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紅色金魚
第04章 紅色金魚
紋身是宋淮之死後的第二年,江昀清找了一個做紋身的朋友幫自己紋上去的。
那時候的他渾渾噩噩,每天重複着相同且沒有一絲波瀾的生活。明明已經度過了愛人離世最痛苦的那段時期,卻昏昏沉沉,始終覺得自己走不出來。
在接連搞砸了公司兩個十分重要的品牌項目,被負責人劈頭蓋臉斥罵之後,同事同情他倒黴,去花鳥市場順手買了只金魚放到了他的工位上,好心地希望能夠挽救他那可憐又岌岌可危的運氣。
那只金魚在買來的第二天就翻了肚皮。同事覺得不吉利,心驚膽戰地連帶着魚缸一起丢掉了它。
江昀清雖然嘴上沒說什麽,心裏卻覺得十分可惜,他覺得那好像是什麽的征兆,因為這件事,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他的耿耿于懷最終落實到了那個金魚紋樣的草稿上。魚尾缥缈,比身體還要大,原本是下潛的動作,卻中途拐彎極力昂起了頭,使魚身凹成了一個U型,像是要奮力浮出水面,大口呼吸。
紋身師朋友看着那份黑筆勾勒的簡筆草圖,上色前突發奇想,建議他改成紅色。紅色象征吉祥和幸運,那樣的話整個寓意都會大有不同。
“你看錯了。”江昀清後退了一步,和他拉開了點距離,扯了下衣服,讓濕透的布料和皮膚分開,紋身就又藏了起來。
陸聞川眉心稍稍舒展,像是沒反應過來,表情看上去有些呆愣:“那是……”
“紋身。”江昀清怕他不理解,更詳細地解釋道,“紅色金魚。”
“啊……”
江昀清看着他的樣子,十分懷疑他下一句是不是就要問他為什麽要紋這個,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陸聞川并不是那麽沒有分寸的人,便揉着被磕青的手腕站在原地沒再說話。
陸聞川果真很敏銳,見他一副不願多提的樣子,也沒再繼續追問。任遠已經上了岸,正蹲在孟識身邊,垂頭耷腦像只落水的大狗。
這時候的孟識倒是并沒有那麽不近人情,一邊嘴裏嘟囔着“讓你嘚瑟”,一邊嫌棄又貼心地用紙巾用力擦拭對方頭發和臉上的水。
意外發生得如此突然,這趟出行算是被徹底攪黃,四人只能悻悻而歸。
回去的時候仍舊是陸聞川開車,車子發動前,他看了眼副駕駛上已經半邊身子濕透的人,不知怎麽,忽然想到了下雨那天對方上車後的那聲噴嚏。那天之後,江昀清鼻塞了整整三天。
陸聞川将自己的外套脫下來遞了過去。江昀清似乎又在跑神,和上次被咖啡碰到的表現一樣,先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陸聞川是什麽意思。
“不用,我……”
“穿上吧,等回去再換件衣服。”陸聞川堅持道。
江昀清只得作罷,将衣服接了過來。衣服是某個潮牌,好看,但風格有些花哨,穿在江昀清的身上總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接過衣服的時候,江昀清往陸聞川那邊瞟了一眼。外套下,陸聞川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露出了結實精瘦的手臂。
那兩條手臂很幹淨,如他想象一般,沒有花花綠綠的花紋。
任遠可惜了一路自己剛摘的花,又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在當地的特色餐館請大家吃了頓飯。
那家餐館任遠常去,很多招牌菜張口就來。老板給他們留了包廂,還附送了一道小菜。
吃飯的時候,任遠還是黏着孟識坐,一直在不停地給對方夾菜,很快就把她面前的小碗給堆出了一個尖。
孟識也不推拒,夾什麽吃什麽,但很少回應任遠的話,十句裏有八句是任遠在自言自語。
江昀清其實很奇怪他們之間的關系。任遠一直在追着孟識跑不假,但孟識的态度和行為完全是兩種不同的表現。态度上堅決,行為上卻朦胧暧昧,就好像一邊嘴上說着“離我遠點”,一邊又在別人不注意的情況下偷偷地去看對方。
江昀清覺得挺有意思,這兩人之間只差一個契機,難怪陸聞川說他們用不了多久就會真正在一起。
他頗感興趣地旁觀着,動筷去夾轉到面前的砂鍋魚。
桌子上菜大多都是辣口的,不怎麽合他的口味,只有這麽一道砂鍋魚他筷子動得勤,多夾了幾次。
但也并不是每次都能夾到。
有時桌上盤子轉得快,他速度跟不上,就只能悻悻地等下一輪。他不是外放的性格,在跟不是很熟的人吃飯時心裏會抱有莫名的負擔,從來不會說出自己的需求。
這樣幾次過後,在那道菜又一次經過他面前時,旁邊的陸聞川忽然伸出了手,把筷子伸向了砂鍋魚旁邊的一道拌黃瓜。轉盤停止轉動的時候,那道魚也在江昀清面前多停留了一會兒。
江昀清如願嘗到了鮮,直到後面相同的套路多次上演,他才慢慢回過味來,有些意外地看向陸聞川。
對方還在坦然地嚼着黃瓜,表情自然,連看沒有看他一眼。
任遠也在這個時候把話題引到了他身上。
“今天實在不好意思啊,本來是去看蝴蝶的,害你沒能看成。”
江昀清溫和笑道:“沒什麽,下次看也是一樣的。”
陸聞川還在嚼黃瓜,嚼完咽了下去,說:“下次我們繞個遠,從橋上過。”
任遠知道他還在挖苦自己,理虧地笑了兩聲,接着又想起了什麽,興沖沖地看向江昀清:“哎,今天在溪邊的時候我聽你說,你有紋身?什麽樣的?能給我看看嗎?”
