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兩刻鐘後, 杳杳思緒逐漸空茫。
半個時辰後,杳杳耷拉下眼皮,腦袋開始一點一點的。
裴元卿伸手叩了叩桌子。
杳杳一個機靈清醒過來,睡眼惺忪的挪過去給裴元卿捶背, 聲音摻雜着濃濃的困意道:“哥哥, 累嗎?杳杳給你捶背。”
裴元卿輕輕勾唇, 由着她柔軟無力的小拳頭在背上錘來錘去。
杳杳捶了兩下, 動作漸漸慢了下來。
片刻後,她腦袋咚的一下砸到裴元卿背上,身子軟着滑倒, 倚着裴元卿沉沉的睡了過去。
裴元卿身子微僵, 杳杳軟乎乎的身子倚在他背上,呼吸帶着溫熱的氣息。
片刻後,他擡手關上了軒窗。
杳杳就這樣倚着裴元卿睡了一個半時辰, 等她揉着眼睛醒過來,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她睜開眼睛, 看到裴元卿的衣襟上沾了一片口水, 趕緊擡起袖子心虛的擦了擦。
“……醒了?”裴元卿轉過身, 卷起手裏的書,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再敢把口水流到我身上,我就把你丢出去。”
杳杳揉了揉額頭,拿眼角偷偷去瞄他手裏的書, 見他已經翻看了少半本,兩個小梨渦情不自禁的浮了起來。
裴元卿揉了揉手腕, 頭也不回道:“回去睡。”
“哥哥,你要挑燈夜讀嗎?”杳杳剛睡醒, 嗓子帶着點軟糯的鼻音,“杳杳陪你。”
“再不走,你未來五年就別想吃糖了。”
“……”
杳杳背着手,踱着步子溜溜噠噠的回去了。
·
清晨,陽光從軒窗斜斜的照進來,落在裴元卿薄薄的眼皮上。
裴元卿睡得并不安穩,眉頭緊鎖,放在身側的手指緊緊握着,片刻後,陡然睜開了眼睛。
他粗喘着氣從床上坐起來,一轉頭對上杳杳烏溜溜的眼睛,猛然從夢中回過神來。
杳杳趴在床邊,頭頂梳着雙髻,嘴裏含着一塊松子糖,撲扇着睫毛看他,“哥哥,你做噩夢了嗎?”
裴元卿揉了揉額角,低低‘嗯’了一聲。
他夢到那日被刺殺的事,在夢裏他一直逃一直逃,不知道該往哪裏跑,只能順着有光的方向去,睜開眼睛就看到了杳杳。
杳杳手腳并用的爬到羅漢床上,發現他眼角濕漉漉的,便學着娘親安撫她做噩夢時的樣子,伸手摸了摸裴元卿的頭發,“呼嚕呼嚕毛吓不着……”
裴元卿額頭跳了一下,“你在做什麽?”
“小孩子吓到的時候都要這麽安慰的。”杳杳小手繼續摩挲着他的頭發,說話時帶着一股松子甜香,“你不知道嗎?”
裴元卿神色微暗,輕輕搖了搖頭。
“我娘……早就不在了,從來就沒有人跟我說過。”
父皇以前雖然疼他,但朝事繁忙,平時都是宮女、嬷嬷們在照顧他,她們只會按部就班的服侍他,從來不會有這樣逾矩的舉動。
杳杳沒吭聲,假裝自己沒注意聽,有的人好像露餡了。
裴元卿回過神來,連忙道:“這些都是我猜測的,我什麽都不記得了,其實不知道我娘是不是還活着,我猜的做不得準。”
杳杳面無表情的點點頭,手指繼續把玩着他的頭發,看起來懵懵懂懂的。
裝,你繼續裝。
裴元卿見她注意力都在自己的頭發上,應該沒聽清他說什麽,微微松了一口氣,然後毫不猶豫的把自己的頭發從她手裏抽出來,下床洗漱。
杳杳撇了撇嘴,把松子糖咬的咯吱咯吱響。
某人還是做噩夢剛醒過來的時候可愛!
