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比被搭讪更詭異的情形出現了。
在同一棟教學樓裏上課,陸崇不到半分鐘就抵達現場,心裏有種果然如此的無奈感。
這就是學校不重視學生建議的後果!
樓頂一圈連護欄都沒有,別說故意往下跳,只要站得靠邊些,不小心絆一跤都能直接摔下去,早晚得出事。
非要等出事之後再重視,就為時太晚了。他反應了兩回都沒有後續,就心想着總有一天要糟,沒想到先被林雪河給遇上了。
等待救援的半分鐘裏,林雪河在被迫運動。
他讨厭劇烈運動,也不喜歡體能鍛煉,最多只能接受散步和慢跑。但這個瘋狂的淚流滿面的人類學生,追着他在樓頂一圈又一圈地喊,“天使!帶我走吧!我們一起走!”
“……”
堂堂血族的獵食者,竟然被食物追殺!
他的耐心和體力一樣經不起消耗。但凡陸崇再晚來一會兒,[神谕]就得派上用場。
“閃開!”
陸崇沖上天臺,确認了一下需要被撂倒的目标,果斷上前一腳踹倒,“這誰啊,發什麽癫?”
這一腳其實沒多用力。但楚河哭了半宿早就沒勁兒了,趴在地上掙紮着站不起來。越站不起來越掙紮,看起來像是想要繼續陰暗扭曲爬行。
“還不老實。”
陸崇揪着領子把人拎在手裏,想着幹脆揍一拳讓他清醒點。倏忽間看到一張狼狽的臉,愣住了,“這好像是……上次在酒吧裏,把你當主人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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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河氣喘籲籲,原地蹲下來休息,聽到這話也一步都不想走了,勾勾手說,“拎過來給我看。”
他對人類有點臉盲,僅僅一面之緣,楚河又不是多麽出衆的長相,很難記住。但他特意記住了咬過的第一個人類的名字。
“楚河?”他問。
“啊?”楚河暈頭轉向地望着他,“天使知道我的名字……”
陸崇:“……”
可能還是揍一拳清醒得比較快。
“你不記得我了嗎。”林雪河忍痛咬破指尖,在他面前晃了兩下,“那這個味道呢?”
契約過的人類,即使效力結束,也永遠都會對他的血液有反應。
曾經臣服過的血液香味是最好的刺激。楚河的眼神從迷茫的癡傻中恢複些許清明,“你是,你是那個咬過我的……”
理智回籠的瞬間,他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好像不太對勁。”陸崇松開手。他啪叽摔回地上,毫無掙紮的痕跡,可見是真暈了。
林雪河點點頭,用舌頭舔濕指尖的傷口加速愈合,視線落在他胸口的狼藉上,含糊不清地說,“你看。”
楚河胸前有類似顏料彈濺開的痕跡,一片深藍色浸透衣料,倒像是從他心口往外滲出的憂郁。
陸崇哪有空暇去看什麽顏料,視線完全被他吸引,看着他含住自己的手指□□,嫩紅的舌頭閃來閃去。看得人臉都燙了。
這什麽行為……
舔一下得了,怎麽還嗦手指頭上瘾呢。
“我總覺得這個味道在哪裏聞到過。”
林雪河渾然不覺,仔細為自己舔好傷口,用還濕潤着的手指在他胸前沾了沾,粘一些顏料想要再嗅嗅。
陸崇看他收回手指的動作,還以為是要往嘴裏送,吓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幹不幹淨啊別什麽都吃!你是真餓了你。”
“……”
林雪河有點無語,但想想也是。一個發癫的人類,管那麽多幹嘛呢。
他如果想要屬于自己的血仆,酒吧那天就會把楚河收編。但是他沒有,那天就是抱着餘生再也不見面的心态離開的。
就算楚河清醒地朝他求救,他也不一定有心情聽,更別說是這麽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暈過去更好,就沒有能力再拉上無辜的路人往樓下跳了。
林雪河把手指在陸崇身上蹭了蹭,站起身來,“那我們走吧。你上完課了嗎?”
