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愣頭愣腦的。
林雪河都聽笑了,“你的測謊儀很好用嘛。”
血仆只知道完成自己的使命,專注地感受手腕上的電流波動,實時向主人彙報。
“蠢貨。”秦宴厭煩地說着,伸出手罩住血仆的腦袋。
那只手臂肉眼可見地變粗壯,青筋凸起,肌肉緊繃。下一秒,直接捏爆了他的腦袋!
林雪河來不及躲,只眼睛閉了一閉,再睜開時,睫毛已經被染紅了,大半張臉上都是飛濺的熱血。
失去頭顱的血仆還緊握着他的手。
他嘆了口氣,用力掰開才掙脫出來,“你把這裏弄得很髒。”
“怕什麽?這裏又不是你的房間。”秦宴不緊不慢地說,“不過,愛幹淨是我喜歡的優點。”
被伴生能力強化的手臂恢複成蒼白纖細的形态,他拿了自己的手帕給林雪河擦拭臉上的血跡,溫柔殷勤。
似乎對他而言林雪河說了兩遍的“讨厭你”并沒有什麽殺傷力。但血仆無心的冒犯,卻是他絕對不可能容忍的。
林雪河沒有避閃,只是垂眼看着那具新鮮的屍體緩慢地倒在地上。
血腥味在房間裏蔓延開來。其他血仆看着倒下的同伴,閃爍的眼睛中除了畏懼,竟然還有無法自已的渴望。
“由人類轉化來的血仆果然是最下等的,只能當劣質玩具而已。”
察覺他目光凝視之處,秦宴第一次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是在憐憫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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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河沒有說話。
他卻自顧自地惱怒起來,“你們這一任家主真是愚蠢!完全浪費了你的天賦。”
詛咒就該用鮮血和痛苦來澆灌,才能獲得足夠的滋養,才能成長得更強大。林氏家主卻一直在放養他,讓他保留着憐憫這種的情緒,甚至還用在如此低賤的血仆身上。
但也有可能是恐懼?他應該很少親眼看到這樣血肉橫飛的景象。
秦宴仔細觀察他的神色,一時拿捏不定。
林雪河在沉默中思索一個和眼前情景毫無關聯的問題。
他也讨厭血仆,讨厭一片狼藉的死亡。但他想不出血仆的死和秦半山有什麽區別。
為什麽他殺了秦半山會有需要收拾的爛攤子,而秦宴随便殺掉親手培養的血仆,就不用考慮後果呢。
“你有很多這樣的血仆嗎?”林雪河說,“他和你的伴生能力不一樣。”
“當然。”由人類轉化來的吸血鬼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夠繼承伴生能力,偶爾遇到這樣的血仆,其他家族會來獻給他。
秦宴了然地笑了,“你是在吃醋嗎?放心,我親自轉化的血仆之中,沒有任何一個像你一樣美麗。等我們結婚之後,我會把它們都趕走,專心地調/教你。”
“是嗎。”林雪河鎮定地說,“像調/教人類一樣調/教我?”
“在你眼裏,我也是同樣的卑賤嗎?”
秦宴看着眼前無可媲美的青年,有技巧地停頓後才說,“當然不是。”
神話中惡魔總是有美豔絕倫的外表,充滿着誘惑。但即便是魔鬼親臨,在他面前也要有幾分遜色。
林雪河身上糅雜着血族不該有的氣質,或許就是一直被禁足在這裏,所以至今保留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純得像張白紙,反而是另一種誘惑,激發出揮灑的欲/望。
“你出身于純血家族,血脈和天賦都有資格匹配我,只是還需要一些成年教育。”
秦宴循循善誘道,“不用怕,我會來引導你。”
“聯姻是最好的方法,可以解決所有問題。相信你也今天已經看到我的誠意了。”
他不禁露出微笑,仿佛已斷定林雪河不會有別的選擇。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你終将成為我的新娘。”
**
如果不是林氏家主身邊的血仆把空間監獄縮得太小,陸崇早就待不下去了。
頭顱被捏爆的鮮血噴濺到攝像頭上,把鏡頭畫面弄模糊了。但他還是能看到,秦宴伸手摸了林雪河的臉。或許在害怕,林雪河居然沒有避開。
陸崇懊惱到極點。
林氏家主說,“你這麽激動幹什麽?”
“……”
“他們兩個談成對你是好事。你自由了。”
陸崇肺都要氣炸了,怒火往頭頂飙,“你是不是以為我傻。”
自由個屁。跟林雪河的婚約解除了,不等于跟血族解除。
他家裏這邊,只有陸明燈去游說才有可能換人。陸氏子弟的确很多,但就他爸那個窩囊的作風,如果真為兒子着想,一開始就不會接下這樁婚事。
現在他都長大成人馬上到能領證的年紀了,臨門一腳讓他爸去想辦法說這婚不結了?不可能。
出門在外,只能靠自己發瘋。
“趕緊給我放出去,”陸崇把面前空氣錘得梆梆響,“聽見沒有!拳頭硬了!”
“……”
年輕人,火氣盛。
林氏家主神色自若,“你可以不用和血族聯姻。”
陸崇動作一頓,眉頭緊鎖地看着他,“給我畫餅?”
