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荀彧遣了車夫去阻止那對夫妻悶殺嬰兒的行為。
沒再将竹簾放下的荀彧望着遍地屍骸,“清長帶我來此處,又難得講了這麽多儒家之理,是想勸告彧什麽嗎?”
“也許吧。”蕭佚看着在田野上游蕩着的魂魄,稚子的魂魄吮吸着手指懵懂的坐在地上,“不是佚想勸告什麽,而是文若走這一遭可有解開心中迷霧。”
田野上死亡時間太久的魂魄渾渾噩噩,終日在屍骨旁徘徊,他們已經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了,也記不起臨死前最後的遺憾。沒有陰差沒有生者的呼喊,他們在這裏消磨着自己身為人類最後的清明,直到死前的怨氣徹底侵占将他們變成厲鬼冤魂,毫無差別的吞噬着周邊的同類與活人。
這裏是最好的養鬼場。
面對蕭佚抛回來的問題,荀彧也不知道答案,但目睹這般人間慘劇之後,他的內心産生了片刻動搖,至于更多的只能留待時間去驗證了。
蕭佚沒有去等荀彧的回答,他扶着車廂廂壁而起,原先放置在主卧的提燈一個眨眼的時間出現在手中,燈籠中的燭火明滅不定。離開車廂在外面的土地上伫立的蕭佚提着燈籠,随着他的走動燈籠也一搖一晃,籠中的燭火卻是在這幾步路中猛地綻放。
火焰越來越亮,就是白日都無法忽視燭火的光芒。
荀彧目睹着蕭佚茕茕孑立,踽踽獨行,天地之間仿佛無人可與他并肩前行。
長發紛飛間,他看見了蕭佚悲天憫人的眉眼,荀彧突然覺得這十幾步的距離遠的興不起追趕的想法,他就是那世間芸芸衆生偶然的與神仙有了交集,終有一日還是要看着神仙回到自己的天上去。
這個想法不對,荀彧知道,他清醒地知道這件事情,可他止不住這個想法。
提着燈籠返回的蕭佚眉眼低垂,手中沉重不少的燈籠對他來說仍舊不怎麽費力,他已經将此處的游魂盡數收緊燭火中,只待哪日前往地府送他們過奈何橋。知道他們還有新的輪回新的開始的蕭佚心情好上不少,他重新回到馬車上,燈籠被他挂在馬車外面。
“文若?”注意到好友不對勁的蕭佚輕聲呼喊着好友的字,“可還好?”
下意識回應了一聲的荀彧神色複雜,“無事,彧自己想清楚便好。”
去救嬰兒的車夫也回來了,他阻止那對夫妻殺嬰的時候同樣将跑走的夫妻追回來,車夫換回了兩對夫妻的嬰兒也按照荀彧吩咐給了些許銀錢,足夠他們在這個世間帶着孩子活下去。可是荀彧也知道自己只能做到一時的救助,若真想天下再無易子而食慘劇,只有陛下勵精圖治還世間一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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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踏上了回去的道路。
等馬車停在蕭佚那院子前時,早已有人不滿的斜靠在門上等候着某兩個背着自己出去玩的好友。蕭佚看見郭嘉的時候心虛了一下,又強撐着直面郭嘉譴責的目光,想他早上為了避開郭嘉都是特意用法術翻下床的——但這種細節奉孝肯定不知道,所以現在他要先占據話語的高處!
“奉孝你終于醒了?”蕭佚的神情看起來有些驚訝,他不經意間透露出自己是為了照顧郭嘉睡眠這才沒叫上他一起出去的,“早間見奉孝睡得正香,不忍打擾你的美夢,奉孝應當不會怪佚吧?”
郭嘉咬牙切齒地笑着回道,“嘉怎麽會怪清長呢。清長這般為嘉考慮,若是我還怪罪清長,豈不是嘉之過。”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方法繞過我。
雙手托着下巴腦袋左搖右晃的蕭平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麽兩個大人之間氣氛這麽怪異,但他知道自己想吃阿父做的好吃糕點了。蕭平扯着蕭佚的袖角,用嘴饞的理由把人弄進庖屋,蕭平自己也搬着小板凳蹲在庖屋門口等着投喂。
大門口處只剩下郭嘉和荀彧兩人。
荀彧和郭嘉一同進入院裏,他關上大門後小聲和郭嘉說着什麽。
“诶?”郭嘉聽見荀彧的話有些驚訝地上下打量着他,他對今天早上兩人去做什麽更加好奇了,“文若你居然發現了嗎?”
