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夢黃粱(十一)
第17章 一夢黃粱(十一)
虞黎境內,漠荼城外。
漠荼是虞黎王都,蒼灰色的石磚砌成高大的城牆,其上并無一根藤蔓,每一塊磚都被修士用術法篆刻上帶有仙力的紋路,拱衛着這顆在人界北地冉冉升起的帝星。
二人遙遙站在城門百步外,看出入城池的民衆隊伍排起長龍。
門口有兵衛把手,進出都要被盤查,出示了虞黎子民的身份證明後才能暢通,否則要被戴着可怖面具的兵卒抓走拷問。時淵說,這是為了防止南面陵屠的細作趁亂混入其中。
這樣嗎?孔嘉注意到左扇門後的背陰處,還有修士的身影出沒,單單只有身份證明還不夠,進城還需再另外過一遭修士的法眼。
時淵對此司空見慣:“他們在提防魔修。”
聽起來固然有理,但為了些莫須有的魔修如此大費周章,還是讓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魔界與人界雖有接壤,但交界處早于千年前便被數位大能布下禁制,魔界一方根本無從打開。因此,魔修要想來到人界的,只能經由第三方仙界。而仙界修士與人界休戚與共,又豈能容得他們肆虐凡間?
真是多此一舉。
孔嘉決定關心一些更具體現實的問題:“你有虞黎身份證明嗎?”
“當然。”
“……?那我?”
“你沒有。”
孔嘉聞言大喜,悄悄往後撤出一條腿,拉開了與時淵之間的距離:“既然是這樣,我就不好奉陪啦!”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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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豎起一面無形空氣牆,小步快速撤退的孔嘉一後腦勺撞上硬邦邦的牆面。自打離開玉鸫谷,時淵的修為是一天強似一天,如今輕松幻化一堵牆也面不改色心不跳,怪道能只身入世,揮劍劈斬兇獸群。
孔嘉捂着後腦勺,氣得直跺腳:“我反正又進不去,你又不讓人家走,難道要我在外邊幹等着?我也用吃飯的呀。”
時淵默然:“誰說我們要走正門進去?”
話音落,孔嘉便見眼前景象驟變,他們的立足點已是城內一座二進小院落。
“就……就這樣進來了?”
方寸挪轉術需施法者與被攜帶之人身體接觸,時淵松開她的手腕,背身往室內走去,“就這樣。”
孔嘉不悅地撅嘴嘟哝:“那你前些日子為什麽不用這個術法,害得我腿都要走斷了!”
時淵含笑道歉:“對不起,皆因在下的靈力至今日方徹底恢複。”
孔嘉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聽起來似乎沒有作弄自己的理由,可時淵的神态,怎麽看都透着狡黠。
不管了,因為她旋即又意識到另外一個問題:“那想進城的魔修,豈不是也能這樣進來?”
正房落了鎖,時淵旋手抽劍,寒光一閃,鐵鎖應聲碎裂。門開了。
收劍入鞘,整個過程幾乎只發生在交睫之間,“你覺得這是人人都能做到的術法?”
孔嘉不覺得。空間瞬移很明顯需要耗費巨大的靈力與極高天賦,而這些都正被恢複後的時淵毫不吝惜地揮灑。
她堆起笑來:“當然不是,是時道友天資聰穎、天縱奇才、天下無雙……欸?等等,你怎麽強闖民宅?就算是天才也不能強闖民宅吧!”
修真界不講道理,但孔嘉來自法治社會,她總是習慣性和這些人講道理。
“這是我的屋子。”時淵眉頭跳了又跳,“并非他人宅邸。”
推開門,陡然一蓬塵埃與黴味混雜的空氣跌跌撞撞沖出來,孔嘉打了個噴嚏。
時淵默不作聲地掐了個清理訣,不一會兒,室內就變得窗明幾淨,像請了專業家政精心打掃過。孔嘉順着窗臺摸過去,啧啧稱奇:“真方便啊!”
“阿憶。”時淵突然叫她網名,孔嘉打了個哆嗦,回頭問他什麽事。
“清理訣是最粗淺的術法,你不會嗎?”
孔嘉用手指蹭了蹭鼻子,不好意思地承認她其實只會一些簡單的劍法。
時淵表示這不應當,正如人間進學沒有先讀大部頭文選,再去從一二三四這樣簡單的文字學起的道理。修行術法,也當先學這些粗淺好用的口訣,入了門,而後再慢慢去掌握對戰的招數。
“教你術法的人是誰?竟連這也不懂。”時淵皺眉譴責,卻藏了一句話未言明——像她這般,一入門就學劍法的情況并不是完全沒有。但唯有一種可能,教授她術法之人,只将她當成一把武器,而且還是一次性那種,損耗辄換。
既然是武器,當然無需學習生活用的術法。
孔嘉卻不知時淵心中推測,撇嘴道:“他啊,他是一個和你很像的人。”
可不就是麽,她也不知百年後的青年版時淵是怎麽想的,難道因為鄢知意就是這樣一個戰鬥狂人,所以替身如她,入門也只需習得劍法?
“我教你罷。”時淵藏在袖底的指尖微動,孔嘉的迷茫、不解盡數囊括在他眼中,有什麽東西降落在心頭,膨脹發軟,敦促他如此說道,“我将這些入門的口訣教會你,今後你亦能方便行事。”
“真的嗎!”孔嘉嗷一聲興高采烈地蹦起來,頭點得像小雞啄米,“好呀好呀,我一定好好學!”
“是。”看她這麽開心,時淵眉間也浸染上一點兒喜氣,“但在此之前,先歇息罷。”
他又如法炮制地清理了給孔嘉住宿的廂房。
然後,一夜好眠。
*
翌日起床,時淵已在院中練劍,孔嘉推窗看去,輕暖的陽光和時淵的影子一齊灑進來,熙熙融融,清朗明亮得不像在夢中。
如果人能夠一直這麽悠閑就好了。孔嘉嚼碎了潔齒用的柳枝,咕嘟喝下一大碗水,突發奇想問他:“修仙到一定境界以後,是否連洗臉漱口都省了?”
時淵語凝:“理論上是如此。”
收劍,他用軟布細細擦拭劍鋒,“但潔淨,亦是一種修行。”
“阿憶,過來。”劍入鞘,時淵布出研習術法的案面,“說過的教你術法,來做今日晨課了。”
……
孔嘉向來聰慧,學得極快,但時淵教過幾個簡單的聚塵訣、風拂令後,就将案面收攏。
孔嘉:“老師?這就下課了?”
時淵似乎對老師一詞十分受用,帶着淺淡笑意微一颔首:“今日就到這裏,學多易忘,來日方長。”
孔嘉疑心他是否忘了這其實在夢境,夢中哪有來日?更休談“方長”。總不能讓她握着這張空頭支票,出夢找百年後的時淵去兌現。
只是她未交束脩,也不好強行要求老師繼續上課。
此時的時淵按說已到辟谷期,但在玉鸫谷與孔嘉相處日久,曉得她早上需得喝些湯湯水水。
孔嘉端起時淵準備的豆漿,熱熱地喝下去,渾身都舒泰,“那今天我們做什麽去呀?”
時淵也陪她抿了一口:“去清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