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夢黃粱(十二)
第18章 一夢黃粱(十二)
皇宮位于城池最深處,相較于城牆的巍峨厚重,此處宮牆是用混着琉璃砂的深色顏料漆成,日光下溢彩流光。像有什麽輕薄的、浮華的東西,迫不及待要突破這一層古樸的封鎖噴薄而出。
孔嘉以為時淵又會故技重施,閃進宮內,沒成想他卻帶着她堂而皇之地從正門走進。
皇宮正門上雕刻了一只兇氣四溢的蚩猃,通體金色,眼眸處鑲嵌着歸元大陸最寶貴的日芒石,它張開血口,仿佛要将進出宮的人都吞噬。
時淵曾說,給予他致命一擊的,正是一只蚩猃。
看穿孔嘉的不解,時淵解釋道:“蚩猃性兇,堕魔則為禍人間,入仙卻是勇猛無匹的仙獸,正邪一念,是為虞黎鎮國獸。”
正說着,一隊宮人齊齊邁着碎步,急匆匆來到他們面前,俯身行禮:“大公子。”
為首之人将目光落在孔嘉身上,似在詢問,但時淵無意回答,他便識趣地迅速低頭:“陛下正忙,您可先回宮等待陛下傳召。”
時淵沒有答應或拒絕,又溫聲向他們詢問宮中近況,得到的答複多半乏味得像溫吞白水。孔嘉百無聊賴地站着,足尖在地面畫圈,眼風偶或掃過時淵屹然如青松的背影,頗覺新鮮。此時他的行止儀則,既非茫茫荒野裏流血受傷的少年俠士,亦不是太虛宗裏高不可攀的仙尊,舉手投足間,他像這個新生帝國真正的王儲。
但他們卻叫他,大公子。
真奇怪。
問過話後,二人自往另一面去,有宮人要跟上來,時淵擡手止下。
等到走開數百步,孔嘉回頭張望,那些宮人化作一粒粒黑色長點,還伫立在原地目送他們。
“啊呀,你還挺像樣的嘛!我都有些被你唬住了呢。”
時淵果然對皇宮十分熟悉,一路分花拂柳,“習慣而已,長久用這等做派生活,算不得什麽好事。”
不知他們方才交談中透露了什麽信息,時淵雖是說笑的模樣,但眉眼間心事重重,分明一開始入宮時還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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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嘉直接問他:“時淵,這兒是有什麽異常嗎?”
時淵點頭,旋即又搖頭,“我也不能确定,且看吧。”
說話間,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殿矗立在眼前,時淵低聲道:“到了。”
孔嘉倒吸一口涼氣:“你以前就住在這般金屋裏?”
殿門口重兵把守,兩側各站着十餘個宮女太監,手捧各色器物,以俟随時召喚。
她啧啧稱奇:“太有排面了,這待遇和皇帝比也差不多了吧。”
時淵示意她往陰影處走,聞言表情稍顯複雜:“你看得很準,确實如此。因為這正是陸定川的宮殿。”
孔嘉:……
依靠時淵的仙術,二人很輕易地躲過巡邏侍衛,一躍而上,輕輕落在庑殿重檐下,恰好是視覺死角。
孔嘉笑不出來了,用氣聲艱難地擠出幾個字:“其實……如果你有在自己家裏當賊的特殊癖好的話,倒也是不用帶上我的,呵呵。”
“噓。”
不知時淵用了什麽法子,屋內的交談聲無比清晰地傳入他們耳中——
“鄢未暌已死,尊主,是否該兌現承諾,将兇獸撤回魔界了?”
“哈!陛下消息如此靈通,能知遠在千裏外的陵屠國事,為何對你的長子陸弗違殺我麾下八百精銳魔獸一事絕口不提呢?”
“呵呵,哪來的長子?朕的太子陸弗觀,如今正在東宮跟随夫子習帝王之術,尊主怕是弄錯了人。”
孔嘉聽得分明,偷偷拿眼觑時淵神色,卻見他面容平靜,無動于衷。
下邊交談的兩人又絮絮聒聒博弈了半晌,結合已知的所有信息,孔嘉終于弄懂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時間線從此刻再往前撥動二十年,王朝末世、民生凋敝,鄢氏的統治風雨飄搖。有草莽英雄應大運而生,五年間,連下數十城,占領了人界半壁江山,自號為王,是為後來的虞黎開國皇帝陸定川。
眼見形勢大好,甚至用不上再一個五年,陸氏即可一統天下。
然而随着鄢氏先帝的駕崩,帝姬鄢未暌在南方稱帝,天命開始向另一側傾斜。
曾經為蒼生黎民請命的起義軍首領,在嘗過身披龍袍的滋味後,再也不能容忍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又拱手讓人。
他許以重諾,邀得某位早已登仙的孔姓修士出世,又用了不知什麽法子,讓魔主借出數十只魔獸以供驅馳。一時陵屠節節敗退,女帝退守邊陲。
可天命的偏愛直到窮途末路,也依舊不曾回頭眷顧于陸定川。眼見成功在望,女帝身側不知何時又出現了一名魔修,區區數十只魔獸不再是心頭大患,陵屠開始了他們的反撲。
功敗垂成如何堪忍,陸定川賭上底牌,以九天六壬卷之力,開啓了人魔二界的大門。
此即他與魔主第二次合作,以凡界芸芸衆生的血肉供養饑餓千年的魔獸,換得陵屠戰線徹底崩潰。
陵屠的戰力與民生被無限消耗,鄢未暌派使者遙遙捎來口信,答應了陸定川的要求:親下罪己诏後自戕,換取兩國停戰,陸定川善待陵屠遺民。
協議既成,今日鄢氏死訊傳來,正是他宏圖霸業收尾之時。
至于更名改姓去襄助陵屠人除魔的長子,在他眼中早已是個陌生人。
一切順利,陸定川相信天命再回到了自身,帝星毋庸置疑坐落北方。
但曾經的同盟魔界之主,終于在此刻露出了他的森寒獠牙。
“人魔二界封印了太久,我的戰士們難得出來喘口氣,說回便回,恐怕不妥罷。”
“陸定川陛下,您憑什麽認為,本座會乖乖踐諾呢?”
——魔主撕毀了協議!他真正的目标是吞并人界。
而陸定川這個蠢材,為了一己之榮華富貴,陷天下黎民于水火,引狼入室。
他從來不是幫兇,即使有魔尊慫恿,陸定川依舊是這場魔獸之亂的主犯。
可惜背負不起自己的野心,以為刀俎魚肉,他是獲利的庖人。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魔主的野心更大,大到足以吞沒這個凡人。
孔嘉感受到身側時淵的身體有些僵硬,那個在玉鸫谷淺淡陽光下提及血脈罪孽的少年,會再一次接下這不屬于他的負擔嗎?
孔嘉希望答案是否定。
可此時——
“別拿這副神情看我,陸定川,我還當你取出九天六壬書的那日就能預料到今天呢。真以為魔修淨是些頭腦空空之輩,任你擺布?陰謀詭計,可從不只是你們凡人的專長……噢?等一下,你這皇宮守衛有些失職啊,我和你聊得入神,有兩只小耗子偷聽都險些沒發現。”
“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