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的紋身透出來了
第03章 他的紋身透出來了
陸聞川悄悄朝大伯遞了個眼神,想問問這是怎麽回事。
大伯不動聲色地繞到他面前,悄聲對他說:“這都來三四天了,整天就那麽在房間裏悶着。今天陽光好,我就叫他出來幫個忙,曬曬太陽對身體也有好處嘛。”
陸聞川想說什麽,卻被大伯笑眯眯地噎了回去:“你早上走的時候不是也想叫他一塊來着嘛,我看你盯着二樓猶豫了好久呢。”
“……”
大伯明察秋毫,陸聞川無言以對,轉頭時發現江昀清已經走到了跟前。
他立馬轉移了話題:“書屋很久沒打掃了,灰塵也比較多,真是麻煩你了。”
話雖這樣說,陸聞川臉上卻沒有半分抱歉的意思。他的視線在江昀清面容上探尋着,想猜測出此時此刻對方的真實情緒。
經過前兩次,他是真的很好奇,在面對他這個回回撞破自己隐私的家夥時,江昀清究竟是一種什麽樣态度。
可不想江昀清卻表現得比他還要坦然,笑容溫和:“沒有,書屋很幹淨,大伯維護得很好。”
說着,他将手裏方才一直翻閱的書展示給陸聞川看了眼。陸聞川這才看清楚,對方拿的是一本莫奈的畫集。
陸聞川記得這本,裏面不僅收錄了莫奈的大多數作品圖片,還有名家撰寫的畫作介紹,他母親生前也很喜歡這本書,特意把它擺在書架最顯眼的位置。
江昀清的手指,正卡在《睡蓮》那一頁。
“這書我可以借來看看嗎?過兩天我會自己還回去的。”江昀清詢問說。
陸聞川無所謂地聳聳肩,表示随便。他知道,江昀清是服裝設計專業畢業,來南清前是名服裝設計師,但很擅長油畫。
這是他在下雨那天,在車上閑聊時問出來的。
“小江的畫也很好看的。”大伯不懂油畫,用顏料還是用炭筆對他來說都沒什麽太大的區別。但他依稀記得三年前江昀清來這邊時畫畫的場景,也看過對方的畫,單從感官上來講,的确很不錯。
“就剛剛,小江還答應送我一幅呢。”大伯樂呵呵地說道。
“是嗎?”一直沒說話的任遠當即探過了頭來。他媽最愛搞收藏,以至于他這些年來對各種各樣的藝術畫作耳濡目染,也了解幾分,當場便提出,“那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讓我們也一塊開開眼。”
聞言,江昀清下意識看向陸聞川。陸聞川瞪了任遠一眼,埋怨這小子沒有禮貌,太愛湊熱鬧。
任遠一向直來直去,沒注意他眼神的含義,眼巴巴地看着江昀清。
江昀清無奈地笑了下,點了頭。
大伯說江昀清的畫好不是吹噓。用塊堆疊出色,用直線切出來圓。他的色彩很大膽,但畫出來的效果特別棒,色感和造型一看就是打型的老行家。
任遠在旁邊連連稱贊。陸聞川是個外行,看了一會兒除了好也看不出別的什麽,便轉過目光去看江昀清。
江昀清畫畫的時候總愛皺着眉頭,眉心輕輕聚起,看上去無比認真專注。
從這一點上來看,他應當是個工作起來效率非常高,并且非常投入的人,如果在自己擅長的領域繼續做下去,理應會有一個非常不錯的前景。
陸聞川不由得想起當初在車上聊起對方工作時,對方那不冷不熱的态度。
那時候,他問起對方要在這邊待到什麽時候,對方說沒有計劃,那他自然而然就會問起對方的工作假期,然而江昀清卻對他說,自己來之前已經辭職了。
陸聞川當時并沒有太過驚訝,這年頭換工作比換衣服還勤的人比比皆是,他在民宿經常能遇到工作不順心,辭職過來旅游的人。
但他直覺江昀清應該不是那種随意的脾氣。
“心情不好,做不下去了。”
這是當時江昀清給他的答案。
不知道是不是盯的時間太久,江昀清察覺到他的視線,頓筆瞥了過來。
短暫地對視過後,陸聞川一驚,立馬別開目光,有些心虛地重新看向畫上。
他這才注意到眼前的這幅畫已經完成了大半,整幅畫呈暖色調,大伯和藹的笑容栩栩如生。背景上還有只停駐的蝴蝶,翅膀黑白,後翅還帶着明顯的尾突。
陸聞川覺得這很像鳳蝶中的一類,便忽然想起這個時節剛好是金橋嶼那邊蝴蝶最多的時候,不知道江昀清之前來的那次是什麽季節,有沒有見過。
