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此時,蘇語喬的腦中像放了煙花一樣精彩紛呈。
無力吐槽。
她撞上的那人穿着件淺卡其色的亞麻襯衫,細節走線是手工縫制,一看便知造價不菲。
落在淺色的衣服上的口紅印尤顯得觸目驚心。
雖然這類難堪的突發狀況蘇語喬日常也沒少遇到,但作為資深社恐,她慣常的解決辦法只有道歉加賠錢。
哎,如果是何佳的話,一秒鐘就能變出張楚楚可憐的臉來,下一秒就能借美人計化險為夷。
她抑制着內心的慌張,認命地擡起頭,語氣盡可能誠懇:“抱歉……”
男人的眉目雖被墨鏡遮掩,但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挺拔的鼻梁和硬朗的下颌。他只稍稍頓步,但毫無說話意願,随即單手插入白色牛仔褲的褲兜中,倨傲地信步離去。
蘇語喬愣了兩秒。那人是不是“邵嘉珩”?
在剛才将近一小時的咨詢時間裏,有關“邵嘉珩”的描述長達二十分鐘,但她跟其實他也只有過兩面之緣而已。
反應過來後,蘇語喬自己也不太确定,那人到底是不是“邵嘉珩”。
讓她對自己判斷力産生了懷疑的,還有那男人的衣品,足足比昨天見到的“邵嘉珩”高出好幾個檔次。也許戴着墨鏡看不清臉,所以她認錯了。
走了兩步,蘇語喬又忍不住轉念一想:萬一那人真是他呢?
如果不是走得匆忙沒認出她來,那就說明他在裝.逼。
剎那間蘇語喬發覺,這場景簡直似曾相識。就好像在照鏡子,換作被撞的人是她自己,她的反應也大差不差。
意外交集,及時止損。多一步交往都是多餘。
長久以來,跟那些相識但完全不想繼續深交的人,蘇語喬僅能勉強維持最基本的客套。時間一久索性連招呼都不打了,最終徹底淪為陌生人。而她對此毫無負罪感,反倒感到輕松多了。
她很快得出了一個可能性最大的推斷:如果“邵嘉珩”不是社恐,那就是他本性冷漠。總之就是生人勿近。
完全沒有埋怨的意思,她能理解。
蘇語喬無奈地搖了搖頭,覺得韓溟的治療建議真是不切實際。
她和那個人,明明就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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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語喬看了眼時間,已是下午四點。今天約了保潔給她的新房做開荒。這會兒她得去做個驗收。
這是房本上寫着她名字的第一套房。
上帝關上了蘇語喬的運氣之門,卻給她開了一扇別的窗,她好像并不發愁怎麽賺錢。
正是這一點,讓柴媛相信蘇語喬的其他運氣都讓位給了財運,所以才願意跟她一起幹。
蘇語喬天生對數字敏感,商業嗅覺敏銳。憑借炒股,她在大學期間就湊足了買新房的首付,買這套房時沒讓家裏掏錢。
把人生中的第一桶金用在了買房上,主要是因為再也忍不了老小區的物業了。老小區“髒亂差”到令人發指,唯一的好處只剩離老城區市中心近。
新房所在的小區,是大學城區劃內的一個新樓盤“景盛家園”。
她買的這套大三居跟住了近十年的舊家格局基本一致。但她沒有保留陽臺,直接打通了陽臺和大廳。這樣,陽光就可以通過落地窗灑滿大廳。
裝修風格是原木色和乳白色交錯搭配的極簡風。本來打算好好布置一番,但蘇語喬做了網絡主播後忙得腳不着地,短期內也沒時間折騰。
家具在半年前就安裝好了,通風透氣空氣治理也已經做完,這次打掃完之後,随時就能入住。
她希望全家人都能搬到這裏來。
保潔阿姨邊收尾邊熱情地跟蘇語喬搭話:“這個新小區環境真好,不便宜吧?”