裴元卿淨過臉後,站在水盆前用汗巾擦臉,聽到杳杳發出像小松鼠吃東西一樣的咯吱聲,忍不住笑問:“你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
杳杳咬松子糖的動作一僵,想到自己還指望着裴元卿好好背詩,連忙把咬糖的動作慢了下來,乖順的坐到榻邊。
她可是能屈能伸蘇小杳!
“哥哥,外公說過,早上讀書記得牢。”
裴元卿從善如流的點點頭,“嗯,他還說過,我不讀書有的小孩就沒有糖吃。”
杳杳掐腰哼了一聲。
她好像被拿捏了!
裴元卿唇邊弧度微揚,轉過身去,故意朝她甩了甩手上的水。
水珠落下來,像晶瑩的雨珠,杳杳跳起來往旁邊躲,咯咯笑個不停。
清甜的笑聲在屋子裏蕩開,掃平了睡夢中所有的陰霾。
裴元卿唇角的笑意不自覺擴大,玩鬧夠了,才去桌邊把昨夜看到一半的書撿了起來。
為了小家夥能有糖吃,他就勉強看看吧。
杳杳在旁邊探出一個小腦袋, “哥哥,你看書的時候特別好看!比我哥還好看!”
蘇景毓從窗前路過,聞言額頭青筋一跳,屈指敲了敲窗戶。
杳杳看着窗上倒映的人影,慌亂的眨了眨眼睛,大聲道:“當然,我哥哥最可貴的是人品,他從來不靠臉來取勝!”
蘇景毓滿意的擡腳離去。
裴元卿眼角下彎,忍不住捏了捏杳杳的鼻尖,“鬼靈精!”
杳杳揉了揉鼻尖。
她端水容易麽!
幸好她是能屈能伸蘇小杳!
·
三天後,是約定好的期限。
杳杳放心不下,早早起床跟着去了沈府。
坐在馬車裏,杳杳纏着裴元卿讓他背書,裴元卿不為所動,半阖着眼睛,無論她怎麽撒嬌都不肯再看一眼。
這幾日杳杳就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裴元卿身後,時刻監督他,可裴元卿總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讓人看不出他究竟會不會背。
杳杳急得團團轉,拉着裴元卿的手臂使勁晃了晃,“哥哥,你究竟會不會背呀?”
蘇景毓抿唇,不滿看了裴元卿一眼。
妹妹都沒有這樣跟他撒過嬌!
裴元卿睜開眼睛,在杳杳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你猜。”
杳杳捂住額頭,覺得這個人真的好讨厭!
三人一路來到沈府,蘇景毓去正堂看書,裴元卿和杳杳來了沈懿的書房門前。
裴元卿擡腳便想走進去,杳杳連忙抓住他的手,“元卿哥哥,你緊不緊張?渴不渴?用不用再看一遍書?一旦忘了怎麽辦?”
裴元卿捏了下她泛涼的指尖,“我看你比較緊張。”
杳杳咽了咽口水,她是真的很緊張啊!
那可是事關饴糖、松子糖、麥芽糖……那麽多糖!
裴元卿勾了下唇角,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頂,學着沈昔月的語氣道:“摸摸杳杳頭,萬事不用愁!”
杳杳一把抓住裴元卿的手。
裴元卿挑了下眉,“不讓我摸頭?那等會兒……”
杳杳把腦袋湊到他掌心底下,仰着頭朝他笑,“我是想讓你多摸幾下,說不定真的有用。”
裴元卿看着她像小月牙一樣彎起來的眼眸,倏然心軟得一塌糊塗。
“……嗯,一定有用。”
書房大門緊閉,杳杳焦急的等在門外。
她在原地走了兩圈,努力側着耳朵想聽屋子裏在說什麽,可惜今天的風有些大,她努力了半天還是只能聽到呼呼風聲,無奈在臺階上坐下。
屋子裏氣氛嚴肅。
沈懿坐在桌案後,拿着書随機抽查。
裴元卿站在他面前,幾乎全都對答如流,中途雖然故意停滞了幾次,但沈懿能看出來他是故意為之,他似乎不想讓自己顯得那般聰明。
即使沈懿早就做足了心理準備,當發現他能在三天內将整本書背下來,還是忍不住錯愕。
裴元卿對他驚訝的樣子早就習以為常,微微垂下眼眸。
這種事從他三歲起就時有發生,那個時候父皇總是很驚喜,會抱着他引以為豪的朗聲大笑,會當着朝臣的面說他是上天賜予他的福星,可那又如何呢?該抛棄他的時候還是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抛棄他。
說不定父皇還會想,為什麽其他皇子不是神童,只有他是?說不定這也是一顆懷疑的種子,是父皇懷疑他不是親生子的證據之一。
所以,裴元卿現在對這種才能只覺得厭惡。
沈懿沉思許久,鄭重問道:“孩子,你是怎麽想的?”
