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跳動
跳動
喻笙喝水的動作一頓。
不叫他師兄,那叫什麽?
她臉頰微鼓,迷茫地望向梁以植。
“叫我名字就好。”暖橘色夕陽落在梁以植臉上,他的神色顯得格外柔和:“畢業很久了,不用再叫我師兄。”
喻笙唔了一聲。
說的也是,畢業很久了。
但叫了這麽多年的師兄,怎麽可能輕易改口。
思索片刻,她偏過頭,笑容明媚,“好啊,不過,可能需要一個過程。”
想到他突然回來,喻笙問道:“是不是有東西還沒拿完?或者是有什麽事嗎?”
梁以植微微點頭,“大學時的專業課書放在這裏,上面記了筆記,最近的研究要用到。”
喻笙:“我陪你去拿。”
儲藏室在三樓,三樓只有這一個房間,與樓梯緊挨着,用來放置雜物。
房間堆得很滿,卻很整齊,足以見梁以植是個幹淨整潔的人,有些箱子疊摞在一起,喻笙上來,也是為了給梁t以植搭把手。
那本書放在箱子裏,箱子放在櫃子最上方,需要站到凳子上拿。
房間裏放不下椅子,梁以植拿過來一把安全梯,喻笙站在下方扶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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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以植取下箱子,他拿着箱子不好下來,喻笙放開梯子,擡手接過。
啪——
下一秒,喻笙手下一滑,沒接穩,箱子竟直直摔了了下去。
她本能地往後退了兩步,“對不起,我……”
梁以植兩步下來,緊皺着眉頭:“沒事吧?有沒有被砸到?”
說着,他拉起喻笙的手腕,仔細查看。
木箱上的鐵片已經生鏽,如果劃到要及時處理。
他的手掌溫熱,握着她纖細瑩白的手腕,兩人挨得很近,梁以植身上若有似無的木質香傳來,喻笙只覺得心髒砰砰直跳。
她輕聲道歉,“對不起……”
梁以植在看她有沒有被劃到,聽到喻笙道歉,擡眸安慰道:“不用道歉,是我的錯,這箱子重,你的手才搬過重物,在空中容易脫力,是我沒考慮好就遞給你了。”
他看到箱子砸下去,箱角擦過喻笙的手,好在喻笙只是手掌心有些紅,沒有受傷。
他放下心來,驚覺自己竟然拉着喻笙的手腕,連忙松開。
确認喻笙沒有被砸到,梁以植才去管掉落的箱子。
老式木質箱子,沒有上鎖,裏面放的都是他的書,或者是有紀念意義的物品,此刻落了滿地。
他蹲下身去撿。
喻笙揉了下手腕,也蹲下身去幫他。
梁以植撿得很快,修長的手指起落間便将東西歸置好。
還剩下最後一本書,梁以植拿起,裏面夾的照片卻不小心掉落。
喻笙離得近,擡手撿起了其中一張。
正要去撿另一張,梁以植已經迅速撿起。
他動作很快,那張照片在喻笙面前一閃而過,喻笙不小心瞥到一眼——
一張二人合照。
男生是大學時期的梁以植,一身青澀少年氣,女生沒看清楚。
梁以植很緊張這張照片。
喻笙有些尴尬。
她好像不小心窺探到梁以植的秘密。
她低下頭,正要将手中的照片遞給梁以植。
卻猝不及防看到了孟西洲。
照片中,喻笙戴着生日帽,雙手交握,正對着蠟燭許願。
她坐在中間,孟西洲攬着她的肩,坐在她身側。
周圍還有方寧周婧,以及孟西洲的幾個朋友。
喻笙有一瞬間的晃神。
她的生日在夏天。
十九歲生日,恰好撞上考試周,最後一門考試還在晚上。
喻笙嘟着嘴巴和孟西洲抱怨,說考完試生日也要過完了。
那時候孟西洲追到她不久,每天換着花樣哄她開心。
考完試,出了考場。
孟西洲穿着白色T恤,懷抱佛洛依德玫瑰花,勾着腳尖斜靠在跑車上,見到她出來,直直地盯着她,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周圍歡呼聲此起彼伏。
同專業同學路過她,每個人都要假裝咳嗽一聲 ,或者輕拍她一下。
喻笙承認,她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
她開心地撲進孟西洲懷裏。
孟西洲帶她到了一家音樂餐吧,餐吧布置得如夢似幻。
有她的朋友,還有他的朋友。
都是孟西洲邀請來的,他說等明年,把伯父伯母也請來。
喻笙佯裝被欺負,作勢要打他,孟西洲一把抓住她的手,送到唇邊輕。
喻笙望着照片中的自己,臉龐青澀稚嫩,笑容明媚燦爛。
“這張照片……”喻笙指尖泛青,“能給我嗎?”
