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許知意腦子現在是混亂的, 且有幾分鏽鈍,轉不動時她也不強求自己,拿出手機, 将他這句話記在備忘錄裏。
找個時間,她會問一問爸爸或是哥哥。
關于許凝微的一切, 在她這裏始終是個禁忌,她從來不多問,總怕自己在父母眼裏是個心胸狹隘的人。
等她退出備忘錄, 身旁的男人已經下車。
“蔣司尋, 你……”幹嘛兩字還沒出口,男人已經穿到了馬路對過。
五分鐘後, 他提着一個食品紙袋再次出現在路邊。
許知意扭頭從駕駛座車窗往路對面樓上瞅,看到了一家西餐廳的logo,原來是提前給她訂了吃的。
目望拎着紙袋的男人在左右看來往的車輛和行人, 疾步往她這邊來, 總感覺不真實。
蔣司尋沒多說話, 把打包的食物給她,扯下安全帶系好, 車子緩緩駛離。
“謝謝。”許知意打開紙袋,給她買了方便在車上吃的蒜香恰巴塔和辣牛肉塔可。
中午那頓飯幾乎沒怎麽吃,她拿了一片恰巴塔吃起來。
這幾年不管再吃什麽面包, 再也沒有六年前在上海西班牙餐廳吃的番茄汁面包那個香味。
“你有五年半沒給我買過吃的了。”
蔣司尋緊握着方向盤, 看着前路沒說話。
到了公司,上行的電梯裏只有他們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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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意後退半步, 與他錯開站, 身旁的男人今天穿勃艮第紅的襯衫,與六年前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的顏色。
也跟曼哈頓分支機構一樣, 北京分支機構的辦公區在遠維大廈的二十樓。
電梯停靠,蔣司尋按住開門鍵讓她先下。
許知意下電梯後等他一起走,“蔣總。”
蔣司尋預感到她有什麽重大決定要跟他說:“什麽事?”
許知意與他并肩往自己辦公室走,“我打算申請常駐北京。”
蔣司尋:“你現在不是已經在負責北京這邊的項目?”
“我的意思是,以後工作重心都在國內,不回曼哈頓了。”
“等項目結束,姥姥身體狀況平穩了,也不回?”
“不回了。”
長長的走道,只有他們的腳步聲。
“我一會兒發正式郵件給你和董事會其他人。”許知意為了讓申請以最快的速度獲批,她自降要求:“北京這邊沒有職位空缺我知道,不用保持我原本的職級頭銜,我有項目權限就足夠。”
“你不是最在意職級晉升?”蔣司尋挽留,“先留在曼哈頓。”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到辦公室門口。
許知意搖頭,“現在無所謂了。”她駐足,轉臉看他,“先前在意晉升是因為,級別不夠的話,沒辦法跟你這個老板一起開視頻會。你一年有七八個月不在紐約,就算在,我也不是每次都有運氣碰到你。”
“後來你不再當我帶教,想要見到你,我只能自己努力去夠到你那個高度,不然沒別的辦法,所以我是遠維資本最卷也是最想晉升的那個人。”
別人需要六年甚至更久才能走完的路,她只花了三年多。
蔣司尋怔在當場,滾動着喉結,不自覺擡起手,想要給她一個擁抱,只想讓她把所有委屈都發洩出來。
許知意當他要給她擦眼淚,倏地往旁邊退了一步,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
“蔣總抱歉,不是怪你的意思。”
今天中午從齊正琛到他,所有回憶像潮水一樣吞噬她,各種情緒堆疊,她一時沒控制好,失了分寸。
“知意,我不是不願當你帶教。”
如果當她帶教,他無法保證自己跟她待久了,是不是還能一直顧及齊正琛,會不會做出背德的事。
從小,他最厭棄的一個字就是搶。
小時候去港島爺爺那裏過暑假,堂哥堂姐會笑他,你媽咪沒本事,連男人都看不住,被人搶走,四叔要娶那個狐貍精,你好可憐,要有新媽咪了。
應該是幾個伯母私下在一起閑話,沒避着孩子,被他們聽到,小孩子總會無意識模仿大人說話。
誰都不能說他的母親沒本事,他與堂哥堂姐當場就大幹一架,因為自己小,沒打過。
他不喜歡路家,打小就不喜歡。
表面上和氣一團,私下裏烏煙瘴氣。
如果自己不是在母親身邊長大,叛逆期的時候不是許向邑接到身邊管教,他品性如何誰知道。
畢竟,他有路家一半的基因。
大伯就是個例子,哪會顧及旁人的感受,兄弟之情算什麽,看中了沈清風就直接娶。
沉默在兩人中間漫延了幾分鐘。
“我先平靜一下,半小時後向您彙報工作。”
許知意打破沉默,徑直進了辦公室,門關上。
思來想去,她拿起手機編輯消息:【這些天我已經徹底冷靜下來,那天我一時情急只想着表白,根本沒想好以後怎麽去面對二哥。
