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陸崇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許久才發現他說的不是自己,又連忙吸一口裹滿灰塵的空氣續命。
與此同時,狼群炸鍋般翻倒在地上打滾。嗚咽的哀鳴此起彼伏,逐漸都在無法逆轉的窒息中停止了掙紮。
陸崇緩過勁,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
衛衣和褲子都被撕扯成一條一條。狼的利齒紮進他收緊的肌肉裏,但沒能咬穿。傷口只比破皮稍微深一點,沒流多少血,很快就自己止住了。
皮實得很。
林雪河走近,忽然瞳孔微微擴大,朝他身上深吸了一口氣。
“你身上有RH陰性的香味!”
“……”
之前陸崇從沒有在他面前暴露過血液。他驚訝的語氣充滿了控訴,“你故意不告訴我?”
最喜歡的血型就在身邊,他居然一直沒有聞出來。
“……告訴你,然後讓你半夜爬起來啃我一口嗎。”
明明也沒什麽理虧的,陸崇莫名心虛,“趕緊離開這裏,回去抽兩百毫升給你。”
林雪河語氣立變,幹脆道:“就這麽辦。”
滿地散落着狼的屍體。他蹲下來查看,每一只的四肢關節都連着肉眼難以察覺的細線。
如果都是木偶,這一批動物的制作顯然更精良。從剛才撲食的動作就能看出來,比替換掉司機的那只生動靈活很多。
Advertisement
但木偶是不會呼吸的,[神谕]又的确在這些野獸的身上實現了。他觸摸髒兮兮的屍體,還帶着溫熱,也不是木偶會有的溫度。
“這群狼都是用活體制作的。”林雪河說。
可惜時間不夠充分。否則,他或許可以把小助理也做成人偶,放進車裏暗算的成功率更大。
畢竟他們倆确實沒有設防。連那只硬邦邦的木頭人,都是在上了高速半天之後才發現的。
但不管怎麽說,道具都是設計師的心血,報廢了這麽一大批,肯定心氣不順。
他站起來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仰頭望向高空,“還以為有多好玩呢。把我們放到這種地方,卻只拿出這些東西?”
“這設計得也太拙劣了吧。就沒有更可怕點的怪獸拿出來玩嗎?恐龍?哥斯拉?是太難了你不會做嗎?”
“……”
他一臉嫌棄叉腰喊話的樣子實在有意思。陸崇忍不住多看幾眼,再擡頭時發現,天上那輪月亮居然變扭曲了。
夜空中浮現出一張巨大的人臉,像是透過玻璃瓶底看着他們,變形的眼球上布滿血絲,還有病态的黑眼圈。
“服務區裏怎麽可能出現那種東西?根本就不符合場景主題好嗎!你以為自己是在史前文明博物館裏?!”
他用熬夜後嘶啞的嗓音怒吼,“自以為是的臭吸血鬼,你才不懂設計!”
“……”
林雪河凝視空中的虛影,露出一抹難以捉摸的微笑。
“感謝你的配合。”他說。
“騙你的,這裏很好玩。但是我的未婚夫明天還要拍戲,所以——”
他選擇第三種破解方法。
把始作俑者直接做掉,一勞永逸。
“請你也停止呼吸。”
**
只要是他親眼見過的對象,[神谕]可以無視空間距離抵達。不必知道制造這一切的是誰,躲在哪裏,只要看到就可以了。
堪稱無解的人形殺器。
虛空上的人影像水波紋一樣消失。夜空恢複了平靜,而車輛行駛的道路噪音像逐漸浮現的電影配樂,傳入耳中。
他們回頭看向燈火通明的服務區。加油站和超市裏外人來人往,停車場還有旅客中途下來遛狗。
主樓矗立在原地,一磚一瓦都沒有塌損,燈牌上依然缺了兩個角。
這裏是真實的世界。
被一比一複制的建築和場景,在真實世界裏都沒有遭到破壞,只有和他們一起進入幻境的房車,發動機損毀得很徹底。
好在車廂夠長,還能當個臨時落腳點。回到車裏,林雪河咳了幾聲,朝廚房水槽裏吐出一大口暗紅色的血塊。
陸崇看過來的目光太驚悚,他漱完口勉為其難地解釋,“內髒好像碎了一塊。”
“……”
“過幾天自己就會長好的。”他不在意地擺擺手說,“我也很難殺啦。”
雖然嘴上輕描淡寫,但他的臉色誠實地變差了很多。
陸崇想起第一天見面時,那個三歲模樣的血族小孩。
那是力量用盡才會有的狀态。但他并不知道林雪河的底線在哪裏,什麽時候會再變回去。
“我打電話叫朋友過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打給聞人霍。
他不喜歡跟少數種族交往,朋友大多是普通人類,平時還好,無非是錢和關系能解決的事。但要是遇到眼前特殊情況,叫來一群都未必頂用。
再加上這麽臨時地搖人,既能叫來又能打的也只有這位了。
視頻電話接通,鏡頭一開始對着林雪河。聞人霍顯然意外,迅速調整聲線和笑容,“呦,寶貝。這麽快想我了?”