他能看得出來,裴元卿比一般的小孩思想成熟,也許是歷經了變故,他身上的防備感很強。
不過沈懿倒是沒有懷疑裴元卿失憶的事,畢竟他覺得寫字是一種習慣,只要多多練習就能形成一種本能,哪怕腦袋不記得了,身體也會記得。
裴元卿抿緊唇角,很久才道:“我不會參加科舉。”
沈懿微微露出笑容,“誰說讀書就一定要參加科舉?讀書是為了明理、知事,不一定就要走科舉這條路。”
裴元卿雙眉緊皺,眼中浮現起幾分茫然,“可我不知道長大後能做什麽……”
他既不能參加科舉,也不能入朝為官,甚至不能去京城,前路渺茫,從踏出宮門的那一刻,他就只覺得前途茫然。
歸根結底,他還只是個孩子,面對這些變故,他只是努力把一切惶恐、不安、自暴自棄的情緒壓抑在心底,其實他并沒有想好以後要怎麽生活。
沈懿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論你以後想做什麽,多讀書都是沒有壞處,至于你以後要做什麽,要成為怎樣的人,你還這麽小,盡可以慢慢想,人生這條路很長,沒有人一開始就知道這條路該怎麽走,人生往往有很多分岔口,每一次的選擇,都會将你帶入一個未知的方向,當你白首回望時,努力走來的那條路就是你的人生。”
裴元卿低頭思索許久,“多謝您。”
沈懿笑容慈祥,“無論你以後想走一條怎樣的路,都要讀好書才能具備去選擇的能力,不要讓自己以後找到了方向卻沒有能力去實現。”
裴元卿輕輕點頭。
“明天開始好好讀書,你的聰慧不能浪費,我會多給你布置任務,有不懂的地方随時都可以來問我。”
裴元卿抿了下唇,“下次可不可以別再……”
沈懿笑出了聲:“放心,不會再用杳杳的糖威脅你的。”
通過這次的事他是看出來了,這孩子雖然平時看起來冷冰冰的,其實心裏十分在乎杳杳,不然這次也不會這麽聽話。
能收到這麽好的一個學生,他覺得很欣慰。
相比起他教過的學生能成才、能考取功名,他更希望他們能長成一個很好的人。
一刻鐘後,裴元卿從書房裏走了出來。
杳杳立即拍拍屁股站起來,神色緊張問:“怎麽樣?”
裴元卿把一個匣子塞到她手裏,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杳杳打開一看,匣子裏裝滿了香糖果子。
她驚喜的叫出聲,抱着一匣子香糖果子,颠颠追上去,“是外公給的嗎?”
裴元卿看着她撒滿光亮的眼眸,輕笑了下,“嗯,背詩的獎勵,是先生的學生從京城帶來給他的。”
“什麽先生啊,你該叫外公才對!”
裴元卿翹起唇角,“行,外公。”
杳杳抱着匣子,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後,開心不已。
既然有獎勵,那就證明裴元卿通過了考驗,已經把書裏的內容都背下來了,那她以後就可以繼續吃糖了!
……
窦、程兩家那日離去後,窦嫣就将嫁妝禮單謄抄了一份,派人送去窦家,可窦家一直沒有回音,又派人将當初互換的訂婚禮單送去了程家,程家過了半個月才勉強将東西湊齊送過來。
窦家一直悶不吭聲,沈昔月派人催了三次,他們才磨磨蹭蹭送過來了一部分嫁妝。
那些嫁妝一箱箱的運進蘇府,引起了府內不小的轟動。
窦嫣這幾年在蘇府裏不聲不響的,大家都只把她當做一個借住的孤女,府裏下人對她多有不敬,如今才知道她竟然還有這麽多私産,不由都有些驚訝。
窦如華正好撞見這一幕,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早知如此,她當初還不如對窦嫣好些,至少這些嫁妝能落到她手裏去!
