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天是我男朋友的祭日
第02章 今天是我男朋友的祭日
陸聞川認識江昀清的第一天,就在大伯的口中得知了對方最大的秘密。
不過,說秘密興許也算不上,畢竟是連大伯都能看出來的,估計對方也沒有隐瞞的想法。
只是陸聞川仍舊好奇,既然對方有個形影不離的戀人,那麽這次來南清,怎麽就突然變成了一個人。
那場雨過後,古鎮周圍的路變得格外難走。陸聞川出了民宿後向西開了一段,後面的路幾乎是蛇行颠簸着走完的。
他把車停在墓園門口,将副駕駛上好好放着的一束菊花和康乃馨抱了下來,拎着東西進了墓園。
他這次回南清就是為了給父母掃墓。
他的父母在各自三十歲那年相識,原本二位都是青城人,卻在來南清游玩的時候相遇。二老閑不住,經常天南海北地跑。結果在他二十歲那年,兩位跟團去爬雪山,爬到一半遇上雪崩,沒有一個人幸還。
有時候陸聞川會覺得,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們在旅途中相識,在旅途中相戀,又在旅途中一塊撒手人寰。
他将墓碑上昨夜遺留的雨水痕跡擦拭幹淨,将鮮花端正地擺放到墓前,起身時卻聽到了模糊的争執吵鬧。
就在他來的方向,三個人影遠遠地站在那邊,他昨日在便利店觀察了許久的人此時此刻就背對着他站在那裏。三個人不知是在因為什麽僵持不下。
在這場争執中,江昀清明顯處于弱勢地位,面對眼前的中年男女一句話也反駁不上來。在陸聞川的角度,他只能看到一截低垂的脖頸,以及從對方臂彎裏探出頭來的白玫瑰花束。
他們說了什麽,陸聞川一概聽不真切。
那個中年女人似乎身體不是很好,一直靠丈夫的攙扶才能勉強站穩。但她依然憤怒,即便隔着如此遠的距離,陸聞川也仍能感受到那邊僵滞的氣氛,以及在面對江昀清時,對方溢于言表的厭惡。
“你怎麽還有臉來?”中年女人恨得咬牙切齒,指着江昀清的手都在發抖,一遍又一遍地痛喊诘問,“你把我們家害得這麽慘,你怎麽還有臉來?!”
她氣頭正盛,一把奪過江昀清懷裏的玫瑰,又狠狠地甩回了江昀清的臉上。
白玫瑰的莖葉帶着未剔除的刺,在江昀清的臉上劃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陸聞川下意識上前一步,卻在準備上前阻止的時候,被女人絕望的嗚咽釘在了原地。
“我兒子是有多倒黴才會遇上你!”
“要不是因為你他怎麽可能會死!”
“他還那麽年輕……他還那麽年輕!”
陸聞川再次把失魂落魄的江昀清撿了回去,在那對中年夫婦離開之後。
一路上,江昀清都在側着頭看着窗外,不知道是因為被陸聞川撞見了覺得尴尬,還是在刻意掩蓋自己右臉的劃痕。
陸聞川沒有多問,又一路颠簸着回去,趁着大伯跟牌友喝酒聊天的間隙,把江昀清偷偷帶到了自己二樓的卧室。
他翻出藥箱給江昀清消毒上藥。被花刺劃傷的皮膚有些紅腫,好在傷口不是特別深,結痂後應該很快就能好。
他不由得又想起墓園裏,中年女人一聲聲撕心裂肺的痛斥。
他輕咳一聲,有些不自然,好像比江昀清還應該感到尴尬:“那個,你沒事吧?”
江昀清搖了搖頭,就是臉色依然不是很好,不開心得很明顯。
陸聞川試探地問:“你怎麽會在那兒?”
江昀清頓了下,開口時嗓音像是含了沙:“今天是我男朋友的祭日。”
“……那,那兩個人是?”
