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68
元貞低頭往下看。
她站在一道溝上, 而深溝下此時站着一個人。
是個四十來歲的村漢,穿着和元貞如出一轍的粗布襖子,頭上戴着頂破帽子, 帽子下髒亂的頭發支棱着。
他臉頰幹枯起皮,似乎被凍得皺裂了, 臉上還有一塊凍傷,正縮着脖子擡頭看着自己。
“你是哪個村的?一個人就跑出來了, 快下來吧, 再耽誤回去要吃鞭子。”
在漢子的催促下,元貞笨手笨腳地爬下深溝,期間漢子還撐了她一把。
見她站定後,漢子急匆匆扭頭便走,元貞随後跟上。
兩人沿着深溝往前走, 一通七拐八繞, 來到另一處深溝,這時元貞才總算知道人都去哪兒了。
一群跟這村漢差不多打扮的男人們, 年紀大小不一,有三四十人, 似乎是朝廷招來的力役, 負責在這裏挖溝。
他們或是站或是蹲,似乎在這裏休息。一旁站着兩個套着差役服、頭戴皮帽子、手裏拿着鞭子的男人, 似乎就是漢子所說的餘頭兒。
“趙老四,你這是跑哪兒去了?”其中一個差役道。
“餘頭兒,我去撒尿了。這不,碰到一個也去撒尿的。”趙老四陪笑。
餘頭兒掃了他一眼, 同時掃過他身後的元貞,也沒再說什麽, 只是下頭生了個大痣的亂眉一挑。
“行了,都別耽誤了,趕緊起來,回去了。”
“是。”
一衆苦力高低不一地應着,都站了起來。
之後便是跟在差役後面走,一直走到深溝的盡頭,便一個拉一個的爬上去,又結成細長的隊伍往河對岸走。
元貞怕被人發現自己,也學着他們低着頭揣着手,跟在人群裏。
走了一會兒,又從側面又來了幾隊苦力,大家彙集在了一起,看樣子是去別處挖溝的苦力。
不同于苦力們的苦大仇深、唉聲嘆氣,這幾個差役倒是肆意,一邊走還一邊說着話。
“今日這活兒幹完,明兒就不用來了。”
“怎麽?這溝不挖了?”
“誰知道呢,反正上頭這麽說的,估計還有其他活兒要幹,不然也不用把這些人領回去。”
元貞感覺自己被人扯了一下,側過臉來,對上一張胡子拉碴的糙臉。
“你哪個村的?你這法子好,把頭臉都蒙上了,風也吹不到,瞧我這臉吹得幹巴,回頭回去了家裏婆娘肯定不讓我親她!”
這話引起周邊一群漢子哄笑。
“李三,就你這樣的邋遢漢子還有婆娘?莫怕是吹的吧。”
“就是就是。”
“我跟李三一個村的,我證明他有婆娘,不過他婆娘是個厲害的,回去後肯定撓他。”
一群人說說笑笑,似乎這天也不冷了,人也不累了,路也不難走了。
借着說笑的空檔,元貞也粗着嗓子與人搭腔,不一會兒就弄明白這夥人的來歷。
與她所想差不多,這群人就是京畿路附近的村民,都是充勞役來的,幫朝廷給黃河沿岸挖戰壕深溝。
河對面的深溝就是他們挖的,挖完了對面挖這邊,當然也不止他們這一群人,還有其他勞役,不過跟他們不是一路。
“北戎的軍隊就在河對岸,你們難道不害怕?”
“害怕有什麽用,不是有權少保楊将軍領着大軍在前面攔着?再說了,真要讓北戎蠻子打過來,當官的倒不倒黴不知道,我們這些普通人肯定要倒黴。”有人答。
“可不是,我有親戚就是衛縣附近的,北戎打過來時,就跑到我們這兒來了。說是北戎蠻子兇殘,什麽都搶,女人都被搶了,還殺了不少人……”
這話頭一勾起來,人群裏七嘴八舌都說了起來,說的都是北戎蠻子的兇殘。
差役們聽到這些議論,也沒人出聲喝斥。
說到底,這也是幹活時,能驅使着這些勞力用心幹拼命幹的動力。
伴随着種種議論聲,一群人過了河。
等過河後,差役們就不讓苦力們說話了。
元貞一直被夾在人群中,也看不清外面的情形,等她反應過來自己該走在兩側時,幾次想退到人群外,都被她身邊的漢子拉住了。
就是那個叫李三的。
他還熱情地督促元貞,讓她別落下了,真落下了一會兒回去要挨鞭子,又說人群中間才暖和。
元貞沒辦法,只能跟着這群人走。
又走了大概兩刻鐘的樣子,他們終于來到一座城池下。
城池不大,但城牆上站着許多兵卒,城門也有許多兵卒把守,一副重兵把守的模樣。
“都趕緊進去。”
等進城後,更是入目之間都是兵卒,似這汲縣已經沒有百姓了,他們這群人就是唯一的百姓。
元貞還是夾在人群裏,低聲詢問身邊的人。
有人道:“都知道北戎要打過來,百姓都逃了。”
又有人懷疑道:“這你都不知道,你該不會是北戎蠻子的奸細吧?”
