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在原本的世界裏,他永遠都不可能再有機會再跟自己的父親面對面交談。
陸崇抿着破皮的嘴唇緩緩退下。
林雪河猶豫了一下,朝着門口走去。
面前的父親問起婚禮籌備,林雪河嗯啊地敷衍着,主打一個已讀亂回。聽着不屬于他的關懷,回憶起自己那句年代久遠的詛咒。
他甚至記不清是因為什麽事情鬧了別扭。只記得在很小的年紀,他就很讨厭蝴蝶,覺得那是長了翅膀的惡心蟲子。“希望你變成蝴蝶”是他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話。
“爸爸。”他忽然開口說,“如果我獲得的伴生能力不是祝福,而是詛咒,你會讨厭我嗎?”
“如果我的詛咒害了你。你會恨我嗎?”
他一直都想問的,可是蝴蝶不會回答。
新的家主繼位,推開窗戶的那一天,他看着蝴蝶離開他毫不猶豫地飛走,最終都沒有開口。
“我是你的父親。不是祝福或詛咒的父親,是你林雪河的父親。”
正值壯年的血族家主看着他,語氣是一貫的嚴厲,“你闖下的任何禍事,當然都理應由我來承擔後果。”
“任何後果?”
“當然。”他拍了拍林雪河的肩膀,又說,“好了,這麽重要的日子,不要胡思亂想。做好你該做的事。”
林雪河點了一下頭,看着他為自己即将成婚的孩子操心,囑咐完又去禮堂視察布置情況。
他知道,就算問出了答案也沒有意義。因為回答他的,既不是他自己的爸爸,也不是那個被詛咒變成蝴蝶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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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過蝴蝶的爸爸想法可能會不一樣呢。
“你們在說什麽?”古樸的走廊另一頭,真正即将成婚的孩子朝他走過來。
平行林雪河精神奕奕地出現,瞥他的眼睛帶着狐疑,“你最好不是在假扮我偷偷搗亂。今天是我的大日子,誰都別想搞破壞。”
林雪河無言地搖頭,長長地嘆一口氣,坐在廊下的臺階上捧臉望天,目光惆悵。
最後一抹霞色已然落盡了,盛大的婚禮即将開場。
“你怎麽了?”
很不習慣看到自己的臉上出現這種落寞的表情,平行林雪河在他身邊坐下。連下意識的坐姿都很像,仿佛一對孿生兄弟。
“不知道。”林雪河覺得跟幸福小孩沒有共同話題,繼續惆悵。
他又說,“難道在你的世界裏,你也是頂着張跟我一樣的臉,整天這樣望天嘆氣活着嗎?”
林雪河一想,他居然總結得還挺準确,“對啊。我就是這樣活着的。”
“……”
他嫌棄地說,“那你的生活真無趣,就算拍成電影也會是那種沒有觀衆想看的枯燥沒味的故事。”
“我有觀衆的。”林雪河反駁道。
“陸崇就想看啊。”
在陸家老宅的時候,他們被拉進安妮的世界裏,那麽多認識的人可以看,陸崇偏偏就選擇了他。
雖然肯定有賭的成分,但肯定也是想看的吧。
他回想當時的畫面,陸崇查看了他的過往記憶三次。三次他都是在高塔之上的的房間裏。
……他好像确實是活得挺無聊的。
“那肯定是因為,你的陸崇也是個枯燥無趣的人。”平行林雪河故意說,“你們倆這叫臭味相投。”
林雪河皺起眉毛,感覺這詞難聽,但是懶得争辯,“你說得不對。”
“幹嘛?你老是這麽一副無所謂的态度。到底是真的什麽都不在乎,還是覺得自己什麽都得不到,所以幹脆就不想努力了啊?”
林雪河反問,“如果我想要,就什麽都能得到嗎?”
“啧!你越是這樣想,就越是什麽都得不到!”