“已經點過名了。還剩下十來分鐘,不過去也可以。”
陸崇這時才想到,該關注點正事。楚河躺在地上,外衣口袋是鼓的。裏面除了鑰匙,他還摸出一張校園卡來。
卡片上有基本的學籍信息,寫着楚河的年級和專業。“大一的,金融管理……我知道他們學院的宿舍樓在哪。”
陸崇把校園卡塞回去,拉起一條胳膊把人扛起來,“送回去給宿管阿姨吧。”
林雪河驚訝地看着他,把昏迷的陌生人布袋一樣扛在左肩上,“你是在助人為樂嗎?”
“順手的事。”陸崇說,“你也想上來?我右邊肩還空着。”
“……”
林雪河搖搖頭。
反正不是要他背就行。
這一節課尚未結束,學校裏的人流晚高峰還沒到。否則他們三個這造型,走在人群中也很惹眼。
楚河頭朝下被扛在肩頭,腦袋充血臉憋得通紅,昏迷中淚水還不住地往下掉。
宿舍樓還沒到,陸崇肩膀就濕了一片,不免納悶,“到底是遇上什麽傷心事了。”
絕望到想不開,大半夜上天臺自我了斷還要拉個墊背的。
“他說自己過得很悲慘。一直在重複,我都聽了好多遍。”林雪河道。“但是也沒有說為什麽悲慘。”
堆積的情緒兇猛又強烈,強烈到突兀。
他這樣喜歡看熱鬧的性格,剛才發現自己誤入之後都想後撤步溜走,“上大學的壓力很大嗎?”
“估計不止吧。生活裏都是事趕事,問題積壓太多承受不了才會想到要走極端。”
陸崇說,“待會兒我跟宿管阿姨說一聲,報給學校替他安排個心理疏導什麽的。”
正說着話,宿舍樓下一群小孩嬉鬧着跑了過來。
“不許跑!看我的!”
“來呀來呀略略略略——”
學校裏的家屬樓跟宿舍區離得很近,這些教職工家裏的孩子從小就在校園裏到處跑着玩兒。
他們在玩警察抓壞人的追逐游戲。為首的一個小男孩手裏還抓着一把逼真的玩具槍,裏面填着五顏六色的水彈。
其他孩子在他身邊繞着跑,一邊跑一邊挑釁,“開槍呀,有本事你開槍!玩了那麽久才敢開一槍,膽小鬼略略略!”
拿着槍的小男孩被惹惱了,原本很珍惜舍不得用的彩彈玩具槍對着同伴們胡亂掃射起來。
彩色的水彈噴濺在垃圾桶和路燈杆上,紅紅綠綠的鮮豔奪目。路過的大學生也要跟着遭殃。
拿玩具槍的孩子徑直沖過來,陸崇和林雪河往兩個方向躲開。扣動扳機的聲音砰砰響了兩下。
陸崇身上扛着個人都沒被掃到,轉頭一看,林雪河身上卻沾到了藍色顏料,表情很欠地笑了,“笨蛋,這都躲不掉。”
“……”
林雪河看着被弄髒的衣角,心底悲傷油然而生,“我不笨。”
短短三個字,他的聲音裏居然染上了些哽咽的顫抖。
小孩子鬧哄哄地跑開了。隔着一小段距離,陸崇忙于扛人沒注意聽他說什麽,“等我兩分鐘,馬上就出來。”
宿管阿姨就在樓道裏值班。他把楚河放在值班室的床上,簡單交代了下情況。
“沒問題,這孩子阿姨平時也有些印象,看着就清瘦腼腆,也不愛跟人來往,怪不得心裏藏事呢。”
宿管阿姨對這事很熱心,有很大一部分是把陸崇認出來了,“你的電影拍得怎麽樣啦?什麽時候播呀?阿姨和閨女都等着看呢。”
“剛拍完。”陸崇禮貌地笑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上映呢,到時候請您母女倆去看。”
阿姨樂開花,“哎喲,你呀一看就是當大明星的料。”
類似的話陸崇從小就聽了不少。
他也算是在“優秀”光環中長大的孩子,即使不是陸家最核心的一支的繼承人,但在整個家族裏一直都是有名氣的。反正過年過節,數得着的時候,他的名字只要在親戚們口中被提起,就從沒讓父母丢過臉。
……以後可能就不一樣了。
品學兼優的好孩子當了這麽多年,忽然拐了一只吸血鬼出來逃婚,目前正在幫忙窩藏……他的人生還真是玩了把急轉彎。
陸崇心底無聲地嘆氣,走出宿舍樓,看到路燈下蜷縮的身影。
頭上緩緩冒出一行問號。
才幾分鐘不見,那吸血鬼不知道又想搞什麽幺蛾子,蹲在路燈底下雙手抱膝,被人遺棄了一般可憐兮兮地低着頭。
那頭銀白長發在路燈照射下燈泡似的發光。回頭率超高,路過的學生都忍不住地看他。
“林……雪河。”
原本是想吐槽的。陸崇走到他跟前,卻不自覺地放輕聲音,“你怎麽了?”
