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運籌帷幄
運籌帷幄
那鐘離啓被吊在柱子上, 又羞又惱,見皇帝怒急,便痛呼求饒。連打了幾鞭子, 皇帝未曾住手,接二連三的狠抽他。
張貴妃提裙來見, 跪在地上苦求不住,“懇請皇帝念些骨肉恩情,妾就僅有這麽一個兒子,您怎的不能再饒他一回!求您饒了吧,日後妾定好好教導, 啓兒他再也不敢了。”
“這個孽子, 怎就這麽不争氣?除了樣貌有幾分相似, 品性才學竟沒一點朕的樣子。枉費朕花了諸般心思,無一點用處!”皇帝撥開她緊緊扯住的袍角,氣道, “同是皇子, 朕的皇後卻能培養出遙兒這般玲珑的孩子。真可謂驕母多敗兒, 正是你慣的。”
那鐘離啓聞說了此言,只恨的涕淚橫流,氣喘道, “既如此,父皇打死兒臣罷!想來只有皇兄是您的兒子, 我鐘離啓未必不是個野種!”
這話狠決, 直氣的皇帝渾身發抖,“你這個混賬, 朕今日不若殺了你清淨!”
“兒臣求之不得!”鐘離啓仍梗着脖子,強忍痛楚, 只說道,“天下之大,禦宇八州,不過一個奴才,卻不容兒臣打得!這皇子,不做也罷,這性命,不要也罷!反正您有皇兄一人,便已足夠。宮中諸多兄弟姊妹,全當是白饒的。”
皇帝反問,“你何曾有臉說這番話?你皇兄幾時行差踏錯一分?宮中姊妹,又哪個如你這般?驕縱頑劣,動辄打罵!原以為這兩年,你既長進,卻不想為了一分輸贏去傷人,心胸度量狹隘至此,哪裏有皇子的樣子?”
“是!皇兄縱有百般好,難道啓兒便不是您的骨肉?”鐘離啓因挨了數鞭,氣惱攻心,羞臊傷心之極,口裏牙縫都嘔出血來,“天下誰不知您偏心他!”
這諸臣子遠遠站着,只覺他失禮至極,言語不堪入耳,卻又因皇帝下了令,不敢上前去勸,近前的侍從更是彎腰垂首,權當自己死了一般,大氣也不敢出。
這徐正扉尋了醫師包紮,方又去了太子帳中,求殿下賞口吃食。
鐘離遙聽他說了個前因後果,竟先看了一眼房允,只見房允雙手一拱,行了個禮,“殿下何故看我?允哪有這般本事。”
徐正扉無辜說道,“這豈不是二殿下自尋苦果。”
“你明知他慣是受不得激的,何苦推波助瀾。”鐘離遙漫不經心的提醒,這邊轉過頭來,又柔了聲,只叮囑謝祯不可貪杯,喚人替他煮些青梅消酒。
“殿下盡失公允。”徐正扉啧了一聲,盯着謝祯所飲的酒看了一晌,便道,“謝公子所飲的竹花釀,應該蘭慶、淮安二州的特産吧?”
謝祯點了點頭,向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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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謝公子可得珍惜着喝,”徐正扉嘆息道,“想二殿下今日這麽一鬧,那蘭慶、淮安準能太平一陣了。張、樊、王三家氏族,哪裏還有空閑向宮裏送這般好東西。”
房津和房允都低笑了一聲,就連太子也擡眼戲谑看他。
正如前頭說過一遭,王彙之妻張氏、張愈、張貴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
蘭慶張氏以張愈為首,淮安王氏以王彙為首。而轄管蘭慶的樊申雖是督撫,卻是個軟骨頭,與這二人沆瀣一氣,他們以“禮法”為約束,衷心擁護皇子啓,仰仗後宮,在朝中排除異己,選任親近,惹得諸衆不悅甚極,暗地裏還取了個诨名,稱其為‘後宮一派’。然其勢力紛雜,禮法又繼承祖宗遺志,慣是光明正大的,一時卻也無法撼動。
随着鐘離啓年歲漸長,這“後宮一派”幾番與房家親近,還想作了二殿下與房婉的媒妁。房允是個首當其沖心疼姊妹的,便私下向徐正扉哀求幾番,這才有了今日這一出。
不過,太子慣知淮安境內,因有海域,并與‘恩邦’小國接壤。扉之父徐智淵任“內統外交”之職,常與恩邦通接“海鹽”事務,便少不得與淮安王氏及王彙等人打交道,想必吃過他許多虧,也留了些私心在。
此事,後宮一派痛心疾首,清流一派卻喜聞樂見。而房丞相,則擺出一副中立的悠哉模樣,派人去請太子殿下。
鐘離遙應聲好,方又掏出手帕遞給謝祯,“祯兒嘴角有些碎屑,擦了去。酒肉不可食過,本宮去處理些事務,你且安心與他幾人同坐。”
衆人見他離開,又喚謝祯,“謝公子,你可好奇?”