“怎麽樣,我就說不錯吧。”大伯越看越喜歡,當即便表示自己要帶回去裱起來,挂在客廳裏,讓每一個到家裏做客的人都能看到。
任遠話多,還想着跟這位沒見過幾次面的新房客多聊幾句,但總是話不投機——江昀清不善交際,任遠再怎麽話痨,接不上茬也很容易冷場。
到最後還是陸聞川幫忙解了圍,他一把薅住任遠的後領,推着人去後備箱搬東西,再一次收獲了任大少爺慘絕人寰的痛斥。
陸聞川下午有事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多了。
院子的四角都亮起了燈,比起他過年那次回來亮度高了許多,應該是在他回南清前大伯剛剛檢修過。
他照例在院角停好車,要進門時偶然間在檐廊的臺階下看到了墜落在那裏的蝴蝶屍體。
這只蝴蝶個頭不小,躺在木板上極容易惹人注意。它俨然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僵直的蝶翅像是兩片不規則的枯葉,用不了多久就會失去原本的光彩。
陸聞川彎腰撿起了它,托在手心上了二樓,要進卧室的時候頓了下,轉身看向了對面。
八點多鐘,裏面的人應該還沒睡下。他猶豫着上前,又猶豫着敲了幾聲門,很快,一直安靜着的房間裏傳來了腳步聲,沒過多久,門從裏面打開了。
門開的那一瞬間,陸聞川還沒組織好語言,貿然敲門這件事他有些理虧,所以盡量讓自己表現得自然。
“你看。”
他像在炫耀什麽戰利品,将掌心的東西遞到了江昀清面前,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極容易讓對方産生誤解。
果不其然,在看到那只熟悉的,毫無生氣的蝴蝶時,江昀清瞪大了雙眼。他有些不可思議地打量了陸聞川一眼,像是頭一回認識這個人:“你——”
聽到這語氣,哪怕是傻子也知道他誤會了,陸聞川連忙表示冤枉:“哎這可不是我幹的啊!我出門回來就看它躺那兒了。”
“……”
兩人面對着蝴蝶屍體,有那麽一瞬間的無言以對。
到最後還是陸聞川打破了沉默:“那個,我之前學過做蝴蝶标本,反正已經這樣了,要不……我試試?”
江昀清跟着他進了對面的房間。這是他第二次進對方的卧室,裏面的布局跟其他客房很不一樣,一看就是最初裝修時就預留出來的。
他坐在上次坐過的椅子上,看着陸聞川翻箱倒櫃地找之前用過的工具。那些東西都很常見,但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用過了,找起來很麻煩。
等陸聞川終于把針管、泡沫板等一系列工具湊齊,江昀清已經有些困了。他無聲打了個哈欠,看着陸聞川坐回桌旁,給已經僵硬了的蝴蝶進行軟化。
寬尾鳳蝶的壽命在蝴蝶裏算是比較長的,一般可以達到數月之久。江昀清不知道這只在院子裏待了多長時間,白天剛見了,這才半天過去,居然就到了凋落的時候。
江昀清看着他操作,忍不住說:“你居然還會這個?”
話裏話外帶着驚奇,仿佛對陸聞川的認知又更多了一層。
其實這倒也不怪他驚訝,一開始他對于陸聞川的印象還只是一個會主動幫助落難游客的熱心市民。後來在車上得知對方還開了家酒吧之後又覺得意外,畢竟在他僅有的認知裏,見過的酒吧老板基本上都是三四十歲、留着胡茬、兩條手臂紋着不明花紋的壯漢。
而陸聞川年紀尚輕,沒有胡茬,雖然也很高大,但身形流暢,沒有特別大的塊頭。至于紋身……雖然沒有見過,但大概率也是沒有的。
總之,就目前來看,陸聞川在他心中的形象還算正面,熱情、健談、細心,如今居然還會做手工活。
“之前跟朋友學過,很簡單的。”陸聞川将針頭小心地插進蝴蝶胸腔。手頭沒有還軟劑,他只能用溫水一遍一遍地注射,好讓蝴蝶的身體重新變軟。
“需要很長時間嗎?”江昀清問。
蝴蝶的翅膀已經可以順利展開了,陸聞川撕了塊硫酸紙,用細針将蝴蝶固定在泡沫板上:“很快就好了。”
他小心地調整着蝴蝶雙翅的形态,說話間頓了下,狀似無意般問江昀清:“這兩天心情好些了嗎?”