“沒有必要。”林氏家主停頓了一下,“你叫陸崇,對吧?”
“我甚至不必記住你的名字。對血族而言,你并不是什麽特別的人選。你的事,對他們來說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為了掃除你的攪擾吩咐陸家換人聯姻,就像掃除花瓶上的灰塵那樣簡單。”
他淡淡地望着陸崇,平心而論,這個年輕人在同輩的人類中應該也是出類拔萃的那一種。出身不錯,外表條件也不錯,年輕氣盛,脾氣急點也正常。
可問題在于,如他一樣出類拔萃的人,這世上太多了。尤其是在血族眼裏,他并沒有不可替代的特別之處。
作為出類拔萃的人類青年,他從小都是在贊譽聲裏長大的。這樣劈頭蓋臉的否定他從未經歷過,想必受到了不小的沖擊。
林氏家主完全預料到他忽然的沉默,但并不打算好心地給他留消化的時間,只最後說了一句,“不要和秦晏作對,否則你害不只是自己。”
送陸崇離開莊園的車早就在等候。
會客室裏的談話一結束,控制空間監獄的血仆就将他轉移到車裏,把限制區間縮得更小。
上下左右前後的空氣不斷地擠壓過來,陸崇只能抱膝躲在後排座位上,整個人仿佛被塞進了狹小的禮物盒子裏。
車輛啓動,目的地是他的學校。
只要他安安靜靜地待在這裏頭,到站下車,一切困擾他的麻煩就會自動解決。他這一趟來得其實很圓滿。
陸崇不言不語地低着頭,下巴抵着蜷起的膝蓋,過一會兒腿就麻了。
他沒有看到監控視頻裏最後的畫面,不知道林雪河到底有沒有答應那場荒唐的求婚。
至少在他想來,應該是沒有的。林雪河說了讨厭那個血族,不至于那麽委屈自己。
但如果是讨厭,又不得不聯姻呢?
如果那個一臉胡子的家主強迫他嫁給秦宴,他無法反抗家族怎麽辦?秦宴又會怎麽對待他?
想到那個一言不合就被爆頭的血仆,陸崇心裏揪緊了。
就算林雪河受到家主維護,沒有被強行遣嫁進秦家,秦宴肯定也會把父親暴斃的罪責怪在他頭上,再加上拒婚這條,以後不僅是欺負林雪河,很可能會欺負整個林家。
整個家族都不好過,林雪河待在家裏日子能好過?
怎麽樣都不行!
天殺的,怎麽就不給孩子留條活路啊。
陸崇用力握了一下拳頭,置身事外的罪惡感油然而生。
一同滋生的,還有微妙的感同身受的心疼。
他從小沒見過親媽,陸明燈忙着工作應酬也沒太多功夫管他,性格內向不會主動交朋友,大部分時候就在自己房間裏待着。某種程度上說,林雪河那種孤零零的仿佛關禁閉的日子,他也體會過。
因為內向,連訴苦都不會。陸明燈有時候回家問他生活如何,他又委屈又生氣,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被關愛,幹嘛還走那個流程浪費時間,寧可憋着不說。
所以,林雪河在家裏到底過的什麽日子,受了什麽委屈,也不願意跟他說。
是因為覺得他根本不會真的在乎,說太多只會顯得自己更可悲而已。
——很高興見過你。
林雪河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用失望的語氣說的。
古老的莊園被抛在道路盡頭,越來越遠。陸崇心如亂麻,到最後眼睛一閉心一橫,低低地罵了一聲。
“停車!”
他算是明白林雪河為什麽要逃家了。
哪怕在外面吃不飽穿不暖,也比待在這種地方忍氣吞聲地受欺負強!
前面開車的血仆根本不理會,随便他怎麽發癫,車速不減反增。
陸崇手腳并用,盡了全身力氣撞擊空氣壁,汗都濕了一層,依舊無法撼動這讓人窒息的隐形監獄。
“沒有用的,別再掙紮了。”駕駛位上的血仆說,“家主是為你好。”
硬來好像确實不行。陸崇喘了口氣,嘗試着在身體四周摸索。
“我還以為你不會說話。”他一邊無實物表演般摸索空氣,一邊跟司機說話分散注意力,“你能跟我聊天?你們家主知道了不會罵你?今天秦宴是怎麽對待他的血仆你也看到了。”
“不是所有血族……都像他那樣的。”司機忍不住說話,“家主對我們很好。他是位寬厚的主人。”
“你別是被他洗腦了吧。”
陸崇繼續摸索,故意道,“血族通過契約把你們變成奴隸,任意蹂/躏,你們還反過來幫魔鬼說話。被吸血鬼咬一口就那麽爽嗎?”
他摸到了空氣牆壁的轉折點,不平滑的轉折。
這個小小的立方體監獄并不是渾然一體。面與面之間似乎是相互連接的,像是把空氣分子加固成堅硬的固态平面之後組合,搭積木一樣搭出來的小房子。
陸崇迅速找出弱點,朝着那面與面的連接處用力猛踹。
車身劇烈晃動。司機在前排握緊方向盤,驚慌地從後視鏡裏看他,“你要做什麽!”這絕不是人類的力量,簡直是野獸的蠻力!