當時從我爸那裏聽說路伯伯打算讓你聯姻時,我突然什麽都顧不上,就想去争取一下,至于争取什麽,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暗戀太苦,也可能是感覺要徹底失去你了,心裏惶恐,想要抓住一點什麽。
你當時沉默,現在看來,是我們三個人之間最好的結局。
其實從二哥向我表白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跟你也沒可能了。】
從那之後,她壓抑自己的感情兩年,終于還是在不理智中爆發,沒記一切後果向他表了白。
收攏思緒,許知意接着打字:【唯一遺憾的是,那天思緒混亂,在表白前,沒有問問你,你喜歡什麽樣的?也忘記問問,我們聯系不多的這兩年裏,你是不是已經有了喜歡的人,所以才長期不在紐約。】
長微信編輯好,鋪墊上百字,其實就為了最後一句。
還沒按發送鍵,敲門聲響,“請進。”
以為是秘書,她調整表情,坐直。
門推開,蔣司尋端着一杯咖啡進來。
許知意瞅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原來半小時已經過去。
看着滿屏還沒發出的消息,忽然又覺得沒必要,她一鍵删除。
咖啡是給她的,人在她對面坐下。
“今天不談工作。”他道,“我在休假。你項目上有拿不定的可以問我。”
許知意:“剛獨立做項目時,每天都有拿不定的問題,現在已經沒有了。”
兩人沉默對視數秒。
她垂下眼眸,随手翻開桌上的文件。
蔣司尋還一直看着她,“是我不對,沒有帶你。”
“你有你的安排,也有自己要忙的事。再說,你不是給我安排了一個比你還有耐心的帶教。”她的帶教是公司另一個股東,手把手将她帶了出來。
她岔開話題,“休假回來陪蔣阿姨?”已經完全忘記自己在路上問過他,是不是回來看蔣阿姨,他說不是。
蔣司尋:“不是。你先忙,下班跟你一塊去醫院看姥姥。”
這話總讓人覺得他說完就會離開她辦公室,許知意也做好了目送的準備,但等了半天,他坐在對面紋絲不動,雙腿交疊,垂首在打字。
從打字速度和時長判斷,應該是在回複郵件。
她現在說話直來直去:“你在這裏陪我,是補償這幾年我要靠晉升才能見到你?”
蔣司尋打字的手指懸空,不知該落在哪個鍵盤上,心口疼了一下,突然忘記要打什麽字。
許知意:“你又不知道我暗戀你,不用愧疚。”
蔣司尋沒接話,花了數秒才想起剛才要回複的郵件內容,繼續敲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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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西沉,許凝微推着姥姥在樓下散步回來。
最近忙着試驗和論文,今天才請了假過來陪陪老人家,自從回到北京,姥姥經常叫她過去吃飯,她與老人家的感情跟蕭美桦沒半毛錢關系。
六年過去,只要她回家,家裏照樣雞飛狗跳。
爸爸說她明明對所有同門都有耐心,怎麽一到家就跟個炮仗似的,一點就炸。
跟尚粲然八字犯克,她這麽對爸爸說。
姥姥住的單間,門一打開,她愣了下。
“爸爸媽媽。”太久沒見,眼眶不禁一熱。
“凝微?”
許向邑與何宜安皆是一怔,差點不敢認,樣子沒變,氣質變化非常大,眼前的養女高馬尾,簡單的T恤牛仔褲,幾乎素顏。
沉穩是從前不屬于她的稀缺東西,如今也有了。
再也不是六年前任性的模樣。
許凝微上前抱了抱何宜安,養母的懷抱變得陌生,連身上的香水味也不再是以前那款。
任何感情,哪怕是親情,也經不住時間和距離的淡化。
這幾年間偶爾也會問候,但僅限于問候。
何宜安笑笑:“這回是真的長大了。”
打過招呼,許凝微卻不知道再說點什麽,發現一張口全是客套話,六年的空白讓曾經的親昵也變得陌生。
“你們快坐。”她把姥姥推到病床前。
姥姥絮絮叨叨說了好多:“你們那麽忙,怎麽又來。我還專門叮囑知意,讓她告訴你們,我好了,這孩子八成忘記了。”
何宜安淺笑:“沒那麽忙。”
她搭把手,把姥姥扶床上。
術後兩周,老太太的指标才基本平穩。
這一個多月基本都是知意陪護,她不放心別人。
許凝微給養父母倒了兩杯茶,“爸爸,你們來出差?”
許向邑:“算是。”
出差是順帶,主要是來看女兒,今天的相親飯,不知道她吃的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他關心了句:“最近實驗論文什麽的,都順利嗎?”
許凝微:“挺順利。”
可能蔣司尋說得對,她有這方面的天賦,忙是真的忙,累也确實累,但不痛苦。
看着養女這幾年肉眼可見的變化,何宜安格外欣慰,當着姥姥的面,她也不好多問養女,與蕭美桦相處得怎麽樣。
“晚上還用再回實驗室嗎?”
