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夢黃粱(七)
第13章 一夢黃粱(七)
系統?系統?
系統像死了一樣,不論孔嘉怎樣呼喚,始終保持絕對的沉默。
一邊的陸濟舟仍背着身,面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不過她既然能醒來,足以見得此人并沒有趁亂把自己的身體摔死,孔嘉的手虛虛在唇前握成拳,幹咳一聲:“呃,那個,多謝你了。”
“不必道謝,我既與你同行,自然身負此責,并非是為了救你。”月光冷清,屋內燭火卻熱烈,二者交輝,将陸濟舟的身子分割成冷與暖的兩邊。“真要謝我,不如好好修行,休要再肖想不可得之物。”
“雖然我不知你何以多次從夢貐侵襲中脫逃,但下次再拖後腿,我未必會救你。”
孔嘉将下巴放在支起的膝蓋上,“哦”一聲,“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床前幾上有吃食,”陸濟舟言語一頓,似乎覺得這樣的叮囑太過溫情脈脈,下一瞬,他又變成一開始那副對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做派,“該不會蠢鈍到連吃食還要我親自喂你吧?”
孔嘉覺得好笑,她分明什麽也沒做,于是反唇相譏:“倘使我說是呢?你會伺候我嗎?”
一個仙門首徒,人間太子,被人用“伺候”這樣的字眼輕慢,無異于指着鼻頭羞辱。
孔嘉挑釁地望去,等待他發怒,卻遲遲無人作聲。
陸濟舟走到了門檻處,頭也不回地說:“你且自歇,夢貐尚在,我走了。”
幾乎是像慌不擇路般離開這裏,離開孔嘉休息的房間,就像身後有巨大無朋的陰影怪物,慢一步就會将他吞沒。
孔嘉依言在床頭的小桌子上找到了一碗紅薯羹,軟爛紅薯在清可見底的湯水裏漂泊,賣相并不佳。可見烹饪者根本不熟悉竈房,更沒有絲毫廚藝可言。
但饑餓襲來,顧不得那麽多,她端起紅薯羹一口一口喝完後,再次強迫自己入睡。
——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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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阗聲湧入她的耳廓,聲音像一重一重的海浪推過來,漸漸變得具體可聞。
人潮熙攘,小販的叫賣聲,孩童的玩鬧聲,還有官差維持秩序的呵斥聲,滾珠似的滾進孔嘉的腦海中。
她睜開眼,看清自己正站在一座小橋上,周圍人潮擠擠挨挨,一個挑着扁擔的賣花婆婆顫巍巍走來,“讓一讓,麻煩讓一讓。”
孔嘉側身閃躲,人群卻像流水一樣,迅速流向她讓出的空當,密不透風。孔嘉失去了原來的位置,賣花婆婆也仍被堵着,小橋高踞水面卻欄杆低矮,她來不及找到新的落足點,重心一歪,直直往橋下栽去。
這一瞬,所有的喧嚣吵鬧又像浪花遠去,一波拍打着一波,滾去極遠的海面,最終化為徹底平靜,世界重新變得阒寂。
這下完了,孔嘉想,她不會游泳,又在夢中——死在夢境裏的人還能回到現實嗎?
可預想中跌入水中的刺骨寒涼并未到來,一雙幹燥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攬在懷中,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背部與臂接觸的地方,有薄薄肌肉,隐隐發燙。
孔嘉在慌亂裏擡眼看,只能見到幹淨利落的下颌線,與修長白皙的脖頸,青色的衣襟将它包裹,嚴整又禁欲。
寂靜,世界鴉雀無聲。孔嘉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怦怦,它毫無章法地在胸口跳動。
片刻後穩穩落地,手臂的主人垂眼看向她:“你怎麽回來了。”
霎時間,遠去的喧鬧聲随着時淵這句話一道重返人間,孔嘉扶着他的胳膊,重新在幹岸上站定,眨眨眼,說:“回來找你呀。”
賣花婆婆擠過來,誠惶誠恐地道了歉,孔嘉擺擺手說沒關系,婆婆的目光便在二人之間來回打轉,堆着笑道:“二位看來是老相識?唉,是老身對不住姑娘,可惜實在賠不起什麽東西,這兩朵花是今日最好看的一對兒,權當是老婆子的賠禮了。”
她不由分說将花塞進孔嘉手中,竟是兩朵暗粉色的暮雲花,這令孔嘉想起了太虛宗随處可見的花叢。
不論怎麽說,在凡界,這花确然很算得上不錯了。
孔嘉道謝,笑納了兩朵暮雲,待婆婆遠去,方笑眯眯地說:“這花也應當有你的一份呢,時道友,若非你接住我,我連簪花的機會都不會有。”
“巧合而已。”
——不是巧合,是夢境知道你在此處,才把我傳送過來。
但這話不能說,時淵仍以為玉鸫谷不過是幻境,此刻他破了幻境,便該回到了現實中。
孔嘉将暮雲花別在自己的發梢,綠雲藏秀萼,別有意趣。又側頭看了眼,時淵僅用一根青玉束發,好不寡淡,便捏着另外一朵,嚷嚷要給他簪上。時淵躲閃不過,認命地讓她在發頂簪上了這朵暮雲。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孔嘉背着手,倒退走路,正臉面向時淵,歪頭打量他。
“唔,時淵我問你,自我離開後到現在,過去了多久?”
時淵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孔嘉後腦勺沒有長眼睛,不知道自己行将撞上挑着一大擔零食的貨郎。他看見了,便伸出手,拉住孔嘉往懷裏一帶,才險險與貨郎擦肩而過。
“小心些。”時淵說,“五日又三個時辰。”
孔嘉的腦回路被剛剛這麽一甩,甩成了一條直線,“嗯?”
時淵胸膛裏溢出輕輕笑聲:“我說,自你離開後到現在,已過去五日又三個時辰,合六十三時。”
說罷他又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根冰糖葫蘆,孔嘉眼前一亮:“你還有這個!哪兒來的?”
“方才貨郎擔上的。”
孔嘉皺眉:“啊?你還偷偷拿人家的東西呀?”
時淵:“付過錢了的,我在箱底放了一塊碎銀。”
更無語了,“買根糖葫蘆哪裏用得上銀子,你你你你個敗家子!”
時淵夷然自若:“我不缺錢。”
無産階級孔嘉同志被這句充滿封建地主腐朽味道的發言打敗了,忿忿撕開包裹糖葫蘆的紙衣開始吃,為倒薅地主階級羊毛做出一點微不足道的貢獻。
“你也不問問我,為何要這麽問你嗎?”
時淵低頭看向她,神态疏朗無謂,目光恰好與之對視上,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模樣:“我在等你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