陸崇沒空回答,咬緊牙關全身發力,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撞擊讓空間監獄有了松動的跡象。
最後一次蓄力,他重重地踹開禁锢的牢籠,空間監獄崩塌的瞬間,整個車輛都随着巨大的沖擊力橫翻出去,從道路上甩出老遠。
車門被堵死了。陸崇灰頭土臉地從後排車窗鑽出來,脫下外套扔在駕駛位車窗旁,擋住傾斜的陽光。
駕駛位上的血仆瑟瑟發抖地扯到身上,遮住自己,又問了一遍,“你……你要,到底要做什麽?”
陸崇說,“去做不特別的人類會做的事。”
**
“你要的,做好了。”
高塔之上的卧室裏,林卡西把一只黑色的長方形禮盒放在沙發上。
“這麽快。”林雪河打開盒蓋,銀白的蝴蝶骨簪躺在柔軟的天鵝絨襯布上。
他拿起來颠了颠,分量重了些。按照他的要求,骨簪被挖成空心,裏面注了銀。
傳說中,唯一能殺死吸血鬼的武器就是用銀做的。現實雖然沒有傳說那麽誇張,但銀的确能對吸血鬼造成致命傷。
“工藝簡單。”林卡西問,“做什麽用?”
他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笑眯眯地攏起長發插簪,“如果有神經病強迫我生孩子,當然是要寧死不屈呀。”
“……”
林卡西說,“你并不害怕。”
“有什麽好怕的,大不了就是死。”林雪河嘆氣,仰面倒在沙發上。
他回來之後仔仔細細地把自己沖洗幹淨,換上了一身純黑睡袍。腰間系帶松垮搭着,瓷白筆直的小腿從重疊的衣擺下露出來。正像那只骨簪擺在黑色的天鵝絨布上,在視線中微微散發出美麗的瑩潤光芒。
“你慘了。”他還有閑心取笑一下林卡西,試圖從中找尋心理平衡,“你即将擁有一個喜歡随便制造血腥現場的同父異母的神經病哥哥。”
“……”
林卡西說,“你可以,不和他走。”
秦宴之所以埋完親爹就急着跑過來提親,歸根結底是看上了[神谕]。如果失去了這項強大的能力,林雪河對他而言就沒那麽大價值了。
“你可以,詛咒自己。”
“不行,伴生能力多重要啊。”林雪河一本正經地說,“我是讨厭它,但是還不想失去它。”
“因為你,做不到?”她早就預料到了,只是想取笑回來而已。
“……”
又是一聲嘆氣。
林雪河心累到喪失了鬥嘴的樂趣。
這個問題他當然早就想過,也曾詛咒自己失去[神谕]。但這伴生能力能否起效完全取決于他的內心。
他潛意識裏覺得失去[神谕]是件好事,還怎麽能算得上是詛咒呢?根本不會應驗的。
“那,你要答應嗎?”林卡西問。
秦宴走的時候說給他時間考慮,但肯定不會等太久。
他也沒什麽可考慮的。看似有選擇,其實絕大部分路都已經被堵死了,只給他留了一條通往秦家大門的路。
林雪河知道,很快家主也會找他談話,說服他答應為家族獻身是多麽應該的事。
“關我的地方從這裏挪到那裏,好像也沒多大差別。”林雪河說,“如果你跟我一起走,就更沒差別了。”
“可你不想再,出去了嗎?”林卡西說,“上一次出門,你的目的,還沒有達到。”
林雪河朝她眨了一下眼睛,笑盈盈地說,“我出去一趟就只是為了玩玩而已,還能有什麽目的呢。”
他裝傻的無辜語氣渾然天成,不願意說,林卡西也懶得追問。原本她就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事,“陸崇還會,來找你嗎?”
林雪河笑意淡了些,“不知道呢。”
他從窗戶往外望,确實看到那輛送走陸崇的車。
他親眼确認陸崇上了車之後就沒再看,估計這會兒都快到學校門口了。
也談不上失望。這是最符合邏輯的發展,是他玩排位游戲時,按照發生概率會排到第一位的選項。
如此正确,理性,必然。
他不失望,只是覺得有些無聊。越來越無聊。
“你占蔔過這次事情的發展嗎?”
林雪河打起精神來說閑話,“怎麽樣,有沒有看到這個結果?”
“不能說。”林卡西正經道,“會折壽。”
“……”
但她又接着說起了人類的壞話,“人類,虛榮。青年,熱血。情敵,雄競。”
林雪河聽不懂,“什麽意思?以後要離人類遠一點?”
卧室外,一串急促的腳步聲突兀地出現,在空蕩蕩的建築裏回響。
林卡西指了指門口,搖頭晃腦地說,“人類,青年,情敵。”
要素占滿。
他狐疑地起身,好像聽懂這神婆在暗示什麽,又感到難以置信。
“林雪河!”
那腳步聲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奔到他門前,伴随着敲門聲和急促的呼吸聲,叫他的名字。
“……我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