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華佗言明自己會在下邳待上多日,若是二位公子病情反複或者嚴重都可以去醫館尋他。
結清出診費用的蕭佚送走了華佗,回來看見正在戀戀不舍地和美酒告別的郭嘉。也不知道這人是從哪裏翻找出來這壺酒,郭嘉拔出木塞,嗅聞着即将和自己分別的好酒,眼睛一邊瞟着門口是否有人回來,一邊對準壺口咕嚕兩下連喝幾口美酒。
一想到自己以後可能就喝不到好酒,郭嘉喝酒的速度更快了,連自己尚在病中的身體都顧不上。
對此蕭佚的做法是閃身到郭嘉身後,語氣幽幽地在人耳邊問道,“好喝嗎,奉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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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喝酒的動作一頓,酒水從口中溢出落了滿身,緩慢放下酒壺後郭嘉試圖睜眼說瞎話,“嘉只是在跟它道別,清長莫要誤會了。”
往嘴裏道別是嗎?!
郭嘉眼中萬分冷酷無情的蕭佚沒收了他的好酒,還在一番搜尋之後将他行李中的美酒統統收繳。試圖講道理的郭嘉扯住了蕭佚的衣袖,“嘉覺得人生不能無這杯中物,況且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與其糾結着不知何時到來的命運,倒不如好好享受當下。”
所以這酒還是別禁了吧,郭嘉目露期待地看着蕭佚。
“呵呵。”蕭佚笑了,古怪的笑容看得郭嘉寒毛直立,“那奉孝自己好好享受吧。”
接住酒壺的郭嘉看着蕭佚拂袖而去,他沉默片刻莫名産生了一種清長生氣的錯覺——應該是錯覺吧,清長脾氣一直都挺好的,早年相識時他和志才語氣那樣尖銳都不見人生氣,現在就更不可能了吧。
保持這種想法的郭嘉美滋滋地抱緊了失而複得的酒壺。
直到養病三日來除了日常交流外,蕭佚都不曾與他說過話,郭嘉這才推翻了自己那日的想法。
每日蕭佚都會為郭嘉蕭平二人熬煮好湯藥,準備清淡可口的飯菜,同樣會詢問他們身體感覺如何,可其他話語卻是一言不發,每每郭嘉率先開口與人交流都不得絲毫回應。這一來二去的連同樣在病中的蕭平都能看明白,自家阿父正在與郭嘉生氣。
知道是一回事,幫人說好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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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第一日開口過的蕭平拒絕回憶那日沒了蜜果的湯藥有多麽苦澀。
“平兒乖,幫嘉說兩句好話吧。”好的快差不多的郭嘉誘哄小孩子,“或者平兒幫嘉問問,嘉究竟是哪裏惹了清長生氣。”
蕭平對此無能為力,“不行,我不想再喝沒有蜜果的藥了!奉孝叔叔你還是自己去問吧。”
“嘉這裏還有一份蜜果,若是平兒願意幫忙……”郭嘉拿出了先前藏好的蜜果。
泛着油光的腌果外裹着一層堅硬的糖殼,蕭平一見到蜜果不由自主地想起蜜果酸酸甜甜的口感,他咽了咽嘴饞的口水答應幫這個忙。但蕭平不打算說好話,轉而問起郭嘉在蕭佚生氣前發生了什麽事情。
将那日事情全都告訴蕭平的郭嘉見蕭平神色一變,對方苦着一張臉唉聲嘆氣。
郭嘉不由得跟着提心吊膽起來。
托着臉頰兩邊軟肉的蕭平長嘆道,“奉孝叔叔平日裏不是最擅揣度人心的嗎,怎麽到了阿父這邊您……”像是無話可說,蕭平揉了揉自己的臉頰暗自打氣,似是在鼓勵自己,“奉孝叔叔,若你的好友不愛惜身體,你難道就不生氣嗎?”
悻悻摸着鼻子的郭嘉嘴硬,“這、這不是應該互相尊重嗎!”
“阿父身份特殊一事您也知道。”蕭平歪了歪腦袋,“前不久平見過阿父的某位子侄,從他口中得知父親以前脾性可沒現在這般好,如今氣性收斂是因為阿父知道人族壽命不過百,能活過五十的更是鳳毛麟角。與其将時間浪費在那些終有一日釋然的争吵上,倒不如享受當下的生活。”
聽完蕭平話語的郭嘉突兀的想起那個不知結局的幻境,當年之人一個接一個地逝去,送走他們的時候清長又是何番心态?
“父親他只是希望您照顧好自己身體,努力地活下去。”
這話說完二人一同陷入了沉默之中。
思索許久的郭嘉感慨着他們二人相視莫逆之情,一生可得此友,夫複何求。
郭嘉決定去找蕭佚說個清楚,在他病徹底痊愈之前。
這些時日的修養讓郭嘉的身體逐漸恢複,雖然還比不上之前能跑能跳時的健康,但至少下榻走動是沒什麽問題的。年幼的蕭平就沒這麽快的恢複力,下了榻兩條細瘦的雙腿就顫顫巍巍的抖動着,讓蕭平無力地摔倒在地上,因為蕭平被勒令痊愈之前不能下地,如今只能打開窗戶眼巴巴地望着外面的小橋流水。
為了方便照顧兩個病人,這些時日蕭佚也沒怎麽離開過谒舍,去過最遠的還是街那頭的醫館給他們二人買藥。現在蕭佚正坐于谒舍一樓擺放出來的草席之上,矮小的桌幾置于膝前上面放置的是純淨的熱水,手中的竹簡來自這家谒舍。
“清長讀什麽這麽認真。”郭嘉喚來谒舍的跑堂給自己準備一個幹淨的杯子,他也不在意蕭佚的冷臉湊過去觑了一眼對方手中的竹簡,“《佛祖統紀》?”