林雪河體貼地幫他反轉鏡頭,“是他想你。”
“……”
陸崇舉高手機,把鏡頭對着車窗外的服務區,“江湖救急。能來一趟嗎?我叫人去接你。”
聞人霍幹脆地說,“行。”
林雪河清了清嗓子,彎腰撐在水槽上,繼續朝裏面吐血塊。
陸崇一手挂斷電話,另一只手打開車載冰箱。保鮮層有提前備好的袋裝血漿。
車徹底熄火之後冰箱裏的東西也開始解凍,蒙着一層水霧。他把血包全拿出來,堆在林雪河面前。
“喝點。”
他別扭地說,“冰箱停了,再不喝會放壞。”
林雪河擦掉唇邊的水漬,啞聲說,“不想喝。”
大量失血讓他的嘴唇淡成了白色。正是需要進食的時候,他卻想都不想地拒絕了。
進進出出的,跟吃了吐有什麽區別。他又不是反刍動物。
都快暈過去了還在講究些什麽。陸崇撕開血包插上吸管,硬塞進他手裏。
他卻連手指都不肯伸開,嫌煩地轉開臉,死倔,“不喝。”
“……随便你。”
陸崇繼續拆血包,全拆開插上吸管,做法似的圍着他放了一圈。
然後拿着劇本跑到另一邊卡座,故意不看他,忙自己的事打發時間。
車廂裏充斥着濃郁的血腥味。聞人霍上來都懵了,以為自己來晚一步。就這個出血量,他們倆之間至少涼了一個。
林雪河還被圍在一圈食物的中央。
身體裏撕扯的疼痛減弱之後,他稍微有點了食欲。陸崇又沒在看,他剛想伸手拿一包,聞人霍就上車了,于是若無其事地把手收回毯子裏。
失血的狀态裏,他身體一陣陣發冷,裹着毛毯依然手腳冰涼。聞人霍見他虛弱地靠在沙發裏,沖上來噓寒問暖,“怎麽回事啊,你倆跟誰幹架了?受傷了沒有?”
林雪河垂着眼,低聲說,“好渴。”
“那快喝點。”聞人霍立刻拿起一包血漿放在他手裏,半跪在沙發邊語氣溫柔地勸說,“是不合口味吧?先忍忍,身體重要。”
陸崇放下劇本過來,正看到他點了一下頭,把吸管含/進嘴裏,眼角餘光微顫,似有若無地朝這邊掃。
什麽意思?這什麽意思?
別人一勸就聽,偏就跟他犯倔對着幹?
陸崇有話要說,但想想還是忍了。
好不容易願意喝點,亂說話萬一惹得他脾氣上來,又得扔一邊。
等他喝完一包,臉色回了點血,他們換了輛車去劇組酒店。
剩下幾十裏路沒再出狀況。陸崇幾句話把大致情況概括完,“今天晚上你看着他吧,免得後面再出事。天亮再走。”
“懂。”聞人霍不懷好意地挑眉,“那今晚我就和小河一個房間喽。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陸崇實在沒忍住冷笑,呵了一聲。
但是他請人家來幫忙的,又不能說什麽。他往牙縫裏塞了千萬個無所謂,一個一個往外擠,“套間裏只有一個卧室。你們倆在客廳,随便照顧。不準進我房間。”
是為了這個才叫朋友來?林雪河說,“我不需要照顧。”
當然不是在逞強或不好意思,他只是不想這份人情落到他的頭上。不想償還。
“那就不照顧呗。咱倆在外面聊天打牌玩游戲,增進增進感情。好多事兒能幹呢。”
聞人霍故作有戲,神神秘秘地靠過來對他耳語,“到時候給你看個好玩兒的。”
陸崇生硬地把臉扭到窗邊,強迫自己直直地往外看,又不自覺被窗戶裏的倒影吸引。
說什麽悄悄話要靠那麽近?
