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祀禮花宴
祀禮花宴
墜兔收光,屢變星霜;日升月落,兔缺烏沉,時間轉眼過去兩年。
至那之後,整個學堂內外,相安無事。鐘離啓性情大變,再也未曾招惹謝祯,竟視如無物。就連偶爾因答題受了罰,也不再多言,只恭恭敬敬的向學政先生行禮,方才退下。
學堂餘下士族高門,因家中長兄名士之流任東宮舍衛、此前再三督訓,故而對謝祯也多了幾分恭敬,縱無讨好,卻也不敢動作。
似乎一切正往好處發展,雪落無痕,除了謝祯眼睫下的一小截疤痕。
時為天寶四年,天司府呈貼與帝。稱此年虛危、牛女星宿異動,青、揚二州一帶必有災禍,将屬三元劫,因五行占土,恐有螽斯、生作農害,故請聖上早做決斷。
皇帝思量片刻,青、揚二洲乃糧産之在,屬江阜管轄,年愈豐收,若有災害,必損國庫。但如今尚在春日,江阜督撫更無報章,何來蝗災之語?不由得面露不悅,心道荒唐。再三踱步,方喚人來面聖。
天司府老天府攜一少年面聖,少年正是懷令之,言之有物,一一陳詞。皇帝幾番呵斥,仍見其面色鎮定、言語堅決,加之老天府的慷慨陳詞,不由得心中信了幾分。
此年,調配糧庫,撥付赈災預算,規劃萬全之策,一切未雨綢缪。
皇帝因聽了“三元劫”一說,心中隐約不安,便吩咐下去,農歷二月初九,舉辦春耕祭祀,帝自親耕,與天祈福。
如今時逢初春,楊柳風拂面,皇帝于皇城近郊(上城)舉行春耕祭祀典禮,衆臣及一衆皇家子嗣改換衣衫,随行同往,沿途四野青蔥,花草争放,觀者無不心悅。
祭祀典禮操辦合乎情禮,貢品香果、錦帶華燈,也算趁此時間有踏青之閑。各人依禮而作,且祭壇下方百裏處,有田稷一方,填埋五色土,取自糧産農莊之地,寓五行協調,育養大地。由禮臣取一株銀杏幼苗,上系紅色綢帶紐花,由皇帝親自種在正中,彙聚五行四海之靈華,護持子民之水土。
一株幼苗精神抖擻,筆直立在土中。禮臣因道,“講求天地陰陽調和之禮,故應由皇後持玉斛降水。今将時日,可由貴妃娘娘代之。”
但史冊中,卻記下了這位未來君王所參與的首次祭祀典禮:帝不語,再三,由聖子代之。時年,聖子一十五,束發始禮。
一旁的鐘離姝八歲年紀,正生的粉雕玉琢,靈動可愛。因從未見過這般景況,也跟着湊近前去。鐘離遙看了皇帝一眼,見其微笑默允,便伸手抱起鐘離姝,笑道,“姝兒,可願與皇兄一起?”
鐘離姝咯咯笑,一手抱住他的脖頸,一手與鐘離遙共同握住玉斛為幼苗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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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立于一旁,看着這兄妹倆和諧一幕,恰如田舍百姓,不由得也露出了慈愛的微笑,滿意颔首。
史冊謂之‘上城春耕祀禮,聖子女親睦,帝悅’。
再見四野風光正盛,又因将值二月一十五日乃百花生日,曰花朝節,鐘離伯遂下令不日後于宮中舉辦“百花宴”,群臣可攜家眷前往。
再推及,聖子年十五,又始禮,皇帝令其群臣攜家眷,共聚百花宴,其中深意不言而喻。因而百花宴明暗之間,也成了為聖子物色新婦的好時機。
終黎疆土博大,除上城(皇城)外,共有淮安、蘭慶、奉遠、宗陽、徽西、江阜、漢陵、廣瀾八州,八州各有督撫轄管,亦得令共赴上城。因着早在年前,皇帝便有此意,所以安排倒也不算緊湊。
眼下,四下各家都忙得不可開交,量體裁衣、選配簪環胭脂,沐浴焚香,搔翦修鬓。入宮前夜,女子則以膏體香露塗滿全身,濕敷半個時辰,有膚若凝脂之功效。
陣勢漸大,東宮方才隐約知覺。又得了賞賜,更胸間明了。眼下所見,除卻其餘各類女子用物,乃有一枚白玉指環,乃是小巧尺寸。
來人宣報完畢後,方道,“殿下,若是百花宴上有合宜之人,環佩玉钏均可贈之,諸位人臣方心中明了。另,白玉指環僅有一枚,若非殿下十足之心儀,切莫随意贈與。”
鐘離遙微笑,輕輕搖頭,“父皇賞賜足有數百,未免太多了些。本宮如何能帶至宴上、又怎好任意贈出?豈不成了人手一支?”
來人是皇上身邊最讨喜的太監,此刻正笑眯眯的看着他,“太子爺說笑了,天下佳人,共聚上城,百花綻放,又焉能只取一朵?您已年及束發,東宮未免冷清了些。人多……熱鬧不是?”