許凝微:“不用,今晚我陪護。”
請了護工,她們在這主要是陪姥姥說話解悶。
正聊着,病房的門從外面推開,許知意和蔣司尋一前一後進來。
“爸爸媽媽,你們怎麽來了?”她同樣驚訝。
何宜安溫柔笑說:“你爸不放心。”
許凝微以為是不放心姥姥的身體狀況,只有許知意懂什麽意思。
她們兩人至今面對面無交流,姥姥從住院至今,她們半句話沒說過,家裏人都見怪不怪,從不勉強她們。
蔣司尋把買的鮮花放好,轉臉看向許凝微。
許凝微懂這個眼神:“司尋哥,我正好有個事想問問你。”
兩人借口去了病房外面,留他們一家三口陪姥姥聊天。
許凝微把走道的窗戶開大,涼風陣陣撲面。
她轉臉對身後的人道:“沈清風找了我兩次,想挖我過去,還暗中挑撥離間。她以為我不知道她是誰。”
早在幾年前,養父就告訴她,是沈清風換了她和許知意,并再三叮囑,沈清風深耕3D打印,而她又是這個研究方向,以沈清風的性子,早晚會找到她,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果不其然,沈清風在前段時間聯系上自己。
她見過沈清風的照片,但照片上的美貌不及本人的十分之一,難怪年輕時能讓路劍波動了情,四十多歲時還能把路家攪得雞犬不寧。
關鍵是,沈清風不是空有美貌。
蔣司尋:“還算聰明,知道她暗中挑唆你跟知意的關系。”
許凝微:“…你真以為我蠢。”
“好好搞你的科研,其他不用理。”
“知道。”她望着窗外出神一瞬,“我男朋友跟我分手了。特別突然,我都沒做好準備,我以為我們能結婚。”
蔣司尋寬慰道:“挺好,總比拖你幾年強。”
“……”許凝微忽而苦笑,“也對。”
蔣司尋看她,“怎麽,要放棄你的科研?”
“怎麽會。雖然是他給我的動力,但我真要放棄,我怎麽對得起我爸,也對不起你。”許凝微迫使自己不想去以前,“今晚和明晚我陪護。”這話是讓他轉達給許知意。
從醫院出來,蔣司尋回了自己住處,許知意與父母回別墅。
最近太累,她在車上靠在何宜安肩頭睡了一覺,快到家時才醒。誰都沒提許凝微,确切說是她不想提。
何宜安摸摸女兒的臉頰:“怎麽瘦了。”
許知意趴在媽媽懷裏:“相親相瘦的。”
許向邑氣笑,對妻子道:“怎麽樣,我就說這小孩會拐着彎抹着角往我身上賴,這回你可看見了吧。”
許知意矢口否認:“就是相親才瘦的,吃不好睡不好的,能不瘦?”
言歸正傳,許向邑問女兒:“跟爸爸說說,商韞怎麽樣?”
何宜安給女兒一個範圍:“滿分十分的話,你打幾分?”
許知意認真想了想,客觀道:“八分吧。”
出乎何宜安的意料:“那麽高。”
欣喜不已,她不再多問,讓兩個孩子自己處。
回到家,何宜安還有個視頻會,去了樓上書房。
許知意還是感覺困,靠在沙發裏打盹。
許向邑示意女兒:“靠着爸爸眯一會兒。”
許知意習慣性拒絕:“不用。爸爸你忙。”她抱個抱枕在懷裏,側陷在寬大的沙發裏。
許向邑失落稍許,沙發上有妻子的披肩,他展開來搭在女兒身上。
回家六年,女兒對他始終不像對妻子那樣依賴。
他總以為時間能讓他們父女關系更親密,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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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司尋從醫院直接回了公寓,家裏有不速之客。
齊正琛中午被對方從車裏放下來,在路邊打車直接來這裏,家裏有阿姨,給他開了門。
一個下午,他喝了數不清幾杯咖啡,後來阿姨直接送白水來。
沒地可去,沒人可說,每次蔣司尋從國外回來,他就來待上幾個鐘頭。
人回來,他沖着門口道:“你回曼哈頓有十天嗎?怎麽這麽快又回來了?”
“沒有。”蔣司尋只回應了他第一個問題,後面的自動忽略,“你在我家待了一下午?”
“嗯。”齊正琛下巴對着茶幾上兩對嶄新的咖啡杯碟一努,“你什麽時候愛好收集咖啡杯了?”
是六年前九月十二號下午買的,都是仲夏夜之夢系列,其中有一對還是一百周年紀念版。這些年一直束之高閣,這趟回去,沒忍住又拿了出來。
早上從機場到家,他拿出來檢查是否完好,出門時走得匆忙,沒來得及包裝好放回去,特意交代了阿姨別亂動。
沒想到齊正琛下午會過來。
蔣司尋道:“送人的。”沒送出去。
“商韞怎麽會聽家裏的安排去相親?”他看向齊正琛。
齊正琛嘬了一口沒滋沒味的白水,商韞這人與蔣司尋一樣,逆反出了名,居然願意相親也令他大跌眼鏡。
“因為知意漂亮。不然還能為什麽?我下午打了電話給許珩,一問才知道,商韞是許伯母親自挑選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