還培養感情,有什麽可培養的。
林雪河沒回答,靜靜地閉着眼睛休息。
聞人霍也沒再搭讪下去,悠哉地玩起了手機。
他早看出林雪河對他沒那種意思,只是想順帶着逗逗陸崇。
這哥出門裝得二五八萬,底子裏傲嬌又純情。什麽時候被拿捏死了估計自己都不知道。
也快了。
他又看了一眼林雪河。那張沒有表情的臉,美麗得動人心魄。
還好是血族。如果是狼族的omega,平心而論,他不一定會守兄弟道義。
回到酒店已經臨近半夜。陸崇洗漱完就進卧室鎖上門,頭也不回的那個勁頭,好像有誰在他耳邊死命地催。
林雪河不喜歡水。好在身體代謝很慢,體溫又低,幾乎從不出汗,不必每天都洗澡。
聞人霍沖完澡光着膀子出來時,他多看了兩眼,“你們狼族的體型都這麽誇張嗎?”
他倒不是不喜歡肌肉。但聞人霍顯然是熱衷于追求體積的那種,訓練痕跡十分明顯,大塊得可以去參加健美比賽。
“帥嘛。”
聞人霍自信地勾起胳膊發力,展示了一下優秀的肌肉群,搭配深色皮膚,“荷爾蒙爆棚吧?Alpha都這樣,有體型差才有魅力嘛。我們族群裏的小o都可喜歡了,又摸又咬的,啧。”
為了吸引性伴侶。林雪河理解地點了一下頭,算是給面的捧場,“啧。”
還是陸崇那種看起來比較順眼。
“沒帶衣服,陸崇的我估計穿着緊。今天裸睡得了。”他擦了擦身上的水珠,忽然擡頭看牆上的挂鐘,“過十二點了啊。”
他又露出那種神秘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林雪河下意識地看向了房門緊閉的卧室。
很上道嘛。聞人霍慫恿道,“走哇,看看去。”
不用額外的撺掇,林雪河也已經站起來了。
他覺得陸崇奇怪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看來秘密就藏在卧室裏。這誰能忍住不看?反正他不是人類,沒有人品可言。
“掉下來。”他站在卧室門前命令道。
嚴密咬合的門鎖咔噠一響,應聲而落。他的伴生能力拿來幹大大小小的壞事都很好用。
聞人霍早知會發生什麽,多餘地招呼了一聲,語氣裏看熱鬧的嫌疑很大。“我們進來喽。”
進了卧室,打眼一看,陸崇并不在房間裏。門窗緊閉,窗簾也拉得很嚴實,只有一盞閱讀燈亮着,脫下來的睡衣褲疊整齊放在床頭。
床頭櫃上有兩支拆開的針劑盒,針管裏分別是抑制劑和阻斷劑,都已經打空了。
林雪河掃視一圈,視線下移。平鋪的被子底下有一團小小的隆起。
跟只枕頭的體積差不多。他走到床邊,利落地掀開被子。
一只狼族幼崽蜷縮在床的中央。
它身上布滿銀灰色的絨毛,圓墩墩的,奶膘還沒褪幹淨的模樣。
驟然失去遮擋的重量,它很輕地嗷嗚了一聲,支起耳朵敏感地抖了一抖。
盯着那只小狼崽看了幾秒,林雪河忽然笑起來。
“陸崇?”他嘴角上揚着說。
如果還有認識他更久的同伴在場,就會知道。離開家以來,他是第一次這樣真心地笑。不帶任何目的,忍俊不禁,純粹且難得。
陸崇不吭聲,扭頭拿屁/股對着他們,不願面對現實。
他就知道!
聞人霍跟林雪河,憑這兩個的性格,沒有一個會聽他的在外面安生待着。
“混血嘛,多少都有點缺陷。返祖現象也不罕見。”聞人霍雙手環胸,看着同族的小狼崽,眼裏溢出幾分慈愛。
“我剛認識他的時候都沒發現。這小子抑制劑和阻斷劑混着打,你聞不出來也很正常。”
林雪河問,“他多久會這樣一次?”
“每逢月亮變圓的時候。”聞人霍說。
每個月都有一天會變成這樣嗎。
林雪河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趴在床邊把他從頭撸到尾巴尖,笑得更開心了。“你像只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