那天拍了很多合照,和孟西洲分手後,喻笙把關于他的東西通通都丢了。
再次見到十九歲的自己,喻笙有片刻晃神。
那是她最後一個如此開心的生日。
那時候,她還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是個可以為所欲為,在戀愛中作天作地的小女生。
梁以植望着失神的喻笙,喉嚨輕咽了下。
默然片刻,他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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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以植将箱子搬回家。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書房裏只開了一盞落地臺燈。
梁以植雙手交握,抵着鼻翼,望着桌面上的合照。
哪裏需要找什麽專業課書籍。
書本內容他早已內化于心,做科研所需資料也另有途徑查找,他只是實在找不到其他借口。
下午鐘叔忽然發來消息,告訴他喻笙一個人在搬東西,看起來很吃力,他聽了,立馬放下手中事務趕過去。
鐘嬸性格謹慎,和鐘叔出門在外也要隔一段時間查看監控,以确保家中無事。
下午,透過大門外的監控,她看到喻笙一個人在忙碌,告訴了鐘叔,鐘叔又告訴了他。
當喻笙問他怎麽突然過去時,他編了一個漏洞百出的借口,一個謊言需要用千百個謊言來圓,他随手拿下一個箱子,誰知就那麽巧,剛好是那兩張照片。
喻笙要走了有孟西洲的合照。
梁以植阖上雙眸,陷進辦公椅裏,長長吐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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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喻笙回了家,拿出照片。
她仔細看了看,發現梁以植竟然也在合照裏。
他站在最後排,半邊臉被前排的人擋住,如果不仔細看,甚至發現不了他。
喻笙莫名覺得好笑。
她又想起梁以植十分緊張的那張合照。
大概每個人都有秘密。
累了一下午,喻笙沒有多想,洗漱過後就睡了。
次日醒來,喻笙的胳膊果然酸痛無比,連刷牙都懶得擡起來。
喻笙不是沒有搬過重物,那些杉木梓木木料,之前在外公的雲琴堂時,她經常和師傅們一起擡,只是昨天的展櫃還是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
工作室正在刷牆,喻笙暫時沒有必要過去。
吃了點東西,她開始看一些古琴的專業書籍。
想要成為一名優秀的斫琴師,需要不斷學習,成長。
下午四點半,喻笙正在看書,沈凡忽然打電話過來。
“笙笙,晚上六點鐘,朝陽酒店,別忘了。”
喻笙翻書的手一頓,随即反應過來,答道:“知道了。”
今天是舅舅沈珂的生日,她差點忘了。
沈凡:“準備禮物了嗎?”
喻笙實話實說:“沒有。”
沈凡嘆了一口氣,有些生氣地說道:“你這孩子,讓我說你什麽好。”
喻笙抿唇,“那我現在買?”
沈凡聲音冷下來,“不用了,我提前買了,你到了先別上來。”
喻笙不想和沈凡鬧不愉快。
她不想去,可又不得不去。
下午五點鐘,喻笙出發去酒店。
到了酒店,喻笙停好車,按沈凡交代,給她打了個電話。
過了會兒,她看到沈凡出來,便下車迎上去。
“媽。”
“來,跟我過來。”
沈凡領着她到了喻康岩的車旁,打開後備箱,拿出禮盒。
喻笙看了眼,問道:“這是什麽?”
“護頸枕,你舅舅頸椎不好,送他這個挺合适。”
喻笙垂眼接過,和沈凡一起往酒店走,“為什麽我一定要送他禮物?”
沈凡停下腳步,“既然來了,就別說傻話。”
喻笙拎着禮盒的指尖泛青。
她好像并沒有說什麽。
沈凡繼續往前走,叮囑她道:“你舅舅五十歲生日,來了很多人,大家都在,進去開心點。”
喻笙淡淡地嗯了一聲。
正如沈凡所說,沈珂五十歲生日,來了很多人,包間裏兩個大圓桌,烏泱泱坐滿了人。
喻笙跟着沈凡走進去,一一打了招呼。
見到她來,外婆是最開心的,她抱住喻笙:“外婆已經大半年沒見你了,怎麽回來也不來見我?”
喻笙放下禮盒,同樣開心地回抱住外婆,“外婆,我在準備工作室,等我都裝修好了,接您來看。”
喻笙走到外公面前,外公坐在輪椅上,看到喻笙,高興地扯了扯唇角,聲音沙啞,“笙笙。”
她大二那年,外公腦溢血住院,幸好搶救及時,保住了性命,但是康複後左半邊身體癱瘓,日常出行只能坐輪椅。
喻笙蹲下身體,和外公平視,她語調輕快,“外公,我馬上就要開工作室啦。”
外公笑起來,緩慢地點着頭。
和外公外婆打過招呼,喻笙提上禮盒,走到沈珂面前,“舅舅,生日快樂。”
“哎,笙笙來了,快坐快坐,挨着小霖坐。”沈珂拉開椅子招呼她。
沈珂旁邊是舅媽高玫,緊挨着是表弟沈霖。
高玫今天妝容精致,穿着繡了牡丹的旗袍,本來正在和沈珂說話,看到喻笙過來,起身去了另一桌招呼客人。
喻笙淡淡地看了眼沈霖,沈霖別開了臉,沒什麽表情。
喻笙也沒什麽表情,她淡笑着拒絕,“不用了舅舅,我和喻桉坐一起。”
沈珂哎了一聲,表情有些失落。
喻笙挨着喻桉坐下,喻桉正在打游戲,頭也不擡地和她打招呼,“姐,你終于來了。”
他快速結束戰鬥,和喻笙擠眉弄眼,“你坐我旁邊就對了,看不慣他們那樣兒。”
“我也看不慣。”喻笙附和。
過了片刻,衆人到齊,開始上菜,沈珂站起身,感謝衆人來為他慶祝生日。
衆人開始一輪一輪敬酒。
喻笙不喜歡這樣的飯局,她和喻桉坐在角落裏,躲個清淨。
在沈家做了多年漆工的李叔忽t然走到喻笙面前。
喻笙禮貌起身問好。
“小笙!”他端着酒杯,打了個酒嗝,“怎麽不給你舅舅敬酒?”