“……”
繞口令似的辯論也很沒意思。
林雪河沉默了一下,忽然看着他說,“在我的世界裏,林卡西為我占蔔過。就是你的秦卡西,她們的伴生能力相同。”
一般情況下,占蔔的內容要盡量少的人知道才能保持準确,否則會有太多不确定因素摻雜進來,影響命運的走向。
但林雪河想,他跟眼前的吸血鬼都不是一個世界的存在,說出來應該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更何況,他也挺想看看這張振振有詞的臉上會出現什麽樣的表情。
“占蔔曾經預言過,[詛咒]即将滅亡。”
林雪河說,“就在今年。”
**
明顯怔住的短暫時間裏,他看着自己的臉上表情一點點變複雜。
“那,”平行林雪河頓了一下,接着便說,“那……你要留在這裏嗎?”
如果留下,對原本的世界而言,[詛咒]也算是消失了。不失為一種破局的方法。
他腦子轉得也挺快。剛來到這時林雪河确實想過,但是卻說,“不要。我不喜歡這裏。”
這個世界裏的[詛咒]很早就夭折了,[祝福]獨受寵愛。甚至他覺得這裏整個世界都是受到神的祝福的——如果神明當真存在的話。
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不僅如此,無論出于什麽方面考慮,身為[祝福]的林雪河都不該挽留他。
只有擁有一切,從沒吃過苦頭的幸福小孩才會這麽善良,覺得自己擁有這麽多,就算分出一小塊蛋糕來也沒關系。
他根本就不明白[詛咒]是什麽。
“那你就打算這麽等死嗎?”
“活着不就是等死?早晚的區別而已。”
預言已經告訴他了,林雪河無所謂的态度也變得更理直氣壯,“就算預言應驗也沒關系,至少我還可以選擇自己死在哪裏。”
“至少我還……擁有這種自由。”
他們不言不語地坐了一會兒。平行林雪河莫名地問,“那你覺得什麽,才叫自由?”
“待在家門以外的地方,就算是自由了嗎?”
林雪河不明白他在說什麽,表情困惑。
“你還真是缺乏一些必要的成長教育。”
他深深嘆氣,“如果還有時間的話,我倒是挺願意把我爸再借給你用一陣子。他可喜歡說教了。”
“……”
“我要去換衣服了。你們兩個自己挑時間走吧,不用再來專門道別什麽的,婚禮後我們也會很忙的。”
他從口袋裏掏出兩支血清,塞給林雪河,“喏!不管你了。”
[觀測者]琥珀色的血清漾起光暈。只要注射,随時都可以回家。
林雪河拿到去找陸崇,問他想不想看完婚禮再走,被反問了回來。
看一下好像也可以。
但他們不能公然出現在賓客席,就找了個既能看到舞臺又不惹眼的角落。等待婚禮開場時,林雪河問,“你那天,親眼看到蝴蝶被陽光燒成了灰嗎?”
陸崇一瞬間就知道他在問什麽,“……嗯。”
“我沒有把別的血族變成過蝴蝶,沒有親眼看到過。”林雪河說,“還以為他能像真正的蝴蝶一樣飛很遠呢。”
其實他知道,那只是不切實際的期望。他查過資料,地球上的蝴蝶生命周期多麽短暫,他那被詛咒的父親要以蝴蝶的形态度過吸血鬼的漫長壽命,比真正的蝴蝶還可悲。
所以他主動打開窗戶,制造了一個機會。
“那只蝴蝶死的時候是怎麽樣?”林雪河輕聲問。
“他……應該沒打算飛很遠。因為我當時一伸手,那只蝴蝶就落下來了。”陸崇頓了頓,如實說。
“那是他自己的選擇。”
高塔周圍并非沒有能夠躲避陽光的蔭涼,先飛出去避光,等到天黑再離開也能行得通。
“他明明能一直等下去,等到林流回來,或者等到[祝福]的血清。為什麽要把自己變成灰?”婚宴現場嘈雜的背景聲中,林雪河喃喃道,“你說呢?會是因為,他恨我嗎?”
陸崇慎重地思考。
如果那時候林雪河就知道有血族血清這種東西,會怎麽做?
換句話說,至少林氏家主和家主候選者之中肯定是有長輩知道血清的,卻都沒想要找來救他的父親。
如果林雪河知道了,會怎麽做?