說完,這人自己都被逗笑了。
“不過就你這身板,北戎蠻子大概也不會派你來。”
這時,一旁走上來一個差役,人還沒開口鞭子已經上來了。
“嘴都被我閉上,一點規矩都不懂。”
為了躲鞭子,人群往一側倒了一下,本來你一句我一句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大家都閉上了嘴,保持之前走路的姿勢——揣着手縮着脖子。
他們來到一處營地,似乎是軍營,因為門前有兵丁把守。
入了營地,一群人被趕去了營地的北側,這裏有密密麻麻的帳篷,應該就是這群苦力的住處。
元貞跟着人流進了一座帳篷,這帳篷方圓不過十來米,卻一間要住二十來人。元貞不熟悉情況,就跟着李三走,二人進了同一個帳篷。
帳篷裏十分昏暗,彌漫着一股說不出的酸臭味兒,地上鋪着草墊子,一些顏色不一的被褥堆放在草墊子上。
一條草墊子剛好夠一個人躺下,這就是這些苦力們睡的地方。
累了一天,大家都坐下來歇息,有的甚至把鞋脫了,一時間帳篷裏的酸臭味兒更足了。
有人罵道:“你們行了啊,一會兒就放飯了,臭成這樣怎麽吃?快把簾子掀開透透氣。”
有人抱怨天冷風大透什麽氣,有人反駁你腳不臭?
一通七嘴八舌中,外面響起一陣敲擊聲,這些人頓時顧不得說笑了,紛紛站起來往外行去。
別人走,元貞雖不知要幹什麽,也跟着走。
出了帳篷,才知道是放飯了。
一人兩個黑得看不出是什麽的窩頭,一碗稀得能照清人影的粥。
就是這般吃食,一衆勞力也是喜笑顏開,尤其這粥格外得他們喜歡。不過也是,累了一天,又冷,喝一碗熱粥,晚上也能好熬一些。
元貞實在吃不進那窩頭,就把稀粥給喝了。
李三問他為什麽不吃,她說肚子疼吃不下,于是窩頭被李三拿了過去,換給她半碗稀粥。
元貞捧着從別人碗裏倒來的稀粥,一時無言。
“你知道這哪兒有水嗎?我想洗洗……”
不待她話說完,李三露出懷疑眼色。
他也沒嚷嚷,低聲道:“你到底是誰?這次力役中這麽多人,我就沒見過你。”
也就李三這種交際廣闊、又有點細心的人,才能發現元貞的異常。旁人即使覺得元貞面生,也多是沒放在心上。
畢竟力役這麽多,各個村的都有,也不是都認識。
元貞知道李三早就懷疑自己了,不然也不會一直跟着她,她是故意這麽說的,就想牽出下面的話頭。
“其實我是衛縣附近逃過來的,和家裏人走散了,一路上又饑又餓,見這裏有人幹活兒,就混了進來,想混幾天飯吃。”
想要打消一個人懷疑,最好的辦法就是露出一個不大不小的破綻,以此來引起他的質疑,而後借由嚴實合縫的解釋,一舉打消他所有懷疑。
果然李三眼中警惕之色退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就說你什麽都不知道!”
又道:“這種地方哪有水給你洗,沒見着一個個都髒得看不清眉眼,再堅持堅持吧,估計再過幾天就能回去了。”
元貞又問:“怎麽讓我們住在軍營裏,別處沒地方了嗎?”