可她現在後悔也晚了,窦嫣根本就不把她當姑母看!反而對沈昔月言聽計從,簡直比親姑母還親。
窦如華氣病了一場,一連幾日沒出門。
錦瀾苑裏依舊一片熱鬧,沈昔月騰出一間庫房給窦嫣放嫁妝,将東西一一妥善放置好。
窦嫣仔細查驗,發現少了十幾樣東西,于是又寫了張單子給窦府送去,讓他們補齊。
如此來來去去幾回,待窦家将所有東西都送齊,丹陽城裏落了冬日的第一場雪。
沈路雲兌現承諾,帶着幾個小的偷偷去了他開的戲樓。
杳杳見窦嫣剛解決完婚事有些悶悶不樂,便把她也帶上了。
一行人乘着馬車來到戲樓,杳杳仰頭一看,戲樓竟是以大表哥的名字命名的,叫路雲樓。
杳杳心裏暗啧一聲,無怪乎外公如此生氣,表哥這戲樓雖說是偷偷開的,但從戲樓的名字到裝潢都着實招搖,就差把他沈路雲三個大字刻在牌匾上了。
沈路雲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一般,把她抱了起來,“我這叫大隐隐于市。”
杳杳撇嘴,覺得他就是懶得取名字。
沈路雲粗手粗腳,杳杳嫌他抱的不舒服,窦嫣從馬車裏鑽出來,她馬上就蹬着腿,朝窦嫣伸出手臂。
沈路雲在杳杳鼻子上捏了一下,“小家夥竟還敢嫌棄我。”
窦嫣把杳杳接了過去,面上盈盈含笑,動作卻十分利落,好像晚了片刻都能委屈了杳杳一樣。
沈路雲覺得好笑,似笑非笑的朝她看了一眼。
窦嫣今日穿了一件杏色襦裙,臉上未施粉黛,稱不上令人驚豔的漂亮,但巴掌臉配着小巧精致的五官,令人一見便覺得舒服,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杏花。
沈路雲轉着手裏的折扇,笑說:“窦姑娘,久仰大名。”
窦嫣作揖還禮。
雪花紛紛揚揚的落下來,光影流金,落在他們的肩頭。
窦嫣給杳杳将鬥篷帶系緊,将人抱進戲樓,裴元卿和蘇景毓緊随其後。
戲樓一共分為兩層,一樓已經坐滿了人,沈路雲直接帶着他們上了二樓。
杳杳抓着欄杆往下看,戲樓布置的很雅致,戲臺圍在中間,唱戲的人已經穿好了戲服,正在準備上臺,整個戲臺木雕彩繪,散發着淡淡的木質香。
杳杳留意到,沈路雲竟然還偷偷拿了沈懿兩幅畫懸挂在牆上,給整座戲樓增添了幾分古韻。
杳杳覺得,如果被外公發現,肯定得暴跳如雷,不過外公素來文雅,很少發火,也不會動手打小輩,頂多就是把大表哥關半個月禁閉。
杳杳指了指那兩幅畫,然後威脅的看向沈路雲。
哼哼,小心她找外公告狀。
沈路雲沒想到這小祖宗如此眼尖,竟然一眼就看出這兩幅畫是出自沈懿之手,趕緊讨好的讓人把瓜果梨棗、各式糕點都端了上來。
杳杳脫了鬥篷,坐到專門給她準備的小椅子上,接過沈路雲遞過來的茉莉茶,滿意地啜了兩口。
茉莉花味道清香,口感順滑,杳杳忍不住多喝了幾口,開心的晃了晃腿。
她這位大表哥實在是會享受,難怪這戲樓生意不錯,她才來了一次,就已經開始想來第二次了。
沈路雲讨好的給她捏了捏小胳膊小腿,好聲好氣問:“小祖宗,你是怎麽認出來的?”
杳杳吸了口柿子汁,奶聲奶氣說:“一看就能認出來了呀,跟外公書房裏挂的畫風格一模一樣。”
沈路雲抓了抓臉,很容易認出來嗎?他怎麽一點都分不清?