餘光裏,江昀清一直坐在他身邊,沒有動,更沒有出聲。直到陸聞川擡眼去看,才發現對方正目光平靜甚至冷淡地注視着自己。
陸聞川知道,他這是誤會了自己的說法,以為自己故意提起了他的痛處。
頓時間,他心裏覺得無奈又好笑,明明前不久也是在這個房間,在這個位置,對方親口向他講述了自己的心事,如今只是引出了一個苗頭,居然就敏感警惕成這個樣子。
或許是因為他們還沒有熟悉到可以随意開啓話題的程度吧,陸聞川心想。
他只得更為詳細地重複了一遍,隐晦地表示自己指的并不是前兩天墓園發生的那件事,讓對方安心:“你之前不是說辭職是因為心情不好嗎?現在呢?”
江昀清仍舊不太想提,語氣明顯敷衍:“還好。”
“平常多出去走走。”陸聞川将調整好形态的蝴蝶用細針重新固定好,真誠地提議,“南清到處是風景,總比你一個人悶着強。”
江昀清還沒說話,陸聞川已經把标本整理好了。
他看着那只已經死去了的蝴蝶被禁锢在半透明的硫酸紙裏,短時間內竟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麽。
他開始莫名其妙地覺得,周圍的那一圈固定針真像是一個牢籠,牢牢地圈禁着兩側的翅膀,迫使它們綻放最亮麗的色彩。這種色彩不知道還能保持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它消褪之前,裏面的蝴蝶是再不可能有力氣掙脫出去了。
“這個需要固定個四五天風幹。”陸聞川說,“等風幹好了,我裝了相框拿給你。”
江昀清其實想問為什麽一定要送給他,他只不過是湊巧畫了一幅畫而已,沒道理就這樣決定了歸屬,但陸聞川卻話鋒一轉,問到了別的上面。
“現在這個季節金橋嶼的溪邊有不少這樣的蝴蝶,明天你有時間嗎?我們可以一塊去逛逛,我也好久沒去過了。”
陸聞川口中的“我們”自然不單指他們兩個。或許是怕江昀清覺得無聊,臨出門前,他還叫上了樓下無所事事的任遠。
彼時任大少爺正在锲而不舍地策劃他那第三十九次表白,說自己沒時間,示意他退下。誰想陸聞川轉頭一個電話就打給了孟識,電話接通後點開免提,清亮的女聲三百六十度環繞在室內。
當對方提到自己也想去的時候,任大少爺猶如安了電動馬達,立刻旋轉跳躍,心甘情願地鑽進了車裏。
江昀清和兩位都不太熟,卻在副駕駛上被迫聽他們叽叽喳喳吵了一路。
任遠是個話痨,在孟識不在的時候會無差別攻擊,可一旦孟識坐到自己旁邊,他就會自動瞄準,從孟識新燙的頭發開始,到孟識的妝容、孟識的衣服、孟識新做的指甲……無一逃得過他甜言蜜語的攻擊。
江昀清第一次見這種大面積誇人的方法。而孟識顯然已經習慣了,完全沒有任何不适,反倒感覺良好,甚至還讓對方精進一下話術。
到地方後,孟識和任遠先下車,江昀清慢吞吞地跟在陸聞川身後,看着那亦步亦趨的兩道身影,有些咋舌。
“他們……是在談戀愛嗎?”江昀清問。
陸聞川想笑,但感覺這樣不太好,于是忍住了:“還沒呢。那小子來南清快一年了,他爸每天都想讓他回公司上班,可他就是不,唯一的倔勁兒全用在追女朋友身上了。”
江昀清心領神會笑了笑:“都這樣了還沒追上嗎?”
“小孟可不是一般人。”陸聞川說完,想了想,又改口道,“不過估計也快了。”
江昀清有些好奇:“為什麽?”
