弓三箭齊發,雖然良駒行路艱難,但颠簸中卻無虛發,足可見二人身手之極致!
對方埋伏甚多,眼見林密道窄,無可向前,這二人當機立斷,翻身躍馬,一個輕巧滾兒翻到樹後。箭手正追擊馬匹,忽跟失了人,一時便在林中胡亂掃射起來。
良駒嘶鳴逃竄遠去,這兩人對視一眼,竟沉着冷靜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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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祯平日裏受足了寵,這時刻卻冷下臉來,神色凝重,他打了個手勢,示意太子殿下向後山撤離,他舉箭掩護。
鐘離遙僅遲疑一瞬,便颔首收弓,解了外衣。
這二人冷靜果決,無半分拖沓流連,正是心知彼此,不在無謂之事上去争。鐘離遙一個眼神給他,然後迅速抛了外衣出去,只見箭雨筆直飛射,立刻射成了篩糠眼。
憑此,謝祯當即找到了射箭之人的方向,滿弓之箭,三發斃命,再接連三發,又斃命二人。得他掩護,鐘離遙借着樹影密林、低矮灌木,貓腰翻滾,變換了位置,撤出去十步遠。
因謝祯發箭,對方便捕捉到了他的位置,紛紛射來圍剿他。這一下,卻又被鐘離遙尋到了藏身之處,狠戾舉箭射殺了對方三五人。
他二人身手、默契不必再多說,轉眼之間,竟反殺了諸衆大半數。
對方隐約有偃旗息鼓、茍延殘喘之勢,當下停了黑手,紛紛躍下樹來,蹚着灌木林向他們的方向尋去。眼見對方換了策略,他二人便又放了幾只冷箭,趁對方警惕躲避之時,快速朝山後奔跑。
一路飛快,身後箭雨狠追。
“小心!”謝祯迅猛的撲倒人去,腿上受了一箭。
太子殿下還未開口,便見謝祯猛地回轉身子,扯斷箭來,迅速拉他起身,一刻不歇的向前跑去。奔跑之中,因痛極而淌了滿臉的汗水,嘴唇随即泛了白。
因有斷澗,這二人躍了過去,謝祯回身掩護他時,右腹又中了一箭。
所幸林子茂密,少年敏捷,一時看不真切。這二人盯準時機,直穿過一條窄密林子,向上翻了一二十米,尋了個能容得下三五人的山洞,暫且避過了。
謝祯靠在一旁,腹部鮮血潺潺的湧出來,只疼的呼吸艱澀,唇齒幹涸。只見他目光仍盯着鐘離遙,關切的掃了一遍殿下身軀,又拿手摸索了兩下,發覺鐘離遙盡管狼狽,但無一傷痕,方才放心下來。
謝祯壓着咳嗽聲,說話間的氣息在春寒下像霧一樣,“幸而兄長無事,若不然,祯兒便是萬死難辭了。”
鐘離遙不語,去查看他傷口,狠撕開褲腿一處口子,又扯了那條發帶緊緊系在他腿上,包裹一番,勉強為腿止了血。
再看腹部,麻煩的多,因位置特殊,這箭拔不得,便只能折斷半只,再扯了自己的袖子替他去包紮,上下緊密壓緊,仍看着那血漸漸往外滲了出來。
謝祯好像這會兒才回神,再不是那副勇武果決的冷峻神色,只雙眼含着淚,“兄長,好痛。”
鐘離遙仍不語。
謝祯神色有些委屈,“兄長……”
鐘離遙這才挨着他靠在壁上,伸手攬住人,把他腦袋摁進自己脖頸間,任他靠着,口中方才輕輕吐出三個字來,“不許哭。森*晚*整*理”
謝祯輕輕哼了兩聲,問道,“兄長,這下怎麽辦?”