李三道:“那誰知道呢,之前我們住的地方房頂塌了,就把我們挪到這了。軍營好啊,真要是北戎蠻子打過來,軍營裏多安全。”
元貞當然知道軍營要比外面安全,可她也想起一件事,那不知名年輕人所說‘祝順遠打算裏應外合,夥同北戎軍炸了汲縣的軍營’。
其實打從見到讓這麽大一群勞力住進軍營,元貞就在想這件事。
這個炸了軍營,自然不可能是用震天雷炸,元貞還知道另一種所謂的炸營——營嘯。
營嘯,顧名思義指的是兵卒們身在戰場,長時間處于緊張狀态。
再加上天黑以後,照亮不足、視線昏暗,一旦某個或某一群兵卒發生驚叫混亂,會讓其他人以為是敵軍襲營,因此蔓延成更大面積的混亂。
元貞在往年的奏犢中看過類似的記載,通常營嘯一旦發生,若不及時制止,後果十分可怕。輕則發生大規模踩踏,重則自相殘殺,敵人不攻自潰。
也因此當見到勞役竟跟守城的駐軍混居,頓時觸動了她敏感的神經。
兵卒警惕心高,不好下手,若是從力役中下手呢?到時候誰管你是力役還是兵卒,炸了營很正常。
而且元貞懷疑,這一群苦力大概是背鍋之人,可能真正的炸營會發生在兵卒之間,而這群苦力不過起個輔助作用。
她能做什麽?
怕落到祝順遠及其心腹手裏,所以她不能暴露身份,偏偏她又跟着這群苦力進了城,如今出不去。
元貞還是知道楊變并不是駐守在城裏,而是距離汲縣不遠的前線。
又想,楊變等人駐守前線,可能黃河這邊的關卡都是祝順遠在負責。事實證明只看這群苦力的話,确實是如此,所以她能混進來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可她能做什麽呢?
“其實我跟你說個實話,”元貞故意做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我不是普通人。我是楊将軍……你知道楊将軍嗎?”
李三連忙壓低嗓子:“你說是楊變楊将軍,這次領着人打北戎蠻子那個?”
元貞點點頭:“他不光領兵打北戎蠻子,還是主帥權少保的義子,同時還是魏國公主的驸馬。以前在西北,打西北蠻子的,朝廷見他領兵好,這次把他派到了汲縣來。”
李三倒不知這麽詳細,只知這位楊将軍是個青年将軍,早年在西北打西狄蠻子戰無不勝,如今被派到汲縣這來了。
至于什麽義子驸馬的,他卻不知。
又見元貞說得如此詳細,他心裏其實已經信了此人不是普通人了。
“我是楊将軍的親兵……”
李三露出質疑神色,傳言楊将軍身高九尺,壯如虎熊,楊将軍的親兵就這樣一副小雞崽的模樣?
元貞當然知道他在質疑什麽,可她現在拿不出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想了想,她把手背上纏着的布扒開一些,露出其下細白的皮肉。
“我是負責楊将軍私務的親兵,平時不上戰場的。這次楊将軍聽說汲縣軍營裏混進了北戎的奸細,遂把身邊的人都命出來暗中查探消息。”
“怪不得我說你總是蒙着一張臉,只露一雙眼睛了。對了,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麽,想讓我給你幫忙?”
元貞點頭:“我今天剛混進來,不清楚周遭情況,你找個借口帶我去四處看看?”
“你該不會是北戎的奸細吧?”
說着,李三又搖頭道,“北戎哪有你這種細皮嫩肉小雞崽似的人,你倒像那些大老爺們身邊的書童。”
“你說對了,我就是楊将軍的書童!現在你總相信我了吧?”
哪知這李三又搖頭:“你把臉露出給我看看,我就信你。你這藏頭遮面的,誰敢信?”
元貞真有些煩了,這人的疑心病未免太重了!