喻笙保持着微笑:“李叔,我不會喝酒。”
李叔聽了不斷搖頭,大着舌頭繼續說道:“聽叔一句話,給你舅舅敬杯酒,今天沈哥五十歲生日,于情于理,你都應該敬他酒,他畢竟……”
“老李,”李叔話未說完,被高玫喝止,“今天老沈生日,你發什麽酒瘋?”
高玫這一聲,讓場面瞬間安靜下來。
衆人迷茫地看了眼高玫,又看向喻笙。
喻笙難以再保持微笑,她望向沈凡。
沈凡和外公外婆坐在一起,同樣望着喻笙。
見衆人都看過來,老李聲音愈發高昂:“我沒發酒瘋,我說的都是實話。”
“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
“我讓小笙給沈哥敬酒有什麽錯?”
喻笙緊皺眉頭,無聲地喊了一句媽。
她希望沈凡可以阻止李叔。
沈凡卻說:“笙笙,你李叔說得對,你舅舅生日,喝不了酒,你就以茶代酒,敬他一杯。”
喻笙心裏一沉。
她又看向外婆和喻康岩,可他們誰也沒有出聲阻止的意思。
見有人附和,李叔笑了起來,“小笙,你看,沈姐都這麽說了。”
他嘆了一口氣,“沈哥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最大的心願就是你喊他一句……”
“李叔,”喻笙被他們氣笑了,“你喝醉了。”
“我沒醉!”
喻笙指尖掐着掌心,迅速往他嘴裏塞了一塊綠豆糕。
她聲音發冷,“我說,你喝醉了。”
李叔敢這麽說話,大概是沈凡和沈珂默許。
喻笙抿着唇,冷冷地看着衆人。
沈凡以為她性子軟,想讓她承認沈珂,給沈珂敬酒。
從前她不願意承認,他們也沒有這樣逼迫她,現在她要獨立出來,所以他們着急了嗎?
李叔嘴裏被塞了綠豆糕,一時說不出話,沈珂像大夢初醒,急忙過來把他拉走。
“他喝醉了,笙笙,你別聽……”
“我先走了。”喻笙沒理他,拿起背包,沖大家點了點頭。
“姐,”喻桉站起身,幾步追上她,“我跟你走。”
身後大概亂成了一鍋粥,喻笙可以想象到,沈珂一臉無辜委屈樣,高玫指責她不懂事,沈凡喻康岩維護她,外公外婆夾在中間為難。
可那和她有什麽關系?
走出酒店外,喻笙覺得空氣都清新不少,她呼出一口氣,朝喻桉道:“跟我出來幹嘛?”
“看你哭沒哭。”
喻桉一副欠揍的語氣,沈凡斜了他一眼,“哭也不會讓你看見,你去哪兒,我送你。”
“我回學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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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喻桉送到明大校門口,喻笙沒有回家,她找地方停了車,刷電子校友卡進了明城大學。
畢業三年,明城大學沒有太大的變化,她和方寧經常回學校玩。
喻笙不知不覺走到操場,晚間的大學操場最是熱鬧。
九月底,新生軍訓結束不久,百團大戰即将開始,操場上各種各樣的才藝表演。
喻笙在看臺上坐下來。
她垂下眼眸,沈珂和高玫怎麽樣,她并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父母和外公外婆。
從小到大,他們是對她最好的人,可是她被為難時,沒有人幫她,他們也要她給沈珂敬酒。
沒有人問她願不願意。
喻笙胸口發悶,心髒像被人攥住了那麽難受。
手機屏幕亮起,有短信進來。視線模糊,喻笙抹了把眼睛,拿起手機,她還沒來得及看,屏幕上忽然出現了幾滴水珠。
“下雨啦!快走快走。”操場忽然喧嘩起來。
綿密的雨滴應聲落下。
喻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趁雨勢不大,她急忙站起身,随着人流找地方躲雨。
離操場最近的建築是圖書館,喻笙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圖書館門口。
電閃雷鳴,雨勢越來越急,氣溫也驟降。
喻笙今天穿了件薄針織衫,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過了會兒,見雨沒有停下的意思,她拿出手機,準備給喻桉打電話,讓他給她送傘。
“喻笙。”
雨聲漸大,喻笙聽不真切,恍惚中,她好像聽到梁以植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