不過用他爺爺的話來說,他在筆墨書畫一道上是一點天賦也沒有,認不出來也實屬正常。
蘇景毓也是第一次來戲樓,興奮的東張西望着,即使面上努力裝平靜,四處亂瞟的眼睛還是出賣了他藏不住的孩子心性。
他興沖沖的看了一圈,轉過頭卻發現裴元卿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仿佛對周遭的一切熱鬧都不甚感興趣。
蘇景毓默默握緊小拳頭,以後誰再說他少年老成,他就把裴元卿拉過去給他們看,跟裴元卿相比,他簡直太活潑稚嫩了好嗎?
鑼聲敲響,穿着戲服的人紛紛上臺,大家全都聚精會神的看了過去。
窦嫣平時很少出門,除了幼時父母帶她去過戲樓,再不曾在戲樓裏聽過戲,因此覺得十分新奇,看得目不轉睛。
杳杳和蘇景毓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家夥,更是看得身體前傾,跟着戲臺上的人變換表情,時而悲時而喜,連手裏的糕點都忘了吃。
裴元卿靠在椅背上,聽着臺上咿咿呀呀的聲音,神色有些意興闌珊,以前太後最喜歡聽戲,宮裏的戲樓總是十分熱鬧。
太後是乾豐帝的嫡母,卻不是乾豐帝的親娘,如今後宮群龍無首,乾豐帝沒有再立皇後的打算,是六妃之首的妤貴妃在代管後宮,而妤貴妃是太後的親外甥女。
有着這一層關系在,太後十分疼寵妤貴妃所生的二皇子,對皇後生的祁烈和祁粲态度十分冷淡,還屢次想逼乾豐帝立妤貴妃為皇後。
當初大家都以為裴雪英已經死了,如果不是乾豐帝登基後立刻冊封長子祁烈為太子,恐怕太後和妤貴妃還不知會使出多少手段來,後來裴雪英懷着身孕歸來,乾豐帝立即冊封其為皇後,才徹底穩固了皇後的地位。
因為太後的緣故,裴元卿很少去宮裏那座戲樓,倒是皇兄,每次到了年節就不得不去太後面前敬孝,在那裏陪坐聽戲,順便聽太後和妤貴妃冷言冷語,每次回去都十分疲憊。
裴元卿微微出神,有些想不通,有太後罩着妤貴妃和二皇子,他們究竟是犯了什麽大錯,父皇才會下如此狠手處置他們?竟然還發落了妤貴妃全族,從而牽連到了孔宜的娘家……想必是犯了不可饒恕之罪,連太後都保不住他們。
樓下傳來陣陣呼喝,鑼鼓聲變得越來越激烈,戲曲唱到酣暢處,杳杳激動的差點從板凳上跳起來。
裴元卿低頭啜了口茶,目光掠過臺上,眼神突然頓住。
臺上正在唱《鬥三關》,以前宮裏也唱過這出戲,這出戲裏的打鬥場面十分多,裴元卿記得當初在宮裏表演的那個武生打的很好,當時引來陣陣喝彩,可現在臺上這位武生竟然比宮裏那位武生打的還要的精彩。
現在的武生都這麽厲害嗎?宮裏養的戲班子往往都是最厲害的,沒想到民間竟然還卧虎藏龍。
裴元卿坐正身子,逐漸看得認真起來。
臺上的武生一看就是個練家子,他越看越覺得奇怪,這樣的身手即使放到禦前護衛裏也是數得上的人物,怎麽會在一個戲樓裏唱戲?
裴元卿疑惑的轉過頭,問沈路雲,“此人是何人?”
沈路雲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端茶的動作微不可查的頓了一下,笑道:“他是戲樓裏的長靠武生,名叫李忠,就是個普通唱戲的。”
裴元卿沒再多問。
一出戲看完,大家都十分盡興,沈路雲又帶着他們去了隔壁酒樓,等全都吃飽喝足,才把他們送回去。
杳杳拍了拍飽飽的小肚子,十分的滿足。
誰說阿雲表哥不靠譜的?明明很靠譜!
跟着阿雲表哥出來玩尤其靠譜!