蘇語喬耐住性子,簡短回答:“兩年前買的時候還好。”
“丫頭你還是學生嗎?”保潔阿姨大概是看蘇語喬樣子顯小,猜測這房是她家裏給買的。
“上班了。”蘇語喬說。
“做什麽的?”這個阿姨似乎過分熱情了些,已經是第三個問題了,蘇語喬不想再回答。
“文化行業。”她簡短回答完,便轉移了話題,“阿姨,你要不要歇會?我買了水。”
“哎喲,謝謝了。已經收拾完了,你檢查檢查。”保潔阿姨邊說着邊去衛生間清洗保潔工具。
這阿姨打掃得說不上有多仔細,細枝末節總能找出不到位的地方。但蘇語喬也不想花過多精力挑毛病。反正搬過來以後,徐岚肯定會重新來個大掃除。
臨走,保潔阿姨通過家政預約平臺收到了蘇語喬付的服務費,沒話找話跟她搭話:“丫頭長得這麽俊,有沒有考慮做網紅。聽說網紅唱歌跳舞和賣東西賺得可多了。”
“……”蘇語喬不知該如何接了。
阿姨又道:“現在的人膽大了,也敢抛頭露面了。像我們這種只會在泥地裏幹活的注定一輩子賺不到錢。不過吧,如果我有個女兒,我大概不會讓她做網紅。互聯網上太容易留痕了,網友動不動就網暴,誰受得了。”
“……”
蘇語喬徹底不回應了。保潔阿姨的這番話,大抵反映了廣大群衆對網絡主播既好奇又陌生、既羨慕又不屑的心态。
說實在話,蘇語喬也不太确定自己做的這事能走多久。不過,她很确信,自己這樣的人,不再能适應循規蹈矩上班打工的生活了。
“丫頭,咱們加個微信,以後有家政服務的需求,都可以找我。不通過預約平臺,算便宜點。”阿姨把微信二維碼舉到她面前。
鑒于剛才兩人已經聊了一會兒,蘇語喬內心掙紮片刻後,無奈地掃了那個二維碼。
“好了,加上了。”保潔阿姨邊走邊說,“你搬家後需要收拾也可以找我。不過這周日不行,我接了你鄰居的單。隔壁說打掃完當天就要入住。”
“哦。”蘇語喬向她擺擺手,耳根終于清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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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新房出來時已接近傍晚,室外的太陽依然熱辣。蘇語喬坐電梯下到地下車庫時,就收到了柴媛發來的公司六月份的收支報表。
蘇語喬和柴媛一起管賬,卻比柴媛看得更細,公司每筆賬她都爛熟于心。公司的一些開銷她其實不太贊同,比如姑娘們在辦公室買鮮花的錢。
但現在業務在快速發展,需要凝聚人心,所以她選擇了睜只眼閉只眼。
她勤勉地給柴媛回着信息:“這個月可以适當增加投流預算,粉絲群策劃一下。”
事實證明,走路就不應該看手機。尤其是她這種運氣常年不佳之人。
一時大意,竟踢上地面凸起的減速帶,蘇語喬一個重心不穩,踉跄地朝前撲了幾步。
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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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想罵出聲,卻看到旁側石柱後方閃出了個人影。
那人眼見蘇語喬要朝自己撲過來,伸手繞過她的肩,抓住她的雙肩包後往上提拉了一把。
蘇語喬大吃一驚,趕緊站穩,往前方鎖住了視線。
穿着輕奢亞麻襯衫的男人眸光幽遂,他正蹙着眉頭看她,神色冷淡道:“不用謝。”蘇語喬餘光掃到他的左肩,那裏有一個豆沙紅色的口紅印。
看到正臉,她完全确認了,那人就是“邵嘉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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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刻,她才回過神來,這貨剛才說的是“不用謝”?
這三個字忽然戳到了蘇語喬的笑點,這人自我感覺也太良好了吧?
蘇語喬笑出了聲,她覺得可笑至極。這兩天她最衰的事不就是遇上了這家夥嗎?謝什麽謝,趕緊消失吧,我謝謝你!
“那就不謝了。”甩出這句話後,她不也看他,大步朝自己的機車走去。
雖然背對着他,但蘇語喬仿佛能聽見“邵嘉珩”的心聲。
他本來掩飾得很好,上次遇見時就已經把她當陌生人看待了。但也許因為剛才事出意外,他不得已和她正面碰上,于是惱羞成怒。
可笑的是,在這種情況下,那人還要保持道德上的優越感。如今他的态度已經很明顯了:三番兩次的偶遇,對他造成了困擾。
蘇語喬皺着眉跨上了機車。她心想着,他該不會自作多情地以為她在跟蹤他,這些偶遇是她蓄意制造出來的吧?可他又為什麽偏偏出現在這裏?
這些問題自然無解。但越想越覺得,“邵嘉珩”對蘇曉智的确是不一般,不僅專程跟蘇曉智見面相認,還對他表現得頗為照顧。然而,他對她卻連點頭的情面都不屑有。
蘇語喬從不奢望弟弟的朋友也對她愛屋及烏,但“邵嘉珩”讓她明顯感覺到“他讨厭她”。
呵呵,彼此彼此。
真是再多見一次,場面只會更加難堪。
還好,這種無關緊要的人,以後也不會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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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讓蘇語喬更無語的事還在後面。
這晚,她又在夢裏見到了“邵嘉珩”!以至于次日早晨,她有了更多困擾。
如果沿着白天發生的事繼續發酵,他們應該在夢裏打大一架才對。
然而,夢境中的“邵嘉珩”只是靜靜地注視着她,僅此而已。夢裏,她也卸去了白天的戒備、敵意和不滿,之後便一覺到了天亮。
夢醒後一回想,夢境作為自己的私人領地,居然會被一個陌生人堂而皇之的入侵。這何止是怪異,還很瘆得慌好嗎?!
又想起地下車庫裏相遇時火藥味十足的場面,蘇語喬在心裏罵了百八十遍後,才不情不願地從床上坐起。
坐起來後,蘇語喬又撓了一陣頭皮,直到感覺微微刺痛,才意識到再摳下去頭頂都要被薅禿了。
不過,睡了個安穩覺後,腦子也好使多了,她開始發問:為什麽又夢見了那家夥?
