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争當伯樂
争當伯樂
近一個時辰,題數百,涉詩賦、文章、數算三項。因題目公布、撰寫、遞送來往手續繁瑣,參會者或親書親為,于堂廳中就坐,或寫了箋子,由茶使、書童侍者遞送。落筆遞箋,則念誦一聲,“某題者答覆。”
至第七輪,僅剩五個參會者。
本輪為文章,題涉山關河岸之商阜,格體韻均不限。五塊信牌分別挂在第七排二、五、六、七、九的位置,觀者便以其號牌表之。座下交談竊竊,正各抒己見,以前幾項題目來分析今年花落誰家。
“我敢斷言,定是九號,此乃城北周家公子,素以才學聞名,七歲能文,九歲為策,曾作《固北論》大談強兵之策,一度傳為美談。”
“非也,我卻覺得準是二號不錯。”說話人一臉了然,“此人乃是一名學士,因連襟之罪而被剝了官爵萌陰,更是去年的頭一號,想必今年已然作了十足準備。”
“如此說來,倒是更勝一籌。”
廳堂熱鬧紛紛,隔壁也有人贈花押寶,以顯伯樂之才。這邊兒房津便問,“公子可有相宜之人?”
鐘離遙笑而不語,倒是徐正凜令茶使贈出一盞鮮花,“凜,與周公子乃有幾面之緣,也有幸讀過‘固北論’,其才斐然,必奪桂冠。”
“既如此,且說來聽聽。”
“凜只記得部分,”徐正凜道,“兵者,利器強魄,貴神速,彼其以術論之,則勝敗有常;為道者,觀其盈衰之脈,不以為外物,而善內克之理……”洋洋灑灑,徐正凜方才止住,“術生百千,以變幻為上,道之為一,以不變為根本。”
鐘離遙仔細聽得,方笑道,“澤元以為如何?”
“津,不敢妄評。”
“無妨,說來聽聽。”
“津以為,道術之論于固北有益,然則因地制宜,尚有欠缺。更況乎士學與武将,終不免有三分區別,一為身處之地有分,一為所用之力有分、一為受享之利有分。”
鐘離遙笑着點頭,“尚有可圈可點之處,然則坐而論道,畢竟比不得疆場拼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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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允因與太子更熟稔幾分,便笑眯眯的追問道,“那公子到底相宜哪位呢?準是二號了?”
鐘離遙挑眉問道,“如此說來,你心中已有人選?”
房允笑道,“允與正凜兄看法一致,若是二位無相宜之人,這盞花‘小弟’便贈與周公子了。”
謝祯輕附在鐘離遙耳邊,輕聲言語了幾句,引得鐘離遙笑出聲來,心中一動,便道,“罷了罷了,你贈與周公子便是。你既得了先機,又好奇吾等相宜之人,不如我們賭上一賭如何?”
房允便道,“可有何物能入公子眼,令我也能與您賭上一賭?”
“就賭千金一諾如何?”
幾人紛紛笑道說好,房允和徐正凜認同九號周公子,房津便選了二號,笑道,“今日公子在此,津只作那中規中矩之人,縱是出錯也不算難堪。”
鐘離遙心下暗自點頭,面上微笑如故,“祯兒以為如何?”
謝祯擰眉,認真考慮了片刻,便道,“祯兒更相宜五號。只因他那前文中有一句‘行甲太陰為重俦,可憐烽火戲諸侯。八百年間無名姓,千古興亡是幽州’,讀來只覺胸襟過人。”
鐘離遙微笑點頭,又看向諸衆,“既如此,吾便押那五號,若是五號奪了頭籌,吾便也許祯兒一諾,如何?”
謝祯小聲問,“若是未能奪得頭籌呢?”
“豈會罰你不成,”鐘離遙調侃道,“祯兒如今竟是越發謹慎了。越是未能奪得頭籌,你便許吾一諾如何?”
那點心思被點破,謝祯點頭,笑的頗覺羞澀,“可。”
七輪此番只有二人過題,分別為五號與九號。
房津笑笑,率先告罪,“津甚是眼拙,還請公子饒了這罪過。”
鐘離遙知他有意為之,卻也不點破,只富有深意的笑道,“澤元禀直聰慧至此,又焉知此人無有其他作為。”
過題後方登選為第八輪,八輪題過方才算躍龍門,至九輪。
八輪先是幾個來回的閱題甄選,再是隐去名姓,令三十位觀者評判,最終方展讀結果,以評分高低為準則。
結果未公示前,房允竟已來回踱步,額上更生了薄薄一層細汗,口中念道,“正凜兄,務必助我一臂之力。”
徐正凜哭笑不得,“我如何能助得了你,當念周公子才是。若是他二人雙雙落榜,也算是平手,畢竟往年諸衆,也都是止步于此。”
半晌,只見茶使展開箋子,咽了咽口水,故意賣起了關子,惹得下面諸衆都笑罵一番,要他速速報來。
茶使便谄笑道,“諸位且聽清,今日過題難度甚高,竟有一人過題,連登九元,可攀金花。此人便是——九號……”他仔細核對了箋子上的落款,呵呵一笑道,“公子未寫落款名姓,可須等到核對信牌方知曉了。”
臺下一片騷動。
“小兄可知是何人?”“不知。”“聞所未聞。”
房允拍了下手心,哎呀呀的嘆了一聲,又道,“公子呀公子,竟是二位慧眼識珠,如此一看,此人定是大才,連奪九元,其勢可嘆,今年定能一睹金花風采。”
“我等欠公子一諾,凡軀體之力所能及,必無二話。”房津笑着說道,“公子乃非凡之人,想必定有氣運加持。”
鐘離遙卻笑着搖搖頭,了然于胸,“未必。”
再去問時,卻已不答。
片刻之後,九元之題已出,乃論家國富強之計;又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兒,此人竟已答題,正當大家驚其才思敏捷之際,茶使展開箋子,只緩緩念出一句:某不才,若非賢主,則今無計。
這……竟是棄題!