蘇景毓忍了一路,回到錦瀾苑,再也忍不住興奮勁,在地上撿了一根樹枝,學着武生耍長槍的樣子,在院子裏哼哼哈嘿的比劃起來。
沈昔月站在游廊下,啞然失笑。
她很少看到蘇景毓這麽活潑的樣子,不由欣慰,覺得小孩子還是多動一動好,便由着他在院子裏跳來跳去。
杳杳開心得臉頰紅紅的,邁着小短腿跑過去,撲到娘親懷中,跟娘親說今天玩的有多開心。
沈昔月摸了摸她鼓起來的小肚子,無奈地帶着她和裴元卿在游廊裏散步消食。
裴元卿:“……”他沒吃撐啊!
沈昔月瞟了一眼他鼓起來的包子臉,心裏拼命忍笑。
逗小孩真的很有趣啊!
哎——每個小包子臉都很想戳一下。
雪花紛紛揚揚,錦瀾苑裏一切歲月靜好。
這一年的除夕,窦嫣給大家都準備了禮物,以前她手裏沒銀子,只能盡量親自做些繡品和糕點送給大家,現在她拿回了嫁妝,便給大家都準備了一份禮物。
沈昔月是一套紅寶石頭面,杳杳是一對百福小金镯,蘇景毓和裴元卿是墨玉各一塊。
大家知道是窦嫣的一片心意,便沒有拒絕,只有沈昔月沒有收下頭面,只留了一對紅寶石耳墜,剩下的都讓她拿回去了。
這一年來,沈昔月管理的鋪子生意都做的風風火火,連蘇昶都誇了她幾次,新年新氣象,年後她拿出來一間綢緞鋪給窦嫣練手。
她本來就覺得窦嫣剛及笄就成婚太早了些,如此一來,便想讓窦嫣再留兩年,慢慢挑一門好婚事,這期間不如讓窦嫣多學些本事。
窦嫣自然是一百個樂意,自從取消婚約後,她心情越來越好,以前她覺得自己是無處可依的浮萍,如今沈昔月讓她明白,夫家不一定是依靠,只要自己足夠強大,自己就能成為自己的依靠。
杳杳這個年過得很興奮,因為她雖然還沒過三歲生辰,但她過完年就四虛歲了!
她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可以幫忙做事了,于是讓田嬷嬷抱着她四處貼福字,忙得不亦樂乎。
……可惜她有個煞風景的未婚夫。
“大人是不會讓別人抱着貼福字的。”
杳杳聽到這可惡的聲音就知道是誰,暗暗磨了磨牙,轉頭望過去。
裴元卿倚在大門邊,穿着沈昔月親手做的錦衣,劍眉下是一雙熠熠星眸,鼻梁高挺,嘴唇上薄下厚,唇邊勾着一抹壞笑。
他身後不遠處,蘇景毓嘗試着點響了人生中第一個炮竹,鞭炮聲噼裏啪啦的響起來。
裴元卿吓了一跳,下意識往後退。
蘇景毓捂着耳朵往這邊跑,兩人撞到一起,摔了個狗吃屎。
杳杳咯咯笑出了聲,裴八歲和蘇九歲也沒比她大多少嘛!
·
又一年春,梨花開滿枝頭,蘇明遷已經失蹤滿三年,依然杳無音訊。
杳杳個子長高了一些,面頰依舊白嫩圓潤,性子活潑,錦瀾苑裏每天都蕩漾着她的歡笑聲。
這日,蘇昶把大家召去,面色沉重,沉默了許久才聲音嘶啞的開口:“給三郎立個衣冠冢吧。”
沈昔月捂住嘴,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蘇景毓也慢慢紅了眼眶。
老太太換了個坐姿,眼中漫過一絲快意。
她望着偌大的府邸,心中止不住的快活,等她兒子接手整個蘇家,這裏的一切都将是她的,她會名正言順的上蘇家的族譜,擁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最後還是她贏。
蘇昶嘆息道:“我不會放棄尋找三郎的,但他如果已經不在了,我也希望他不要做個孤魂野鬼,所以……還是給他立個牌位吧。”
沈昔月低眸,拿着帕子擦了擦淚,“全憑父親做主。”
其他人紛紛點頭。
氣氛沉重,事情定下來後,大家就各自散了。
沈昔月心情低落,回去的路上一路無話,回到錦瀾苑後就進屋休息了。
蘇景毓在臺階上坐下,仰頭看着天上的月亮,神色有些黯然。
明月皎皎,繁星閃爍,清輝灑落一地。
杳杳挨着他坐下。
蘇景毓紅着眼眶,哀聲問:“妹妹,你說父親是不是已經變成天上的星星了?”