鐘離遙無言以對,“恐非君子所為。”
德安忙替人解圍,“李公公所言甚是,不過這……”
李公公招招手,兩個湊作一團,低聲謀密。“可曾與殿下私授宮闱秘事?”“皇上前後賞了五位女官,為何不曾?”“什麽?都遣去種花了?”“莫非殿下如今尚……”
鐘離遙輕咳一聲,兩人方悄悄止了聲。
李公公仍高高挑眉,忍不住埋怨道,“德安公公糊塗了不成?這麽重要的事兒,這這這……這可事關子嗣社稷,焉能推脫。”
鐘離遙提醒道,“李公公,時辰不早了,你且快回去與父皇複旨吧。”
李公公正猶豫着要不要開口,就聽少年不太自在的開口,“宮闱之事,本宮已知。不必擔憂,更不必報與父皇。”
聽罷這話,李公公方才眉開眼笑,“哎喲太子爺,是奴才多嘴啦~奴才這就告退,去給聖上複旨。”
待他走了,鐘離遙方才笑看德安一眼,似愠怒道,“犬奴好大膽,本宮的私事竟也報與他人,待明日,若是上下風雨沸揚,本宮才要記你一過。”
德安笑呵呵告罪,然卻無辜,“主子爺,不過月餘,皇上已派了五位知事女官。因您未曾令其留宿,便遣去園子裏,上下早已傳開來,奴才可是冤枉。”
鐘離遙一時無可辯駁,因坦蕩笑道,“本宮已得女官贈書,自然不必躬行于床笫。況乎,近日來,本宮夜夜與祯兒執棋厮殺,焉有空閑?”
德安頭一次會錯了意,“若是殿下白日有空閑,也是得當的……”
“德安。”鐘離遙及時打斷他,“本宮白日功課繁瑣,太學歸來又須校場練習、與舍衛共讀論策,你之所言未免……”
“荒唐。”德安乖乖替他補了一句,方才告罪,“主子爺說的對,是奴才荒唐,您莫與奴才一般見識。”
鐘離遙站起身來觀摩這鋪陳數百的簪環,半晌,就只斂起那枚白玉指環,才道,“無妨,不過今後不必再提,若父皇再有女官賞賜,你便随時安排去了便可。”
“奴才知道了。”德安忍着笑,煞有介事的點頭。
百花宴規模盛大,筵席連擺三日。有女三百,窈窕美麗,不由得令百花失色。宴上流觞飲水,歌舞賞花、弦琴作樂,吟詩作對、猜謎論策,少年們心思純淨,無一不笑意盈盈。
桃夭櫻蘭,明豔如許,後花園中盛大光景,熱鬧非凡。園子裏各處都聚着人,或一派、一行、一團,再或三兩人、七八人,暢聊古今,舉杯談笑,好不快意!
亭中、園內、或花簇旁,均有題詩卷軸,哪位若有靈感,便可揮筆而就。并與下方落款題詩人的名、字或號。前來賞花的名士少年、群臣皇族們,若有心儀的作品,便可在旁邊空白處,蓋取個人印信私章,在百花宴的最後一天,還會舉辦“評選”,更受歡迎者勝出。
眼下,東宮殿下因詩興大發,偶提了兩句詩,周遭已圍得水洩不通,下方印信不多時便已滿滿,無處下手。來晚的人,因湊不近前去,便只在旁邊遠遠看着。
“東宮殿下為何如此受歡迎?”少年抱胸而立,用肘臂碰了碰旁邊的人。
謝祯聽得這句提問,疑惑的擰過臉來,“殿下氣度儀表非凡、才華卓越,衆人仰慕崇敬實在正常不過。”
旁邊少年也聽得很疑惑,眉毛擰成了一團,“兄臺難道沒發現,有幾個小孩也不過四、五歲年紀,難不成也能讀得懂殿下提的詩句嗎?”
謝祯沉默了一會兒,道,“那只是因為殿下好看。”
對方少年也沉默了一會兒,他偏過頭來,“男子怎麽會好看?”
謝祯不知道怎麽解釋,他用目光描摹着遠處風流俊朗的身姿和一張淡淡微笑着的面容,非常認真的思考了一陣兒,反問道,“你不覺得嗎?”
“趙某愚鈍。”少年露出了明顯的困惑,“建州只看到旁邊的佳人,羅裙蹁跹,釵環搖曳,着實有些好看吶。”
謝祯顯然沒有注意到,“哪個?”
趙建州不答,自顧自的嘆息道,“想必今日,太子殿下的白玉指環,定是要給她了。”
謝祯再問,“什麽白玉指環?”
“傳聞皇上賞了一枚白玉指環,讓殿下在百花宴上贈出去。”趙建州轉頭看他,“誰得了這個,就證明誰就是殿下最喜歡的人。”
謝祯不明所以的問,“誰都可以嗎?”
趙建州不明所以的答,“當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