又頗有大逆不道之狂妄口氣,座下嘩然,衆驚坐起。
果不其然,鐘離遙似早已料到,只靜坐其中,在身邊幾位少年欲跪欲告罪的片刻裏,露出淡然的微笑,“天下賢才欲尋明主,乃為大善。所謂國富家興,不計之計,卻是首要之計。”
房津心中一動,只愣愣片刻,竟一語未發。
“此人不欲金花,只欲明主,有意思。”鐘離遙似未察覺,端起桌上一碗新添的茶水,細細品了一口,嘆道,“滋味兒剛剛好,若是再淡一些,便少點意思了。”
房津忙應道,“今日款待若有……”
鐘離遙放下茶水,站起身來,目光只望着樓下廳堂,“澤元今日用心,吾等心悅,卻未必人人心悅。”
由于身高,房津只得略欠身,慎重說道,“公子今日教誨,津必銘記于心。”
“如此,甚好。”鐘離遙也不去看他,只輕笑道,“握瑜懷瑾、治世之才,若烹小鮮,天下幾何?”
房津只敢躬身候着,不敢應答一句。
“想及此後,再有今時今日——這般時節,或過年光景,必定每況愈寒起來。”鐘離遙輕輕嘆息一聲,沉默一晌,方又道,“德安,備車。”
房津終于從沉默中擡起頭來,似領悟到什麽,只認真慎重、字句緊密的試探般說道,“天寒路遠,承蒙公子不棄,津,願為公子驅車。”
房允和徐正凜撓撓頭,不知所以的笑道,“這如何使得,兄長今日為何如此冒失,切莫驚擾公子車馬。”
鐘離遙回首看向那恭敬俯身的人,微笑着,似漫不經心的說道,“澤元,吾今日為祯兒選了兩枚上好的玉佩,改日将送至貴府。”
房津擡眼看他,兩人目光流轉幾個來回,只聽鐘離遙又道,“你可知楚人有買椟還珠者?”
房津垂眼正細思量的功夫兒,鐘離遙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出門去了。一衆侍從服侍随行告退,門外車馬早已備置妥當。
房津跟着踏出門去,只随行下樓,望着那輛馬車浩蕩消失在夜色之中。塵埃飛揚、寒風呼嘯,漫漫荒蕪之中,他覺得這夜色竟是如此料峭,如此深不可測,心中一種既憂慮又隐隐期待的迫切也慢慢開始萌芽。
房允坐在房間裏,百無聊賴的問道,“正凜兄,兄長今日竟有些失态,且不說選了那不甚出色的二號,竟還要為公子驅車,倒是怪也不怪?”
徐正凜一本正經道,“澤元兄為人謹慎,且聰慧異常、乃有大才,不是你我二人可探究明白的。”
房允笑呵呵調侃道,“你我二人才有兄弟之實,依我之言,徐正扉那小子,倒是心思深沉,與兄長承自一脈。”
“何敢胡言。”
“玩笑話,切莫當真。”房允攬了下他的肩膀,“正凜兄實在正經,剛才公子在此,更是……”
“公子乃貴人身軀命脈,我也僅前幾日在生辰宴上得見一面,何敢造次。”徐正凜說道,“我看今日公子身邊所跟随之少年,便是那日殿前失儀的謝二。前幾日,聽正扉提及此子,已改名換貌。不知是習練刻苦,還是天賦異禀,竟有百發百中之力。今日見公子喚其祯兒,想必正是了。”
房允低聲說道,“據聞娘娘花落之時,竟也召見了他。”
“他尚且年幼,便識‘八百年間無名姓,千古興亡是幽州’的個中滋味,凜雖遲鈍,也能看出幾分,想必公子待他更有高見。”
正說着,房津便已回來房間了。不想他竟失神坐回桌前,思量了半晌,任這二人如何搭讪卻也不理會。房允正頭大之時,便見他終于回過神來,吩咐手下侍從,“去查查,今日答題之人是誰。”
房允和徐正凜二人茫茫然的對視一眼,把腹中疑問乖乖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