杳杳仰頭認真看了看閃爍的繁星,“天上沒有爹爹。”
蘇景毓激動的轉過頭來,“你也覺得父親還活着?”
杳杳篤定地點了點頭。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她就是知道父親早晚會回來的,可能跟劇情有關,只是她一時想不起來。
蘇景毓想起那些奇怪的夢,莫名相信妹妹的話,一顆心安定下來,再看天上的月亮都比剛才要圓。
杳杳微微扭過頭,看向坐在她旁邊的裴元卿。
裴元卿也在仰頭看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什麽,側臉看起來有些孤冷寂寥。
杳杳一手牽住蘇景毓,一手牽住裴元卿,輕輕晃了晃他們的手,想要把自己身上的溫暖傳遞給他們。
她總覺得自己知道很多事,卻都記不清了,不過這樣也挺好,未知的明天也很有趣的。
裴元卿低頭看她。
杳杳小小的掌心像個小火爐,在黑沉沉的夜裏給人帶來一絲溫度。
三人坐在臺階上看了許久月亮,夜色深了才回屋睡覺,睡得都有些遲,第二天整齊劃一的懶了床。
杳杳醒來,天色已經大亮。
她匆匆洗漱完,聽綠丹說蘇景毓還沒睡醒,嘴角一翹,踮着腳尖去了隔壁。
蘇景毓迷迷糊糊中,感覺自己的頭發好像變成了海草,還被什麽纏住了,發絲有些癢。
他擡手拽了拽卻沒拽動,便順藤摸瓜的把手往上擡,抓住纏住他頭發的根源,用力掀倒。
杳杳坐在床邊給哥哥編辮子,正編得起勁,身子便一歪,不受控制的倒在床上。
哥哥翻了一個身,手臂橫着壓到她身上,繼續呼呼大睡。
杳杳用力去推,無奈力氣太小,根本推不動,只好伸手去扯蘇景毓的臉,“哥哥,醒醒!”
蘇景毓困得睜不開眼睛,索性掀開被子将她罩在裏面,咕哝道:“讓哥哥再睡一會兒……”
杳杳手臂被困在被子裏,脫不開身,于是在被子裏轉了一圈,用小腳丫蹬他,試圖從被子裏鑽出去。
蘇景毓手臂收緊,半個身子都壓在杳杳身上,打起了小小的鼾聲,眼看着又要睡過去了。
杳杳小臉累的通紅,餘光看到裴元卿從門前走過,連忙扯着嗓子喊:“元卿哥哥,快救杳杳!”
細細軟軟的聲音,像是一只小奶貓在叫。
裴元卿扭頭看了一眼,推門走了進來。
杳杳趕緊朝他伸手,雙眸晶亮,像看到了救星。
裴元卿瞥了一眼蘇景毓被編成無數條小辮子的頭發,目光同情又無奈,走上前去将杳杳從被子裏解救了出來。
杳杳張開小手臂,裴元卿就習以為常的将她抱了起來。
杳杳眼睛一轉,順勢一腳踢在蘇景毓的臉上,開心的給自己報了仇。
蘇景毓終于被她吵醒了,擡手就抓住她的腳腕,在她白白胖胖的腳底心撓了起來。
“哈!咯咯咯……元卿哥……哥……快救我!”
