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日子到了計劃去醫院探病的周六。吃過早飯，蘇語喬又鑽回卧室，細細地化起妝來。
徐岚踱步進了她的屋，看着滿桌的瓶瓶罐罐和琳琅滿目的化妝工具，皺着眉頭說：“不就去看你爸嗎？有必要這麽隆重？”
蘇語喬上完色彩層次不同的緋色眼影，又調完全臉的高光和陰影後，開始夾睫毛。
也是做了主播後現學現賣，不然也不會知道化個妝還有這麽多步驟。
蘇語喬把臉湊近化妝鏡，回複徐岚的語氣極為篤定：“有必要。”
她爸蘇秉傑是個極其細心到多心的人，蘇語喬在他面前也習慣了報喜不報憂，化了妝氣色自然看上去會更好。
徐岚捏了捏蘇語喬小巧的下巴，恨鐵不成鋼道：“也不去談場戀愛，白白浪費這張臉了。”
蘇語喬無奈：“怎麽就浪費了？這張臉不是貢獻給全國人民了嗎？”
“媽還不是操心你？”蘇曉智啃着根冰糕，幸災樂禍地湊過來，“我這有個好主意。你就在你認識的男的裏面，暫且找一個能說得上話的，先發展發展，積累戀愛經驗，沒準還能把你的社恐治好。”
“我是那麽随便的人嗎？能随便害人嗎？”蘇語喬白了他一眼，“爸爸也不會同意我這樣做。”
“你就是被你爸慣的。有點上進心，積極走出舒适區行不行？我倒覺得你弟難得說了句靠譜的話。”徐岚這次和蘇曉智站在了同一戰線上。
“上 進心？”蘇語喬緩慢地把這三個字重複了一遍，反問道，“徐女士你扪心自問，咱家裏誰最配得上這三個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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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裏傳出低低的交談聲。
“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
蘇語喬一行人來到病房門口，看到一個眉眼周正的男人從病房裏走了出來。
男人看了他們一眼，快步離去。
這人蘇語喬不認識，看上去徐岚也不認識。蘇秉傑所在的病房有兩個床位，也許是來探望另一個病人的。
蘇語喬沒有太在意，直到進了病房之後，她發現另一張病床已經空了。
“爸爸，剛才那人是誰？”蘇語喬擱下手中的水果，拉來把椅子，坐到了蘇秉傑跟前。
“來辦事的。”蘇秉傑輕描淡寫地帶過，轉而問她，“你們明天搬去新家，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沒什麽好收拾的，先帶些日常用品，其他東西以後慢慢再往那邊搬吧。”蘇語喬答道。
“爸爸你什麽時候出院？你和媽媽也趕緊搬去新家呀！這麽熱的天，老半夜停電，真受不了。”蘇曉智自顧自剝開個香蕉吃了起來。
“這次手術以後，還要觀察兩周。”蘇秉傑說。
“哦，那最快就是下周能出院。”蘇曉智算了下日子。
一個多星期前，蘇秉傑剛做了個胰腺炎手術，手術做完之後被告知需要留院觀察。徐岚便每天做了飯後送過來，過起了“兩點一線”的生活。
蘇秉傑49歲，徐岚比他小兩歲。他們全家是十年前搬來的帝京。來帝京生活後，蘇秉傑和徐岚在自家小區邊上開了近十年的小賣部。
這兩年，小區周邊連鎖便利店和大型超市不斷湧現，加上現在的人越來越習慣網購，小店生意日益慘淡。去年蘇語喬畢業後，他們直接把店關了，過起了半退休的生活。
之前開的便利店裏還有文印的生意，随店面一并關掉後，雖不再提供打印服務，但蘇秉傑能熟練使用PS，也有熟識的生産制作廠商，所以還時不時從老顧客那裏接點設計廣告牌和海報的活。
最近一年，在蘇曉智的安利下，蘇秉傑還學會了各種AI繪圖軟件，工作效率大大提高。在做手術前，他幾乎每天都能和徐岚一起跳廣場舞。
在蘇語喬心目中，蘇秉傑性情溫和、樣貌英俊，腦子又聰明，簡直是完美老公的典範。
倘若他如今還能在家族産業裏有一席之地，恐怕也是商界響當當的人物。可當年為了給蘇語喬他們換個新環境，蘇秉傑毅然決然在異鄉重新開始，以一己之力撐起了這個家。
在找對象這點上，相較徐岚，她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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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喬，我看你的賬號做得不錯，直播也越來越多了。會不會太辛苦了點？”蘇秉傑慈愛地給蘇語喬遞去一個香蕉。