“是他的父母。”
陸聞川心下了然,很有分寸地沒有再問,彎腰去收拾桌上的藥水和棉簽。
可江昀清卻沒有就此止住話頭:“他是車禍去世的。”
他的聲音很輕,自顧自地說着,幾乎沒什麽起伏:“在離家出走來找我的路上。他的父母覺得,是我害死了他。”
陸聞川頓住動作,回頭去看他,心想,真意外啊。
說實話,他并沒有想到江昀清能告訴他實話。但看對方的狀态,說這些似乎也并不是為了滿足他的好奇心。
他像是憋了很久,終于在今天這件事和身邊這個人身上找到了出口,自言自語,也是自我發洩。
陸聞川不太明白,他們之間說過的話一個巴掌就能數得過來,江昀清憑什麽會認為自己能當得了這個傾聽者。
但面對這個他在大雨裏援助的第一個人,他還是很樂意去聽。
“那你自己覺得呢?”陸聞川問。
江昀清卻再沒說話了。
陸聞川這次回來住不了太長時間,大概半個月就得回青城。民宿這個月所需要的生活用品還沒采購,剛巧陸聞川今天沒事可幹,就收拾了收拾,叫上樓下正和大伯喝茶打趣的任遠一塊出了門。
上車前,他還擡頭朝二樓看了眼,二樓正中央那間房的窗子緊閉着,看不出裏面的人正在做什麽。
任遠還在催促,陸聞川沒過多停留,上車離開了院落。
任遠是個性格讓人頭疼的富二代,一年前跟着自己的驢友來這邊游玩,沒成想玩到一半,看上了隔壁開果蔬基地的孟叔家的女兒,就這麽留在了這裏。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大概得有三百天賴在民宿,每天的主要任務就是去人家姑娘面前現眼,順便驅趕對方身邊那些蜂擁而至的桃花。
有個人傻錢多的富二代給自家刷業績,陸聞川自然不會多說些什麽,就是這人的性格太惹人煩,一張嘴咋咋呼呼怎麽都堵不上。
在第三次阻止對方口若懸河講述自己那完美無瑕卻可望不可即的愛情無果後,陸聞川別無他法,只能故技重施,用前些天發生在對方身上的,第三十八次表白失敗的經歷把任大少爺噎了個七竅生煙。
任遠向來最吃這一套,哪怕家境富裕,人也長得不錯,卻也還是沒辦法俘獲佳人芳心。
孟識是個固執的姑娘,哪怕任遠窮追不舍、死纏爛打、絞盡腦汁、無所不用其極,也還是沒有半分動搖。
“你說我也不差啊,她怎麽就是看不上我呢?”被揭了傷疤的任遠像只蔫頭耷腦的公孔雀,尾巴上的毛全都落地沾了灰,陷入了自我懷疑模式。
陸聞川無語又無奈:“你最好還是克制一下自己,少說幾句,你清淨點兒,她就能多看你一眼了。”
然而任遠卻責備他亂出主意,言之鑿鑿,說自己本來就沒戲,再不刷刷存在感,将永無用武之地。
陸聞川懶得理他,在讓他閉嘴這一方面,他們永遠達不成共識。
任遠又叽裏呱啦了一通,忽然說起了最近入住的旅客。古鎮這段時間是旅游淡季,基本很少有客人住進來,任遠的性格很容易交到朋友,在那些為數不多的旅客裏吃得很開,唯一沒混熟的,就只剩下了除了掃墓那天,連門都還沒出過的江昀清。
“我聽大伯說,那個人是你帶回來的?你們很熟嗎?”
說到江昀清,陸聞川還是老一套說法:“不熟,剛認識,人是我回來那天在路邊撿的。”
“撿的?”任遠有些訝異,“然後你就把人帶回來了?”他誤會了陸聞川的說法,但卻覺得他的做法很有可取之處,對着他豎起了大拇指,“你這做生意的方式還挺獨特。”
陸聞川早已麻木,面無表情地回敬了句“多謝誇獎”,再沒理他。
槐序民宿不是很大,平常沒有固定合作的店家,缺什麽東西都會當月補齊。陸聞川跟任遠逛了許久,在完成購物清單的最後一項後,又開車原路返程。
今天天氣不錯,路面上的積水曬幹了些,陸聞川不再小心翼翼,就連鎮口通往民宿的那個急彎都轉得幹脆漂亮。
任遠還是心有餘悸,牢牢地抓着胸前的安全帶,即便如此,也還是在轉彎時撞到了腦袋。
他揉着腦殼,罵陸聞川沒有一點安全意識,一直到進院子都怨氣沖天。
陸聞川進門時有些意外,原本幹淨的檐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
這些書都是從一樓最西邊的那間書屋裏搬出來的。書屋是他父親留下的,前幾日暴雨返潮,裏面的很多書都變得軟塌塌的。大伯一直都想拿出來晾一晾,剛好趕上今天天氣不錯,這才兩三個小時的功夫,就已經搬了一大半的書出來。
不過,最讓陸聞川意外的還不是這個。
只見廊檐下,多日未曾踏出房門半步的江昀清正站在那裏,手裏捧着一本不知道寫了什麽的書,正背對着這邊仔細翻閱。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襯衣,單薄的脊背安靜地挺着,因為低頭的動作,隐隐約約還可以看見脊背上突出的肩胛骨。
他的身影一半隐沒在屋檐籠罩的陰影裏,一半被陽光照明。今天的光線不錯,斜斜地打在他身上,穿透了布料,隐隐透出了腰線細致的輪廓。
似乎是感受到了後方的視線,江昀清遲疑地轉過了頭來,見是他,先愣了一下,緊接着唇邊彎起了一抹溫和的笑容。
他右臉的傷已經完全消退了,幹淨矜貴的樣子和前幾日的狼狽憂郁迥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