江昀清一愣,顯然沒想到他會提起這件事,捏着筷子,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回答。
任遠卻毫無所覺,繼續說:“之前我也想紋個紋身來着,但我爸不讓,有個紋身多酷啊!”
江昀清有些勉強地笑了笑,盡量讓這件事不那麽特殊:“沒什麽稀奇的,就一條金魚罷了。”
“金魚?”不想任遠更來勁兒了,“那也不多見啊,是什麽樣的?好看的話我也紋一個。”
“……”
江昀清一時無言,氣氛逐漸冷卻下來。
其實站在任遠的角度,大家都是男人,有紋身覺得稀奇,看一眼倒也無可厚非。
但對江昀清來說就不一樣,他本身就有些拘謹,讓他在衆目睽睽之下解開扣子,把那條具有特殊意義的金魚袒露人前,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做得到。
孟識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為難,借着桌子的掩蓋,在下面用膝蓋撞了下任遠。
任遠還沒反應過來,結果又被坐在右邊的陸聞川夾碗裏了一大塊魚肉。
“我看你倒挺像金魚,照照鏡子得了,看別人的幹什麽?”
任遠十分不滿:“看看怎麽了?”
“少貧嘴。”陸聞川盯了他一眼,朝孟識那邊示意,低聲道,“女孩子還在呢,吃你的飯吧。”
不得不說,用孟識來堵住任遠的嘴實在是個無比正确的決定。估計也是怕自己喜歡的人覺得自己多事,之後任遠再沒提過有關金魚的任何話題,就此掀篇而過,一直到回去的路上都樂呵呵的。
送完孟識再返回民宿已經到了晚上九點。任遠下車後打了個哈欠便直接回了自己一樓的房間。陸聞川和江昀清住二樓,一塊往上走的時候,年老的木質樓梯發出了空洞的吱嘎聲響,整個氛圍都變得緩慢了下來。
江昀清沒什麽話可以說,一直安安靜靜的,一直快到樓梯口,陸聞川才開口:“真不好意思,原本說了要帶你好好玩玩的,沒想到狀況百出。”
“沒關系,今天也挺熱鬧。”江昀清想了想,覺得陸聞川這次帶他出門,估計和之前他的那句心情不好有些許的關系,于是又補充了句,“也很開心。”
陸聞川這才釋懷地點點頭,說了句“那就好”,而後視線向下,投向了江昀清的手腕:“……你手沒事吧?”
他記得白天在溪邊剛拉江昀清起來的時候,對方就一直在揉自己的手腕。後來吃飯的時候他還注意了一下,江昀清擱在桌沿的手背有些泛青,那塊淤青一直延伸進了袖口。
江昀清不甚在意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背:“沒事,過兩天就消了。”
陸聞川又點了點頭,有些無話可說。
兩人已經走到了各自房間門口。
“今天謝謝你。”要分開的時候,江昀清突然說。
他指的是今天晚上飯桌上發生的事。或許那對陸聞川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麽,但他總覺得自己有必要說聲謝謝。
陸聞川果真不怎麽在意,笑了笑說:“謝我幹什麽?是樓下那小子請客買的單。”
江昀清垂下眼,沒有說話,對于他那一看就是故意的曲解不作詳細解釋。
“晚安。”陸聞川忽然道。
江昀清擡眼看向他,走廊裏的燈有些昏沉,但陸聞川的雙眼卻是明亮深邃的,跟他今天看到的溪水很像,清澈透亮,裏面盛滿了包容和善意。
這幾天的相處已經讓江昀清看清楚了眼前人的熱情和善良,他覺得自己理應對對方的好意做出即刻回應。于是他點了下頭,對其露出了毫無芥蒂的微笑,輕聲回應了一句:“晚安。”
【作者有話說】
任大少爺雖然一根筋,但他能光明正大地給老婆夾菜。
無獎競猜:昀清第一次主動給小陸看紋身會是在什麽時候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