“比以前上班自由多了。”蘇語喬慢條斯理地剝開香蕉皮，“收入也還有上升空間。”
“關鍵是別委屈自己。”蘇秉傑點點頭，“心理醫生有堅持看吧？我這次生病以後，才真正領悟到‘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蘇語喬點頭：“嗯。心理醫生說我有進步。”
每次來探病，蘇秉傑都會反過來囑咐她注意身體，翻來覆去說的也都是那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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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曉智吃完了個香蕉，又伸手去拿橘子，不耐煩地問道：“爸，你和你的小情人聊完了嗎？我有正事要說。”
“你說。”蘇秉傑好笑地把目光投向蘇曉智，“你那考試成績跟狗啃似的，我已經知道了。你還有什麽正事？”
“那啥，NOIP省賽我不是拿了一等獎嗎？八月底打NOI國賽，我肯定能拿獎。”蘇曉智一邊吃起了橘子。
“聽你媽說了，你覺得學校老師水平不行，在網上拜了個師父，你姐還幫你給了錢？”蘇秉傑問他。
“最後我那師父也沒收這錢。”蘇曉智一臉遺憾。
“那你把錢退給我。”蘇語喬說。
“我要說正事了。”蘇曉智顯然不想把到手的錢還回去。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踟蹰地開了口：“爸、媽，本科我想出國念。這個比賽得獎會很有含金量，我英語也不錯，努力一把也許可以申個不錯的大學，比國內高考強點。”
“出國？”徐岚瞪着眼，抛出了一連串靈魂拷問，“一年時間你能準備好嗎？你知道出國要多少錢嗎？你在國外能照顧好自己？”
“你怎麽突然有這個想法？”蘇秉傑若有所思。
“我早就有這個想法了，後來征求了珩哥，也就是我那師父的意見，才下定決心的。”蘇曉智坦承。
“一個是你的能力，另一個是錢的問題。”徐岚顯然受到了驚吓，堅決反對，“我還是建議你把高考考好。我聽說海歸找不到工作的大有人在，投入和回報不成正比啊。”
“錢不是問題。”冷不丁地，蘇秉傑和蘇語喬異口同聲道。
徐岚氣不打一處來：“誰說不是問題了，我們家有礦？”
“有啊。”蘇秉傑和蘇語喬又異口同聲。
“什麽？”蘇曉智也詫異。
“我就是。”蘇秉傑和蘇語喬又同時了開口。說完，父女倆相視一笑。
蘇曉智沒想到蘇秉傑和蘇語喬居然都支持自己，但也聽出了兩人話裏的潛臺詞：“錢的事你不用管，成績你能搞定嗎？”
他立刻信誓旦旦對天起誓：“從暑假開始，我就拼了命學習。讓我姐監督我，如果我偷懶就揍我，不要手下留情。”
他頓了頓，問衆人：“行不行？”
“行啊，這是你說的。”蘇語喬活動了下手腕。
“小夥子第一次這麽有魄力，看來你那師父對你影響不小啊。”蘇秉傑很高興。
“那是當然，我偶像。”蘇曉智揚起下巴。蘇語喬掃了他一眼，赤.裸裸地嘲諷着他的荒唐。
徐岚不樂意了：“我還沒同意呢，你們陪他瞎鬧什麽？”
蘇語喬拍了拍徐岚的肩膀：“怎麽是瞎鬧了。就憑他現在的成績，他的選擇也沒錯。”
她一臉認真：“如果要留學，暑期補習班的課就改學國際學校的課程，高三開學就轉學。大學城那邊有兩所私立高中都有國際部，我會去招生處問問。”
徐岚跳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有這想法了？也不告訴我？！”
蘇語喬不置可否，聳了聳肩。
“吞金獸啊吞金獸。”徐岚擰了一把蘇曉智的耳朵，“以後能懂點事嗎？”
“好好好。老媽可以住手了嗎？”蘇曉智哭喪着臉，“老姐那麽暴.力，肯定是随了你。”
蘇秉傑和蘇語喬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不過直到離開醫院，蘇曉智都沒跟爸媽提起暑期想去實習的事。
蘇語喬稍稍愕然，這小鬼難道轉性了？
算了，她也別瞎操心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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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就要搬家，本以為沒什麽可收拾的。結果，一家人還是忙到了大半夜。