卻又知道事從緊急,光她一個人實在做不了什麽事,她必須迅速拉攏起一些人手,而這個李三就是她的突破口。
“你找個背人處,我給你看。”
兩人去了個背人的角落。
元貞先把蒙在臉上的布松了松,而後往下扒拉,露出半張臉來。
李三看完,愣住了。
過了會兒,才一邊瞅着元貞一邊咕哝道:“這些大将軍大老爺們可真會玩!”又說,“看你這張臉,我倒真相信你是那楊将軍的書童了。”
元貞當然知道他誤會什麽了。
時下養娈童風盛,許多文人雅士都會借着養書童的名義,養個娈童在身邊。
她恰恰是明白這點,才會故意引得此人往這處想,又借由自己長得柔弱姿容出色,來佐證自己親兵的‘身份’。
“走吧走吧,我帶你四處瞧瞧去。若有差爺問起來,你別說話,聽我說就行。”
李三假借方便的借口,帶着元貞在四周轉了一圈。
其實說是苦力們住在軍營裏,實際上是分開的,中間用了長長的栅欄隔開。
苦力們一旦回來,就不準往外跑了,所以元貞也沒觀察出什麽。要說唯一觀察到的,就是遠方矗立在城牆上那面大鼓。
這鼓由于立得很高,看起來很紮眼。
應該是平時用來報更的,如今則是鳴警之用。
元貞實在不甘心,又說動李三讓他等會兒回到帳篷後,幫她聚集一幫他認識的可以确定不是奸細的人。
為此,她甚至許以重利。
說一旦掃除奸細,必然有重賞,是時不管他們是拿了銀子回家去,抑或弄個官身,都不是什麽問題。
果然,回去後李三很積極。
很快,同一個帳篷裏的人,都知道了元貞的身份。聽說有賞銀還能回家,他們甚是興致勃勃,要助元貞掃除奸細。
元貞倒不是想他們幫忙做什麽,只希望若是時真發生炸營,這夥人能不亂,保住自己的性命,再來她在其中,也安全點。
天很快就黑了。
天一黑,苦力們就不準再出帳篷了。
帳篷裏也沒有燈,只營地裏隔十幾步,立着一個火盆,用以照明。
大夥兒實在睡不着,也是他們還沉浸在竟能幫将軍抓奸細的興奮中,元貞則是憂心忡忡,卻一時半會也沒想到什麽辦法。
索性便坐起來,給這群人講炸營之危害,以及如何做才能避免傷及自身。又講随着天氣轉暖,黃河很快就會解凍,所以北戎軍一定會趕着之前打過來。
“所以小哥是擔心奸細搗亂,導致炸了軍營?”
黑暗中,有人說。
元貞沒有點頭,而是直接說出聲。
“是的,到時候一旦亂起來,單人之力肯定無法抵擋。是時不用北戎人打進來,自己就亂了。汲縣一亂,危及不遠的前線,是時再無人能擋下北戎南下的攻勢。”
“這簡單,我們應該都認識各自村子裏的人吧?我們去別的帳篷裏,告訴他們可能有奸細,若夜裏發生混亂,讓大家都穩着別亂動不就行了?”
這法子引來大家附和,事關己身,所有人都很上心。
“那軍營那兒呢?”有人道。
“那我們可真管不了,都是出來充勞役的,別到時候丢了命回不去,先把自己人顧住再說。”
一旦商定,這夥勞力就開始行動了。
趁着夜色,紛紛鑽出帳篷,又沒入一個個帳篷中。
李三的活兒已經有人代幹了,他沒出去,就坐在元貞身邊。
見她坐着也不說話,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李三想了想安慰道:“你也別擔心,真到時候出事了,我們就護着你,找個顯眼的地方,再想辦法提醒軍營那邊。”
元貞笑了一聲,道:“你說得對,先把眼下做了,是時候随機應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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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這些人的提醒,不管其他苦力信不信,總之一時半會所有人都睡不着。
也因此,當半夜感覺到地面在震動時,所有人都坐了過來。
這是很多馬一起策馬奔騰,才能引起的動靜。若是見過騎兵出沒的場面,幾乎腦子裏能頓時浮現那種畫面。
四周一下子就躁動了起來。
隐隐的,有嘈雜聲傳來,卻因為離這裏有些距離,聽不清楚。
“三哥,三哥,軍營那邊真炸了。”有人沖進帳篷裏喊道。
“別慌,都別慌!都忘記之前怎麽說的了嗎?”
由于有元貞、李三等人的帶領,這個帳篷裏沒亂,他們又很快出了帳篷,一個一個帳篷召集人讓他們別慌別亂。
李三有些毛躁,為了引起大家注意,掀了一個做燈柱的火盆,又找了根棍子,一邊敲一邊跑着喊。
大家異口同聲,很快苦力這邊的混亂就被鎮壓住了。
所有人都出了帳篷,聚集在一起。
與之相比,距離這裏不遠處的軍營裏,顯然有山洪海嘯正在發生,隐隐還能聽見‘北戎騎兵打過來了’、‘祝順遠帶人跑了’的喊叫聲。
元貞當機立斷,一把扯了頭上的帽子,一頭緞子似的烏發頃刻滑落下來。
她又扯掉臉上的布,并拿出一根鳳簪,高舉而起。
“我乃魏國公主蕭元貞,我夫乃楊變楊将軍,我因與丈夫失散,淪落此地。現有奸細意圖亂我汲縣,希望你等能護着我,沖到城樓處,給其他人示警,你等可能做到?”
火光之下,一張美人面無遮無攔。
那眉眼、那烏發、那細嫩的皮肉,一看就非尋常人。
尤其那鳳簪,在火光之下耀耀生輝,普通人不認識公主,但是認識鳳凰,知曉這東西不是平常人能戴的,除非是皇族中人。
“竟然是公主!”
李三也在發愣,不是說好的是娈童,怎麽變成公主了?