那時候的[詛咒]還太年幼,不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輕易就能造成無法預料的可怕後果。
“或許他只是想要保護你。”陸崇說。“所以他希望你最好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要做。”
林雪河轉頭望過來,“可現在,我知道了。”
那雙璀璨的金色眼眸中有驚心動魄的暗湧。陸崇怔怔地看着他,難以回神。
即使是現在,林雪河已經對自己的伴生能力有了掌控的能力,還是一直都在被忌憚着。不只是因為力量,還有難以捉摸的性格。
沒有人了解他。陸崇也不了解他想做什麽,想要什麽。可被他這樣靜靜地望着,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讓他去做。做一切他想做的事,哪怕把世界當玩具打碎。
讓他得到一切,包括真正的自由。
黑夜籠罩的城堡中,婚禮進行曲莊嚴地響起。
對話被打斷,他們同時望向紅毯上并肩緩行的身影,隔着寬闊的觀衆席,如同望向另一段故事裏的自己,緩緩走向一個甜蜜的結局。
因為代入感太強。陸崇很難不去想象,他和林雪河也能有一場婚禮,會不會也像這樣?在滿座賓客的祝福中宣誓,永不分離。
主舞臺上,兩位新郎正在交換誓言。
他看得眼睛發酸,還是決定要說出來,“林雪河。”
“嗯?”林雪河看着新郎手裏的風車玫瑰,心想那火紅的顏色确實适合婚禮。
“那天晚上我選擇看你的過去,其實不是因為我沒有認識時間更長的朋友,也真的不是因為我很喜歡賭博。”
他聲音漸弱,都快被婚禮現場的bgm壓得有點聽不見了,“我,我只是……”
吞吞吐吐的樣子讓人着急。
林雪河懷疑他是故意卡在這吊人胃口,但願者上鈎,依然配合道,“你?只是什麽?”
陸崇努力聚起剩餘的勇氣。
不僅連發情期被看光,甚至都追到另一個世界裏來了,再說些傻話被嘲笑一番又算得了什麽?
“我只是很……喜歡你。”
他鼓起勇氣看着林雪河說出來,怕沒有說清楚,又重複了一遍,“我很喜歡你。”
說出來了。
他心裏猛然輕松了一大截,甚至想跑出去找個山坡嚎一嗓子,釋放下天性過過瘾。
林雪河沒什麽表情,沒有表現得意外或是動容。不知道是早就看出來了,還是根本就不在意。
但無論哪種,他都覺得都可以接受。只是最近接吻已經成了日常,想到以後可能親不到了還是會難過。
論起吊人胃口,他還生疏得很,起碼不能跟林雪河相提并論。
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裏,他別出心裁的告白就這麽掉到了地上,突兀地消失了。
林雪河不接話,他也沒別的話能說。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婚禮快要結束,他恍惚了一下,懷疑自己剛才是在腦子裏過的,其實并沒有把話說出口。
“陸崇。”林雪河沒有看他,但是叫了他的名字。
“你應該知道,我永遠不可能會像他們兩個那樣愛你。”
舞臺上的他們正在接吻。那對新婚夫夫好像有點毛病,從宣誓到交換戒指,再到讀給對方的手寫信,每個環節都得親一次。
陸崇嗯了一聲,低低地說,“我知道啊。”
他本來就不是為了獲得同樣的回答才開口的,聽到這樣的話也沒什麽好奇怪。
“但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林雪河說。
在這裏逗留時他想過了,如果自己沒有看到相冊裏那張标注了陸崇發情期時間的照片,事态會如何變化。
他依然會選擇陸崇。
“比起待在家裏,更希望死在外面”的真正含義是,比起去別的地方,他更願意在陸崇身邊。
他不喜歡這個世界,陸崇也不屬于這裏。他會選擇真正的陸崇所在的地方,他們也應該同行,即便腳下不是紅毯。
他無法詛咒陸崇獻上最深刻的愛與忠誠,只能自己選擇是否相信。如果信錯了,下一次他就必定會摔得粉身碎骨。沒有人會接住他。
但直到預言中的滅亡到來之時——
林雪河說,“如果要賭,我也會押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