十個大紙箱，再加五個行李箱，還有兩個麻包袋。
“媽，棉被就先不搬了吧。”蘇曉智哈欠連天。
徐岚正喘着氣給麻包袋綁上打包繩：“這次能搬多少搬多少，日常用品都備齊，以防萬一。”
“媽，差不多就得了，早點洗洗睡吧。”蘇語喬也打了哈欠。
“你們睡吧，還有明天吉時開竈儀式的東西要準備。”徐岚說着，又進了廚房打包鍋碗瓢盆。
別看徐岚已年近五旬，精力之旺盛絲毫不亞于年輕人。雖然沒念過幾年書，但總是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又是個熱心腸，多年來與蘇秉傑恩愛有加。
每次徐岚碎碎念她不談戀愛的時候，蘇語喬就會感慨，老媽能嫁給老爸這樣的好男人，主要還是她的跟性格有關。
她認命地想，抛開她這張臉，自己這種冷淡的性格，在異性眼中是不讨喜的。她那上百萬粉絲的用戶畫像也顯示，90%以上都是女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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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力勞動長達十多個小時，晚上蘇語喬很快入睡了。但果不其然，還是做了噩夢。
夢裏，又是殺得昏天暗地。
前幾日意外睡了兩晚好覺，現在再度重返噩夢之境，沖擊力陡然倍增。
就好像是一直泡在苦藥裏的人，偶然間嘗了一回甜的滋味。往後，那苦就變得格外難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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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下午三點，搬家公司把行李送到了新小區門口，蘇語喬他們的出租車在後面跟着。
本應該到得更早，但這一路堵得讓人沒了脾氣。七月的太陽毒辣，車又開開停停，坐在車裏整個人又悶又燥。
一想到搬完還要收拾，蘇語喬和蘇曉智都感到生無可戀。
“都支棱起來，今天最好能拜訪完同一層的鄰居。”坐在出租車副駕駛的徐岚回過頭來說，“擡頭不見低頭見，與為人善，日後好相處。”
“媽，這事就拜托你了。”蘇語喬晃了晃喝光了的礦泉水瓶，“我跟鄰居沒話說。”
徐岚無語地看向蘇曉智，蘇曉智也直接裝傻：“媽，待會我先買點水再上去。”
“到了我去買水，你去幫媽的忙。”蘇語喬用空礦泉水瓶敲了敲蘇曉智的肩膀，語氣中帶着不容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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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語喬在景盛家園小區門口先下了車。
蘇語喬戴好墨鏡，防曬服的連帽也扣到頭頂，全副武裝地去小區外的超市買回兩箱水，雙手各拎着一箱上了電梯。
電梯門剛關上，卻又快速打開。有人從電梯外面摁了按鈕。
一個拉着銀色行李箱的男人快步走了進來，迅速背過身站在她的前面。
蘇語喬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着裝。
頭戴某運動品牌的米白色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身上的黑色長袖長褲運動套裝，是輕薄的速幹面料。外套背面正中央有一個小小的金色扇貝标志，這是M國主打黑科技面料的小衆品牌。
男人身材高大，一身穿搭酷飒又利落。衣品相當不錯。
男人擡頭看着跳動着的樓層數字，再沒有額外動作。
難道他也住15層？難道是新鄰居？
蘇語喬把兩箱水放到腳邊，不自覺地将防曬衣拉鏈往上拉到了頂，擋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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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果然住在15層。蘇語喬跟在他後面，二人前後腳出了電梯。