裴元卿見她笑的眼淚都出來了,擡手握住她的腳腕,從蘇景毓手裏往外拽。
蘇景毓不肯撒手,還趁機手腳并用的去拉裴元卿的胳膊,裴元卿沒有防備,被他拽了過去,抱着杳杳雙雙撲到床上。
蘇景毓趁機翻身,将他們二人壓在身下,伸出‘魔掌’就去捏他們的臉。
杳杳和裴元卿慘遭兄長揉臉,都有些懵,待反應過來,立即反撲過去,裴元卿抓蘇景毓的腿,杳杳撓蘇景毓的腳,輪到蘇景毓笑的停不下來。
三人鬧成一團,歡笑聲一直傳到屋子外面去。
沈昔月倚在門邊,含笑看着他們,本來因為蘇明遷而沉悶的心情稍微緩解了一些。
她與蘇明遷夫妻一場,她心中不難過是不可能的,不過現在最要緊的是把這三個孩子養大,如此她也算不辜負蘇明遷了。
等他們三個鬧得差不多了,她才擡手叩了叩門扉,“好啦,快出來用早膳,給你們煮了鮮蝦小雲吞。”
杳杳一聽有自己喜歡的鮮蝦小雲吞,腦袋立馬從被子裏鑽了出來,發髻歪斜,頭發亂糟糟的,随後另外兩個小腦袋也鑽了出來,其中一個頭發上還編滿了辮子。
沈昔月把三人拎過去洗手,在旁邊啧啧了兩聲,故意揶揄道:“我怎麽聞着你們手上都是腳丫子味?”
三人:“……”
杳杳難以置信的擡起小手聞了聞,瞪向蘇景毓的腳。
裴元卿也嫌棄的使勁搓了搓手。
蘇景毓氣個倒仰:“我才不腳臭!”
“我的腳更不臭,娘親說過,我的腳香香的!”杳杳很有自信,腆着臉反駁。
三人一邊吵嘴一邊搶澡豆搓手,盆裏的水濺的到處都是。
沈昔月将杳杳頭發簡單重新綁好,看到蘇景毓滿頭的辮子卻有些發愁,辮子太多,等拆完雲吞恐怕都涼了,只能先帶着他們去用飯,等吃過早膳再着手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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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時節,草木葳蕤,院子裏百花開得正好,花蕊嬌豔。
沈昔月喚來窦嫣,幾人便在院子裏的石桌上用早膳,吃着熱騰騰的小雲吞,整個身體都熱了起來。
微風送來陣陣春意,夾雜着淡淡的花香
一碗小雲吞下肚,廚房又端來了甜湯,一人一碗慢悠悠的喝着。
三個孩子餘怒未消,瞪着眼睛,在桌子底下互相踢腿,你踹我一下,我蹬你一腳,忙得不亦樂乎。
沈昔月無奈,拿出昨日街上買的竹蜻蜓分給他們,他們這才消停下來。
杳杳新奇地看着手裏的竹蜻蜓,小手撥個不停,忙得顧不上兩個讨人厭的哥哥。
曲廊外傳來腳步聲,田嬷嬷滿頭大汗的跑進院子裏,揮着帕子,邊跑邊喊:“夫人!沈家大爺來了!”
沈昔月拿帕子拭了拭嘴角,莞爾道:“大哥竟然回來了,那你還不夠快些把他迎進來,怎麽反倒自己先跑回來了。”
田嬷嬷粗喘着氣,激動的聲音都在顫抖,“還有三爺……大爺把三爺帶回來了!”
沈昔月一怔,“三爺?”
“沈家大爺把蘇家三爺帶回來了!”田嬷嬷激動的語無倫次,“您夫君他回來了!”
衆人身體一震,全都難以置信地望向她。
沈昔月一下子站了起來,“誰?你說誰?”
田嬷嬷老淚縱橫,“三爺!咱們三爺還活着!您的夫君活着回來了!”
沈昔月雙唇抖動,眼眶瞬間紅了起來,“明遷?”
“是!三爺……”
沈昔月眼淚噴湧而出,提着裙擺就朝門口奔去。
她跑得太快,沒看到田嬷嬷欲言又止的神色。
“爹爹……”蘇景毓神色恍惚了一下,激動地抓住杳杳的手,跟着往外面跑,“爹爹回來了!”
裴元卿和窦嫣慢一步跟了上去。
消息很快傳開,頓時像炸開了鍋,一時間府裏萬分喧嚣,大家全都朝着門口湧去,有人不敢相信、有人驚喜,也有人臉色難看,每個人都想去門口看一看那人究竟是不是已經失蹤三年的蘇明遷。
杳杳手裏拿着竹蜻蜓,随着人流,氣喘籲籲的跑到門口。
門口擠滿了人,就連老太太都急匆匆的趕了出來,面色猶如五雷轟頂,大房和二房的人臉色也沒好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