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夢黃粱(六)
第12章 一夢黃粱(六)
夢境果然詭谲,自時淵蘇醒後,時間流速好像恢複了正常,每一天都過足十二個時辰。
孔嘉閑來無事,拿着根樹枝在門前沙地上畫畫,發絲垂落,露出挺翹鼻尖和勻淨側臉。時淵推開門時,看到的便是她聚精會神作畫的景象。
“在畫什麽?”高低交錯的線條,大方塊裏套着小方塊,不似景不像人,他沒有見過這樣的畫作。
“在畫我的家。”
“你的家?”時淵垂睫,原來這處木屋不是她的家嗎?
“是啊,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徹底好起來?我想回家了。”孔嘉用樹枝在高樓大廈的頂層點上一個點,代表家裏的燈。她的家住在最高層,高中下了晚修時回家太晚,爸爸媽媽會為她留一盞燈。
時淵聞言眼波微動,話裏有他自己也察覺不到的低落:“是有誰命你在此照顧我,才回不了家,這樣嗎?”
孔嘉一激靈,思鄉真是令人口不擇言,也怪時淵太過敏銳,只随便一句話就讓他察覺到了端倪。
“啊,不是!當然不是!”她把木棍一扔,手上沾的泥土擦在草葉上,站起來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是、是一貫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在這裏見到了你,當然也要把你全須全尾地照顧好才能放心回家呀!”
拜托拜托,請相信她相信她,不是說夢裏的人最好糊弄嗎?怎麽時淵僅憑她一句話就發現了不對勁。
“哦,這樣啊。”時淵偏過頭去,看向高遠的長天,陽光普照之處,四下都泛着朦朦光暈,徹頭徹尾的不真實。
孔嘉心下打鼓,瞧他這反應,應當是信了吧?
時淵轉身來到她面前站定,伸手拉住皓腕:“走。”
“走?走去哪裏。”
時淵似笑非笑:“你不是想要我快些恢複嗎?不去檢驗一番,怎麽知道恢複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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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拉着第一次跑出了玉鸫谷。
不知走出多遠後,孔嘉感到自己的腦子仿佛被按下了Delete鍵,原先所有關乎此地的朦胧意識都被清空。她不再知道哪裏有最好吃的漿果,哪一處有洄游的肥魚,連小木屋的所在坐标,都像是被人用橡皮擦從她腦海中擦去了。
一種失控的恐懼将孔嘉包裹,她立在原地,說什麽也不肯再往前。
時淵回頭看向她,溫聲道:“走啊,為何不往前走了?”
“時淵道友,我我我感覺……前邊似乎有不好的東西?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
“什麽是不好的東西?”時淵沒有松開攥着她腕骨的手,另一只手卻緩緩按上腰間卻蒼劍,“魔獸?還是妖孽?這裏不就有一只嗎?”
孔嘉驚詫擡頭:“啊?”
“權衡明鏡,去!”
随着時淵叱聲,一面銅鏡憑空飛來,高懸于二人身後,照出孔嘉全身。
木屋裏沒有鏡子,而她也不習慣用溪水照影,因此對這具身體的模樣一直不太關心,直到此刻才在鏡中得見了自己真容。
孔嘉瞳孔驚縮。
——為何鏡中照出的是她自己?
她本來的面目與歸元大陸的孔嘉已有九分相似,差異僅在毫厘之間。但此刻她無比确認,鏡中所映照的身影,不是別人,更不是她入夢前所用的身體。
這就是她自己!
因為熬夜做課設在眉心冒出的幾顆青春痘,小學時和同桌打鬧被鉛筆紮進下颌所留下的青痕,都被鏡子一一呈現。
與她同樣震驚的,還有時淵。
他收回權衡明鏡,眸光緊緊鎖定孔嘉:“鏡中并未照出你的原身,你是人?”
“你罵誰呢?”孔嘉莫名其妙,“我當然是人。”
“倘你果然是人,為何會将我困住幻境之中,直至步出幻境範疇,修為方解除一二壓制。”
孔嘉鼓起嘴,逃避回答這個問題,她怎麽知道為什麽?若非時淵叫破,她還當他是重傷未愈,修為沒有恢複呢。
“你是何時發現的,因為我那句話?”
時淵搖頭:“從醒來第一眼。”
他不知道面前這個自稱“阿憶”的女孩是否是幻境的締造者,她周身的靈力波動,确實不似有這等能耐的修士,但時淵不肯輕易掉以輕心。
因為這個幻境的主人,實在是太明白他內心匮乏與渴望,這也是他從醒來第一眼便明知此處不對勁的情況下,還願意與孔嘉虛與委蛇的原因。
與其說孔嘉那句讓他起了疑心,毋寧說,那是催化他下定決心的引線。
她并非自願留在此處。
時淵明白了這一點,并決定滿足她回家的願望。可是為什麽,他按在卻蒼劍上的手移到左胸口,為什麽意識到這一點後,胸口像被洞穿一般,并不疼,但呼呼往外透着涼風。
是幻境作祟。
他如此下了定論。
松開孔嘉的手,少女歡天喜地地松了口氣,揉捏被按紅的骨肉,并不擡眼看他。
時淵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像一節玉質的劍柄,他想。
“你說想回家,我們從這裏出去,你能回家嗎?”
孔嘉不明白他所說的是什麽意思,他們現在來到了玉鸫谷的邊界,天空和草呀木呀這些東西,都漸漸開始融合,像攪合在一起的顏料盤,最後只呈現出朦胧的灰色。
她如實搖頭:“我不知道噢。”
“是嗎?你莫要再騙我。”時淵又在笑,其實在夢境的一開始,他并沒有這麽愛笑。而記憶中未來的仙尊時淵,笑顏更是如冰天雪地裏的烈日一樣稀少。
“既然如此,”時淵說着,目光看向翻滾着的混沌邊緣,“既然你也不知道,那我們就試試吧。”
他重新抓住孔嘉的手,二人一起穿越了混沌邊界。
“啊,別呀!”
孔嘉猛然睜眼,背後冷汗涔涔,她扶着床沿坐起,卻發現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又是你,陸濟舟。
“你怎麽在這?”
陸濟舟似乎在床邊等待了她許久,見着她醒來,略有些激動地上前來,卻聽到了這句話。
原本平和的眉眼迅速涼下去,他冷笑道:“不錯,是我,不然還有誰?”
“時……不是,仙尊呢?他回來了嗎?”
陸濟舟臉色更青,與身上青袍交相輝映,一時竟不知哪一邊色彩更濃。
“哼,仙尊的行蹤豈容你窺伺?”
那便是沒回來了。
系統允諾的獎勵也并未到賬,孔嘉食指按住眉心,有些頭疼。
這下難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