鐘離遙道,“你傷甚重,恐怕以負隅之力,難以突圍出去,現今只能等待,最多至晚間,他們便能尋得過來。另有一樣,那逃竄的良駒,乃是本宮千萬挑選的,想必應有報信引路的本領。”
謝祯嗯了一聲,鼻尖在他脖頸間蹭了一會兒,聞着香氣,方慢慢安心下來。
東宮殿下雖口中不說,然心中卻心疼的緊,任他間或有些小動作,也并不去計較。他雖向謝祯所言甚是樂觀,然這密林甚廣,并不好找尋,再者天黑下來,氣溫驟降,謝祯這身子骨疼成此般,不知還撐不撐得住。
若這些都不算大礙,林中野獸正饑餓覓食的時機,也不知他二人能幸運幾何。
他這麽想着,心裏隐約不安,不由得輕嘆了口氣。
哪成想,謝祯還反過來勸慰他道,“兄長乃天命所造之風流,尊貴非常,又豈是這些宵小所能算計的,必能逢兇化吉,安然無恙。”
鐘離遙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臉上的薄灰,雖然不語,卻将人攬的更緊切了些。
再說營中,大家得了消息:太子殿下失蹤了。
還是戎叔晚最先發現的端倪,這馬是殿下的坐騎,原是他随着一起選的。
徐正扉擰眉問,“若是殿下今日出行,并非此馬相伴呢?”
現今還不到狩獵歸來的時辰,但戎叔晚已等不及,便冒了大不韪的風險,先同房津說了一遭。
房津慣是個辦事穩妥的,一面喚人去馬廄查驗,一面喚人去尋那些為殿下撿拾獵物的馬仆子,自己則先回禀父親,茲事體大,須當機立斷。
聖上知道此事時,奴仆們已派出去了三波,尋了一個時辰。
“帝震怒,欲诏殺董氏三族,再曰:聖子不歸,誅十族亦不足以平恨。”
董雲之父董回,正是由王彙舉薦的負責春獵各項事宜的總督尉官。當時,跪在地上腿軟的爬不起來,王彙也跟着跪,這一衆臣子也跪。若誅十族,別說他董家的一只螞蟻,就連群臣也能全捎帶着。
董回直接哭出聲來,年逾不惑的大男人哭的涕泗橫流,求皇帝饒命,許是殿下只貪玩一時未曾見得。
皇帝踢了他一腳,撥開跪倒的群臣,怒喝,“給朕備馬,朕親自去尋!”
群臣嗚咽,連撲帶勸,生生抱住了皇帝的大腿,鼻涕都蹭在了龍袍上。皇帝一時不知是氣是恨,竟拂袖怒吼了一句,“滾!”
這陣仗之大,萬衆心顫。
皇帝礙着人群,不能親自去尋,竟直接進了鐘離啓帳子裏。
他把人從床上一把拖起來,“丢”在地上,冷臉怒喝,“你說,是不是你!鐘離啓!朕知道你心胸狹隘,必是昨日不服氣,生了龌龊心思!你給朕聽好了,若是你皇兄有個三長兩短,你就別想活到明日清晨!”
鐘離啓一臉無辜和茫然,哭着求饒。
這日,鐘離啓僅着中衣,便讓人又綁到了獵旗柱子上,一身傷痕又添滿臉的淚水。
董雲未能申辯,便受了皇帝诏子,因此不待事情查明,便令人直接拖下去殺了。
平日裏這鐘離伯可謂是好性子,縱有朝臣頂撞幾句,都笑呵呵的頂嘴回去,也不降罪;然這日,堂堂總督尉官,不分青紅皂白便給殺了,可見其之暴怒尤甚,心愛聖子幾何。
董雲跪在鐘離啓腳下求他救命,看他被綁也一時無可奈何。直至劊子手提着其父的頭顱喚他,方才嚎啕一聲,直直栽倒在地上了。那鐘離啓人還挂在柱子上,垂了眼睫看腳下的人,目光中綻出深深的寒光。
是他做的又怎樣,他微微勾起嘴角,“啓兒的好皇兄,這次,也該讓讓啓兒,讓吾贏一回了。”
哪有人知他心思,倒是都覺得,二殿下這般模樣甚是可憐。
原來正是他派董雲向父親假傳了舅父張愈與王彙等人的意思,又遞了自己的貼身用物,才能差得動人去。
如今,不等事情敗露,人證就死了,縱算發現他的用物又如何,全然推給董雲便是。
都道“知子莫若父”,皇帝果然首先疑心他,殺更是殺對了人;可又何嘗不是“知父莫若子”,他早便料想到此番,以鐘離伯的性子,定不會留這董回的性命到第二日,遑論對峙呢。
他因此選定了董回。都知二殿下胸無點墨,誰能料想,他也能玩出這種“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把戲。
不過,縱使他此番算計的缜密,在看到皇帝傷心憂懼的神色後,卻還是生了更濃的恨與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