“我不笨。”他擡起頭,眼淚汪汪地說。
陸崇短暫地頭腦空白了,什麽都沒聽進去,一臉震驚地看着他。
他在哭……
成年人形态的林雪河,在哭?
為,為什麽?
秦宴這麽快就把林家滅了?
“剛剛有小孩子撞我,才沒躲開的。”他用袖子使勁擦了擦哭紅的臉,向下撇着嘴角,看陸崇的那雙眼睛完全浸泡在淚水裏,委屈得睫毛都濕透了,“我不笨,不準說我笨。”
“……”
就為了這個啊?!
陸崇腦袋打結,比一片空白也沒好多少,語無倫次地蹲下來,“我就随口一說……哎呀怪我,別哭了,你不笨。真不笨。”
“你騙我。你就是覺得我笨。”
林雪河卻好像根本不相信這人說的話,扁了扁嘴,轉頭把臉藏起來。珍珠似的眼淚還順着眼角不停地往下滾。
悲傷逆流成河。
美貌的沖擊力太直觀,他哭起來跟楚河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
陸崇整個人都慌了,萬分後悔多嘴那句,恨不得甩自己兩巴掌,連帶着腺體都一抽一抽地痛起來,“我真的沒有……我發誓!別哭,不騙你。”
哭成這樣要怎麽哄?他壓根沒有哄人的經驗,口袋裏甚至沒有一包能擦眼淚的紙巾,心急得直接上手抹,歪着頭去看林雪河的表情和反應,“對了,我給你買花了!買了最貴的,走咱們回家去看,別哭了啊。”
“為什麽要給我買花?”林雪河看上去更崩潰了,“我最讨厭花了!”
陸崇:“……”
之前也不是這麽說的啊!
晚自習下課,宿舍區的人流量顯著增長。路過的學生看他倆的眼神明顯不對勁起來。
陸崇毫無頭緒。是直接把他端走?還是幹脆一屁股坐地上陪他一起哭得了?
“我小時候遇到過一個,一個別的家族的,來參加聚會的小孩。”林雪河哭了一陣子,忽然抽泣着回憶。
“她的伴,生能力就是,是可以,把血液封進子彈裏,被打中的話,情緒就會被操控,不同顏色的子彈會有不同的效果。我還記得,藍色是代表悲傷。”
林雪河眨了一下酸澀的眼睛。哭得很累,但停不下來。
無窮無盡的悲傷從他心底噴發。從小到大經歷過的所有悲傷瞬間都被無限放大,在他腦海中走馬燈般不停輪放。是種非常折磨人的精神攻擊。
更嚴重就會變成楚河那樣,在極端的情緒黑洞裏喪失生存意志。
“她很喜歡用伴生能力捉弄別的血族小孩,還封自己為‘古希臘掌管emo的神’呢。後來因為太讨厭了,被別的小孩集體孤立,就自己跑出家門去探險。”林雪河說。
“再後來就,就,她就被獵人抓住殺掉了嗚嗚嗚哇啊啊——”
陸崇硬着頭皮安慰,“好了好了,別難過了。你們是關系很好嗎?”
“你在想什麽?我當然也很讨厭她了。”
林雪河捏着自己被弄髒的衣角,哭得更厲害了,“你怎麽這麽笨啊,我現在也開始讨厭你了。”
“……”
陸崇這才反應過來。
“你是想說……她的那把槍,可能就在剛剛那個孩子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