他的家恰恰在蘇語喬家的隔壁，兩家僅隔着一堵牆。
出電梯的時候，蘇語喬看到了之前幫她做開荒的保潔阿姨。她在隔壁開了門，拎出一袋垃圾暫時擱在過道裏。
保潔阿姨朝男人打招呼：“小夥子來了？我剛打掃完了。”保潔阿姨的另一只手上還拿着手機。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那手機上傳了過來。
那手機裏播放的竟是蘇語喬在某平臺上發布的短視頻。
保潔阿姨注意到男人看了她手機一眼，笑着把手機伸到他眼皮底下：“這主播漂亮嗎？年輕小夥子是不是都喜歡這樣的？我好像還在哪裏見過她，看着眼熟。”
男人戒備地往後退了一步，冷淡回答道：“也就那樣。”
阿姨見他這般态度，立馬附和道：“是挺能裝的，感覺精神不太正常……”
男人打斷了她：“這樣的不也有粉絲喜歡嗎？”
“也是也是……”
男人和保潔阿姨一起進屋，大門開着。
蘇語喬又聽到那保潔阿姨繼續說：“我也關注她了，還在她那買了19塊9一箱的紙巾……”
難得親耳聽到外人對自己人設的評價，蘇語喬走得很慢，側着耳朵聽着，但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
那男人的聲音，是不是在哪裏聽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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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語喬把水搬到新家，墨鏡推到頭頂，脫下防曬服系在腰間，穿着件圓領背心，開始幫忙收拾。
開竈儀式走完流程，門外傳來敲門聲，蘇語喬過去開門。
“哎呀！”敲門的正是那保潔阿姨，她看到蘇語喬後驚叫了起來，“你不就是那模糊姐嗎？怪不得我看着眼熟！”
“……”
保潔阿姨興奮地大聲說：“我是你的粉絲。今天在隔壁打掃，看你搬過來了，專程來打個招呼。那個，咱倆能不能合個影？”
蘇語喬一時間不知如何應答。
徐岚走過來，遞去一瓶水，平易近人道：“她今天素顏，下次等她化了妝再拍吧。幹活累了吧，喝點水。”
“好好好，反正我們都加過微信。以後有家政服務記得找我啊。”保潔阿姨熱情地笑着點頭。
“你在隔壁打掃，那住戶今天來了嗎？”徐岚問。
“來了來了，是個很帥的小夥子。”保潔阿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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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岚迅速抓住了保潔阿姨話裏的重點：“很帥”和“小夥子”。
保潔阿姨走後，她拉着蘇語喬的手：“走，去隔壁打個招呼。”
蘇語喬一臉抗拒：“媽，我就不去了……”
“去，你當然得去。”蘇曉智笑得肚子都痛，“老媽帶你去相親，還能給你壯膽。”
徐岚指着蘇曉智大喝：“你也去。”
“關我什麽事？”蘇曉智困惑。
“你也去給你姐壯膽。”
“……”
“……那走吧，這不是還沒收拾完嗎？”蘇語喬知道，無論如何，徐岚都不會善罷甘休。與其讨價還價，不如索性投降，速戰速決。
徐岚這才滿意地松開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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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岚和蘇曉智走在前面，蘇語喬慢吞吞地走在後面。
蘇曉智負責敲門：“有人在家嗎？我是1501的鄰居。”
房中傳來不急不緩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房門打開。
正如保潔阿姨所說，住戶是個帥氣的年輕男子。
蘇曉智驚喜得幾乎要跳起來。
他大喊了一聲：“珩哥！！！”然後激動地搡了“邵嘉珩”一掌。
有那麽一瞬，“邵嘉珩”和蘇語喬的視線在空中交錯，但很快又同時移開了視線。
蘇語喬自嘲，自己這運氣也真是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