謝祯點頭,“好奇,但殿下令我們在此等候。”
徐正扉看了房允一眼,又無聲挑挑眉。二人一拍即合,悄悄溜出帳子外去,留謝祯空餘一副期盼的神色。
房津道,“謝公子若實在好奇,也随他們去罷,殿下必不會怪罪你的。”
“可……”
“若殿下一時阻礙不及,受了傷便不好了。”
謝祯心覺此話有理,忙起身來跟了上去。他三人湊成一夥兒,尋了個帳子躲避,六目一動不動的緊盯着,尤其以房允為甚,眼珠子瞪得圓溜溜,耳朵恨不能支的恨天高。
鐘離遙扶住皇帝,只嘆道,“今時今日,惹父皇動怒如此,是兒子為人子、為長兄之錯。一時管教不甚,方有這般疏漏。”
皇帝握緊鞭子的手顫抖着,指着皇子啓對鐘離遙說道,“吾兒啊,哪知他是這般不争氣的,眼下群臣共聚,卻由他惹出亂子,縱有天子榮威,又怎向臣子交代啊?”
鐘離遙接過他手中的鞭子,沖遠處招招手,喚李全喜過來,“扶父皇回帳,此事本宮處理,但有一分差錯,權當本宮這做兄長的同罪。”
見皇帝回了帳,那張貴妃連連謝恩,不顧裙衣泥漬,便想喚人去給鐘離啓松綁。
鐘離遙道,“貴妃當分輕重,這姿容褴褛實在有失體統。還是速回了帳中,更換衣衫,安撫了父皇怒火,才是要緊事。”
張貴妃不敢忤逆,覺得有理,方才一步三回頭方回了帳子。
鐘離啓痛哼了一聲,“皇兄支走父皇母妃,是想要打死啓兒嗎?”
“啓兒實在頑固了些,三番兩次吃了教訓,怎就不知悔改?”鐘離遙笑着看他,“你幼時慣常纏着本宮,那吃穿用度兼些奇異賞賜,本宮哪次不曾分與你?”
鐘離啓不說話,悶悶的垂了眼皮兒。
“你若只心系輸贏,這天下便決無安心之處。若能身系生民,這八州便盡是歸鄉。”說罷頓了一下,又輕笑道,“念你愚蠢,想必不能理解。”
這邊仍喚人予他解了綁,又請王彙、樊申近前來。
“兩位大人,可知遙為何請你們近前?”
樊申先行表态,“是臣教子無方、帶壞殿下,請殿下責罰。”
“本宮身為長兄,啓兒胡鬧,理應同罪。但父皇憐惜本宮,更憐惜人臣,故,甘願以天威俯身,擔此‘教子無方’之責,卻不曾責罰訓斥臣子一分。”鐘離遙繼續道,“方才,遙以他人教唆、人臣請罪之說,才能勸慰父皇回帳,也算暫時解了貴妃與啓兒之難。如今,還請兩位大人憐惜啓兒再受不得鞭刑,作個人情與本宮罷。”
請罪?二人心想,這分明是拿我二人換殿下啊。
做人情?二人心想,這分明算是太子殿下賣了個人情與他們啊!
這王彙、樊申倒想不認,奈何張愈冷眼捋須,正緊緊盯着。若是不能主動攔下罪責,救啓殿下于失寵,恐怕今後的日子便再不能好過。
況且大家同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孰輕孰重還能分得清楚,這啓殿下和張貴妃母子是将來争權奪利的關鍵,如今可算騎虎難下,不得不救。
太子殿下說話間的分寸火候,又掌握的極深、極準,為人臣而不忠于君,不能為君解憂,等聖上主動來問罪,可就不單單是請罰的問題了。
因他二人不知實情,只當太子殿下真的向聖上言及了“請罪”一說,便自認眼下沒了退路。
這王彙剛要再開口,鐘離遙便道,“平日裏董雲與貴公子關系甚切,其父又在王大人治下,更是大人所舉薦的負責今年春獵各項事宜的總督尉官,想來利害關系不必本宮多說。”
王彙連連告罪,“謝殿下明示,是臣的疏忽。”
徐正扉聽了一番,心道別人一石二鳥,殿下竟一石端個鳥窩,不由得欽佩更甚,好個不費吹灰之力便收漁翁之利的手段!這東宮胸有大才,正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
房允甜甜一笑,“徐二,待春獵之後,本公子請你去府上,好好消遣一頓。”
徐正扉笑着看他二人,再回轉頭去看太子殿下,“這倒不必,允公子實在天真無邪,不如多與太子殿下親近親近吧。”
房允隐約覺得意味深長,便道,“謝公子,為何我覺得這徐二不懷好意。”
謝祯慎重思考片刻,回答道,“謝祯以為,是贊賞之語。”
徐正扉嗤笑一聲,方才大搖大擺回帳去了。
不日,這王彙、樊申兩人各削了一級,方才算免了張貴妃和皇子啓的責罰。張愈倒是安慰了兩句,承諾自己在其中斡旋一番,他二人日後定能官複原職。
他二人心中有苦難言,這能怪誰呢?怪那啓殿下行為乖張?罷了,只能怪自己上了賊船,便再也下不來了。畢竟為官做事,一旦上了臺,往來間利益勾兌捆綁,有些事情就不由得自己作主。
他二人如此,張愈如此,那貴妃母子又焉知不是如此呢?
這日,鐘離啓雖得了救,心中卻愈發的恨了起來。
時晚,帳中有微弱燭火,竊竊私語自那恨意中綿延而出,待天光乍現,卻又消散如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