片刻之後,蘇語喬靈光乍現:有沒有這種可能,自己和誰長時間對視,就會夢見誰?
她這社恐,以往根本不可能跟人長時間對視。
但現在這個問題必須有個答案!
蘇語喬聽到徐岚在廚房裏發出的聲響,忽然眼睛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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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語喬洗漱完畢,便走進廚房幫徐岚端碗。徐岚剛關了火,開始盛面。
蘇語喬開口喚道:“媽,你的眼睛……”
徐岚疑惑地看向蘇語喬。
蘇語喬死命盯着徐岚的雙眼,目不轉睛,心裏數了五秒,才緩緩開口:“媽,你眼睛的紅血絲變多了,最近照顧爸爸辛苦了。”
被她直勾勾盯了好一會兒的徐岚,一臉莫名其妙:“大清早幹嘛肉麻兮兮的。家裏的事你不用操心,管好自己就得了。”
任務完成,蘇語喬如釋重負。
早餐時間,蘇語喬又忽然叫住了正在吃面的蘇曉智。
“幹嘛這樣看我?”蘇曉智一頭霧水,“被我帥到了?”
蘇語喬跟他對視足五秒以後,只知道PLAN B也完成了,但不想接他的話,但一時間也想不到有什麽要對他說的,便随口道: “新房随時可以住了。”
蘇曉智莫名其妙:“你昨天不是說過了嗎?”
“……”
好在一旁的徐岚适時出聲:“你們倆先過去住。那裏離你們爸爸住院的醫院太遠,我出行不方便,先住在這裏。”
“媽,‘你們’是什麽意思?我肯定是跟你一起住。”蘇曉智嘟囔着。
蘇語喬放下筷子,扯了張紙巾擦嘴:“小鬼,你暑期的補習班不是在大學城那邊嗎?你住過去上學更方便。”
“就我們倆一起住?你能保證不打我?”蘇曉智哀嚎。
“不能保證。”蘇語喬說,“除非你學習上點心。”
“跟你姐住,學習上有不懂的地方她還能輔導你。”徐岚點頭贊成,“我一有空就過去給你們做吃的。”
“過了這周,高二下學期就結束了吧?周末搬過去,做好補課準備。”蘇語喬漫不經心地又撇了蘇曉智一眼,“起床沒洗臉?有眼屎。”
“……”
蘇曉智無語片刻,喃喃:“姐,忽然發現原來你這麽關心我啊……我有點承受不了。”
“……”
蘇語喬在心裏吐槽着,還不是因為你前兩天帶了個奇怪男人回家,害姐連續做了兩晚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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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突發奇想的睡眠實驗,這一整天蘇語喬的整顆心都懸在半空中。
然而一夜過去,假設卻被現實無情推翻。
噩夢如約而至。
在夢境裏,蘇語喬穿着中學時候的校裙,被看不見臉的怪獸追逐。敵人逼得太緊,她來不及反殺,甚至無暇開口求救,只能拼死逃命。
夢裏裸.露的小腿涼飕飕的,随時面臨着受傷流血的危險。
蘇語喬自始至終都沒有夢到過她媽和她弟,也沒有再夢到“邵嘉珩”。
醒來的時候,她的一顆心瘋狂地在胸腔裏亂跳。
今天淩晨小區還停了電,天氣酷熱加上噩夢,蘇語喬汗濕了一背,額頭也沁出一層薄汗。
全程都在逃命卻毫無還手之力。雖然夢是假的,蘇語喬還是感到了沮喪。
大概是被前兩天那品牌方說的話影響到了吧。
那天聽到對方讓她穿裙裝的提議後,心裏雖有不快但稍縱即逝。但昨晚的夢境卻在告訴她,潛意識裏她還是會在意。這種無法自控制的無力感,還真是難以言喻。
她苦笑,跟命懸一線的噩夢相比,前兩晚雖然夢到了個奇怪的男人,但能讓她睡上個安穩覺,好像也不賴。
兩害相權取其輕,這句話用在這裏好像還挺有道理。
蘇語喬抹了把汗,“唰”地一把拉開了窗簾。太陽還埋在雲層裏,但一縷縷金色的光芒正刺破雲層,慷慨地灑向大地。
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這将是陽光燦爛的一天,但對于有的人來說,卻時刻擔憂着晴天背後醞釀的暴風雨。她蘇語喬,偏偏天生就是後一種。
她也不是不想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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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時間,蘇曉智哈欠連連,他随口吐槽着:“姐,你今早那尖叫直接把我吓醒了。”
蘇語喬擡了擡眼,沒說話,又繼續低頭吃面。
徐岚沒好氣地催着蘇曉智:“你快吃吧,別磨磨蹭蹭又遲到了。”
三人無言地吃了一會,蘇語喬喝完最後一口面湯,放下了碗。
她收斂了所有情緒,對徐岚和蘇曉智說:“明天周六,探望完爸爸後收拾行李。後天搬家了。”
搬家以後,會有好事發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