表情震驚的郭嘉止不住的上下打量着蕭佚,“你不是學得道家那一派,怎麽還看佛經?”
“世間萬般諸法皆為證道,佛道亦有共通之處,吾觀佛經是為求一瞬感悟。”蕭佚放下手中的竹簡認真說着,“而且下邳郡中佛經數目頗多道經不見幾卷,吾實在好奇這是何原因。”
話音剛落,蕭佚似有所感的擡起頭,目光炯炯的望向谒舍大門外的街道。
街道上原先熱鬧的攤販不知何時收起了自己的家當,粗布包裹着那些東西被拖進了街坊之間昏暗的狹窄巷子中,蓬頭垢面讨生活的乞丐被提前驅趕進黑暗不見光的角落,只為了迎接即将到來的游行隊伍。谒舍一樓中有同樣好奇的人扒着窗戶探頭去望,被跑堂一把拉了進來小聲警告着。
“不要這麽探頭!叫笮禪師見着,一個不敬神佛的罪名下來,少說要挨上二十大板!!”跑堂色厲內荏地勸誡着自己拉回來的人,同時也是在告誡谒舍裏其他從別郡而來的過路人,“還有下邳郡郡內只能誦讀佛經,若是有信道的還是早些離開下邳,笮禪師最是容不得道教的道士。”
顯然剛才跑堂的聽見了郭嘉所說,苦口婆心的勸着他們離開,不要給自己給谒舍帶來麻煩。
郭嘉又看向蕭佚,見人不為所動的注視着街上,他索性換了個位置坐到蕭佚身邊,這個方位更方便他注意街邊動靜。
只見街上蕭蕭瑟瑟,卻聽聞梵音袅袅,芬芳馥郁的燃香味道令坐在谒舍裏的人心曠神怡,他們不由得感嘆這位笮禪師手筆之大,能在這種時刻焚燃大量熏香只為了自己信仰的佛,不少人因此贊嘆他這份虔誠。
蕭佚沒有絲毫反應。
恰逢此時街上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低聲吟唱的佛經聲帶着一種奇特的韻感入耳,落在衆人的耳中倒是有音律之美,不少人都閉上眼細細感受這段佛經的誦讀。腳步聲越來越近,佛經聲也越來越響,當第一排的僧人整齊路過谒舍時,在場之人都被游行隊伍震驚了。
浩浩蕩蕩的隊伍穿行在街道上,前後都是虔誠信佛的僧人,他們步伐統一聲音一致的念誦着佛經,被這些僧人夾在中間的是穿着更加威嚴的大和尚以及他身後用金銅打造而成金身佛像。佛像上炫目的金光閃花了人眼,端嚴莊重的佛像歷經多位名匠,不僅身體細節處都做得逼真就連佛像那慈悲的神情也栩栩如生。
這種技藝令所有人贊嘆不已。
同樣驚嘆不已的郭嘉聽見了耳邊傳來的一聲輕不可聞的冷笑聲。
待游行隊伍過去,經書誦讀的聲音逐漸聽不見,谒舍內爆發出熱烈的讨論聲。跑堂的和谒舍老板都快被層出不窮的問題問暈,兩個人分身乏術回答不了所有人的問題,故而有不少人扭頭和身邊的同伴或者只是鄰座的客人交談剛才看見的那一盛況。
郭嘉也不例外。
不過他更好奇的是為什麽在所有人都為那技藝驚嘆時,蕭佚卻發出了冷笑聲,“清長剛才所言不厭棄佛教,又為何見那佛像是這般态度?”
“奉孝應知此佛像金身是用金銅所造,以剛才佛像大小,奉孝覺得下邳國國相俸祿應該存多久才可攢夠錢財。”蕭佚吹散杯中漂浮的熱氣,熱水入喉身心俱暖,“剛才跑堂所言郭嘉也聽到了,這下邳中百姓都害怕這位禪師,平日想必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我嘆的是這表面吃齋念佛背地手段陰狠之人。”
聽懂意思的郭嘉越過這個話題,“說起來時間也沒到浴佛節,這禪師怎麽就開始迎佛了?”
旁邊有知情者好心解答,“唉,還不是因為笮禪師在城內新修了一座佛廟,這是在迎佛入廟呢!今天佛廟解簽免費,廟外也有筵席,來往賓客都可以入廟吃齋飯,分文不取。”
這種新鮮事情引起了郭嘉的興趣,當即也顧不得自己的身體,他扭頭就邀請看起來沒再生氣的蕭佚,“清長可願意與嘉一同入廟一看。”
“好啊。”蕭佚眼簾微垂,看不清他眸中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