陸聞川又沿着淺灘向前走了幾米,找到了橫過溪流的墊腳石。這裏的溪水都很淺,就是前幾天下的那場雨太大,那幾塊墊腳石都被淹沒在了水面之下。最近的石板橋在幾百米外,陸聞川懶得去找,索性脫下鞋挽起褲腳踩進了水裏。
江昀清也跟着他脫了鞋。
“因為習慣啊。”陸聞川這才回答他的話,“習慣了兩個人之後,一個人的時候總會覺得孤單。更何況任遠也不是那種特別不靠譜的人,小孟有自己的打算。”
江昀清點點頭,跟在他身後踩進了溪水裏。
夏季的溪水涼得透心,不深不淺,剛好沒過腳踝。第一步邁出去後,江昀清緩了好久才跟上第二步。
陸聞川倒是适應得快,在前面健步如飛,只有時不時回頭看他有沒有跟上的時候才會放慢速度。
“怎麽樣,這裏景色不錯吧?”
江昀清正低頭觀察着溪水中僅有的三兩只魚,那幾只魚都很小,顏色棕黑,并不美觀,漂浮在長滿苔藓的灰黑雜石之間,不細心的人根本發現不了。
他點頭“嗯”了一聲,又擡頭環視了下四周,由衷地說:“好長時間沒看到這麽清澈的溪水了。”
“等再過兩個月入了秋,這裏會更漂亮。”
陸聞川說着,視線掃到江昀清身後,忽然注意到什麽似的,肉眼可見地興奮起來:“哎,有蝴蝶了!”
江昀清也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果真在自己身後看到了兩只翩然飛舞的蝴蝶。那蝴蝶已經長得挺大了,顏色金黃,抵得上大半個手掌,振翅而起時,像是兩片迎風旋轉的枯葉。
那兩片枯葉掠過江昀清疾馳而去,順着風向隐匿在了林間。
“這還不算什麽,前面還有更多品種的蝴蝶。”
孟識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他身邊,同樣赤着腳。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連衣裙,裙擺剛過膝蓋,不會像他們那樣略顯狼狽地被流動的溪水打濕褲腳。她的頭發編得很随意,狀似魚骨,搭在肩頭,仰頭看向他的笑臉裏帶着這座古鎮獨有的典雅與清麗。
“走啦。”孟識催促了他一聲,又回頭看了眼還在岸邊撅着屁股采野花的任遠,嘴裏咕哝了一句什麽。江昀清沒有聽清,但看她沒有等待,繼續朝前走了。
想必是從小到大來過無數次,孟識和陸聞川都早已習慣了溪水的冰冷和滑膩的苔藓,很快走到了對岸。
江昀清還是覺得有些滑,沒多久就和他們隔開了幾米遠。
他其實并不着急,畢竟身後還有一個連鞋都沒脫的人墊底。可是沒想到,就在他逐漸縮短距離要上岸的時候,岸邊的任遠終于意識到那邊只剩下了自己,忙不疊地甩掉了鞋,一邊喊着孟識的名字,一邊朝這邊飛奔過來。
從任遠着急的狀态以及方才孟識丢下他時毫無負擔的态度上,江昀清已經大致可以推測出,這位任大少爺應該已經不是第一次不趕趟了,并且每次不趕趟的結果大概率都伴随着對方毅然決然的抛棄,不然眼下他不會表現得如此緊張。
然而緊張的結果必然會伴随着一些列不幸的事件發生。
就比如現在,任遠着急忙慌地踩進水裏,冒冒失失地趟出了一路水花。他速度倒是挺快,沒過一會兒就趟到了江昀清近旁。江昀清本想提醒他一句小心綠苔,可話到嘴邊還沒開口,任遠卻先四腳朝天倒了下去。
那塊墊腳石實在太滑,任遠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倒下去的時候一個滑鏟,竟将距離他只有一步之遙的江昀清也一并鏟進了水裏,水花。
陸聞川轉頭時剛好看到這一幕,他來不及罵任遠是個呆子,又立馬返身回到了水中,将江昀清一把拉了起來。
江昀清一米八幾的個子,被他拽起來的時候卻沒多少分量。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頭發濕了一半,濕噠噠地搭在鬓邊,整個人看上去比暴雨那天好不了多少。
“你沒事吧?”陸聞川憂心地問了他一句。
江昀清搖搖頭,想回頭看看任遠有沒有事,他記得自己剛剛倒下去的時候好像砸着對方了。
“你受傷了!”
陸聞川驚呼了一聲,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江昀清不明所以,回頭看了一眼才知道他說的是自己。
但他沒覺得自己哪裏不舒服,于是更仔細地去看,才發現陸聞川正皺着眉緊張地盯着他的肩膀。
江昀清心思一頓,這才意識到,是襯衫太薄,他的紋身透出來了。
【作者有話說】
前期比較慢熱,會馬上步入正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