不過他反應也快,當即喊道:“誓死效忠公主!大家夥兒快随公主來,把所有人都號集起來,即使北戎騎兵打進來了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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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戰火早已點燃。
不是一地,而是幾地。
主力在攻擊楊變等人鎮守的防線,而汲縣這兒只來了由慕容興吉帶領的八百騎兵。
隐忍多時,不惜每天佯攻扔下十幾具屍體撤退,不過是為了麻痹昊國主力軍,實則慕容興吉的殺招安排在汲縣。
一旦汲縣亂,必然牽連另一端的防線。
要知道汲縣可是駐着一萬多的兵力,一旦炸營亂起來,那副畫面慕容興吉想起來便為之興奮。
此時,一身铠甲的慕容興吉便站在一處山坡之上,其下不遠處就是汲縣城池。
此刻汲縣城下,北戎騎兵們以百人為一隊,手持着火把來回在城下奔馳着,那馬蹄聲如雷,真仿佛來了千軍萬馬也似。
與之相互輝映的,是城裏也鬧了起來。
兩股動靜交彙,聲入雲霄,讓人為之心悸。
“報!”
一個北戎斥候騎着馬過來禀報軍情。
“禀報三皇子,祝順遠果然已經按照之前議定,領着親兵從後方城門跑了。”
“好!再等等,等着昊國人自己打開城門跑出來,你們再去收割羊羔。”
“是。”
火光中,慕容興吉披風如火,更襯得戴着兜鍪的他,多了幾分嗜血的味道。
他并非不恨楊變,只是他需要一場絕對的勝利,來告訴那個女人,她的選擇是如何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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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裏,軍營中。
元貞沒帶着人沖到軍營那邊,而是讓人砸破了營地的圍欄,從另一端出了去。
沿路,若碰到亂軍身影,遠遠的這群勞力便開始異口同聲大喊:“魏國公主在此,誰敢妄動!”
他們面色潮紅,聲斯力歇,手持着各種東西做出來的火把,照亮了周圍一大片區域。
而被人圍在中間的元貞,此時她已褪去身上的粗布襖子,将裏面火紅色的長袍露了出來。
這件衣裳本是之前找村民所買,由于村民大多窮苦,哪怕家中婦人的衣裳也粗糙得很。偏偏元貞皮膚細嫩,在村裏更換衣裳時,希筠實在嫌那些婦人拿出的衣裳粗糙,便花大價錢買了一戶人家女兒的嫁衣。
只要了裏衫,讓元貞充作內衫之用,而那戶人家完全可以拿着銀子再做一身,反正內衫好做。
此時為了引人矚目,元貞也顧不得寒冷,把外衣脫了将裏面的紅衣全部露了出來。
“魏國公主在此,誰敢妄動!”
就在這種威勢下,來一股亂軍,便收攏一股。
可與軍營那邊的炸營相比,還是杯水車薪。
“公主,祝順遠跑了,北戎打過來了!”被收攏的兵卒惶惶道。
“打不過來!楊将軍帶兵在外面呢!你們分些人出來,一部分護着我去城牆,一部分去各處鳴鑼示警,告訴所有人不要亂,我在楊将軍在,北戎不會打進來的!”元貞道。
她鎮定的模樣,感染了衆人,被收攏來的兵卒漸漸都鎮定下來了。
那夥兒勞力反倒嘲笑起他們,道:“慌什麽慌!北戎蠻子真來了,砍了他們狗頭!公主都在這兒呢,那什麽祝順遠跑了又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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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分兩路,由于有兵卒們的護持,上城牆很順利。
城牆上亂成一鍋粥的兵卒也迅速被收攏了。
元貞來到那面大鼓之前,取下鼓槌。
“公主,讓小的來吧。”一個兵卒道。
元貞置之不理,用鼓槌先試了下鼓面,又背對着衆人道:“ 把能拿來的火,都拿過來!”
衆人知曉此番是為示警,雖不知她要做什麽,但都去找火把火盆。不一會兒,大鼓所在之處,便被沖天火光照亮,宛如一道光柱直入天際。
元貞手持雙槌,先不甚熟練地敲了兩下。
很快漸入佳境,鼓聲成曲。
“咚!咚!咚!咚咚……”
遠處,意識到不對的楊變已經領着兵來了,卻突然聽到遠方有鼓聲傳來。
不同于平時示警的急促,反而似乎有節奏。
“是秦王破陣樂!”有人道。
随着駿馬疾馳,近了,越來越近了。
此時,楊變已經看到汲縣城牆上那沖天火光,以及火光中那一抹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