有所預料的荀彧回望。
郭嘉知道荀彧在擔憂什麽,他自己也是這般走來想通的,“一開始我們确實是因為清長神異而與他相交,可後來不也是真心換真心嗎?所以文若何必去在意那些虛的。”
“嘉只知道,清長永遠是清長。”
……
荀彧無法在陳留待許久,酸棗還有一堆事情等着他,故而沒幾天就乘坐馬車回了酸棗。
恢複了往日生活的蕭佚仍然每日帶着自己的胡床前往集市為人算卦,他的書室算是徹底對郭嘉放開,內裏的書籍都可以由着對方看。當然有些不該出現的書仍然還是被雪藏在倉庫最裏處。蕭平白日的時間就在書桌和院子裏打發,郭嘉對他的教育并不嚴苛,只要今日所教的都學會了蕭平就可以自己在院中玩耍。
這讓原先懶散的蕭平開始好學起來。
某日如往常一般在院中爬高上樹的蕭平還未站穩,就見隔壁的院子飛來一蹴鞠,正正好好的敲在了蕭平的的腦門上,把人從樹上給撞了下去。
幸好蕭平年幼爬不了太高,這一摔除了響聲大了些外倒也沒受什麽傷,他迷迷糊糊地抱着蹴鞠坐在地上。
隔壁院裏的小孩仰頭望着踢球的兄長,“阿兄,你好像踢到人了。”
本是聽從父意打算借撿球的機會與隔壁人家熟悉的少年:完、完蛋。
聽見院裏動靜出來一觀的郭嘉,他發現了家中不該有的蹴鞠,再一看那棵經常被蕭平爬的樹,郭嘉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即使他很想笑兩聲,但只要一想到蕭平哭起來能把人外袍哭濕,郭嘉硬是忍住笑容走過去抱起蕭平,“平兒可無事?”
“沒事,平兒不疼。”蕭平摸了摸自己被砸到的額頭,“這是隔壁院子的蹴鞠,要還回去。”
正巧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郭嘉抱着蕭平打開了院門,門外站着兩個人,大一點的看起來十幾歲面露羞窘,小一點的似乎只有三四歲怯生生的躲在兄長身後。年長一些的少年窘迫的道歉,目光在對上蕭平額頭上那個紅痕時縮了回來,“抱歉,昂與幼弟踢球時沒注意,不小心踢到閣下院落中來了。”
被特意教導過該說什麽話的弟弟看着蕭平,“你沒事吧?這次是阿兄之過,等父親回來,我讓父親替你教訓他!”
“平兒沒事。”蕭平掙紮着自己下了地。
抱着蹴鞠的蕭平将蹴鞠還給兄弟二人,沒怎麽玩過蹴鞠的蕭平目光有些依依不舍,他也想和人一起踢球玩。
弟弟讀懂了蕭平的眼神,他接過蹴鞠又拉住蕭平的手,“要和阿兄一起踢球嗎?阿兄蹴鞠很厲害的!”
哥哥:我的弟弟真棒!
之前蕭平在荀氏學堂和同齡人相處過,但學堂裏的大家被管教很嚴,很少有機會和同齡人一起玩耍的蕭平心動了。蕭平擡頭征求着郭嘉的意見,郭嘉略微思索一番同意了蕭平的請求,“記得早些回來。”
“好!”蕭平興高采烈地跟着兩兄弟去他們院子裏踢蹴鞠去了。
等月上中梢蕭佚提着自己的胡床回家時,蕭平正戀戀不舍地從隔壁院落裏出來,他和下午新交的好朋友道別并約定好明天還要一起玩。
不得不說,蕭佚看見蕭平的瞬間眼前一黑,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帝俊當年面對十個調皮兒子的心情。
想揍,真的很想把人揍一頓。
早間出門時還是一身幹淨整潔衣服的蕭平,此時渾身上下全是地上的髒泥,雙手黑乎乎的也不知道玩了什麽東西。偏偏這孩子臉上還是燦爛的笑容,看見蕭佚張着手就要撲過來抱抱。
蕭佚:……
雖然他沒有潔癖,但不代表他願意一個小髒鬼撲到身上來。
他手中竹竿一伸,竹竿那頭勾住蕭平的衣領,再一轉竹竿,蕭平被挂在竿子上動彈不得。蕭佚肩扛竹竿,氣勢洶洶地殺回自家院子,準備問一問郭嘉自己不在時發生了什麽。
同樣算好時間從書室裏出來的郭嘉看見蕭平模樣樂了。
捂着肚子笑個不停的郭嘉沒能躲過蕭平小心眼的報複,剛被阿父放下的蕭平一落地就用盡最快的速度撲向郭嘉,誓要報複對方笑話自己囧樣。
閃躲不及的郭嘉衣服下擺上喜提一團團黑乎乎的印子。
郭嘉:……
聽見低低的笑聲的郭嘉現在也不嫌棄蕭平身上髒了,他指着在一旁觀戰的蕭佚和蕭平說道,“現在就清長是幹淨的,而他剛才還把你挂在竿頭上,平兒快去抱抱你阿父。”
“我們都弄髒衣裳了,怎麽可以就清長一人幹幹淨淨!”
覺得郭嘉說得很有道理的蕭平又去撲蕭佚,郭嘉在一旁幫忙圍堵。
無可奈何的蕭佚一手一個給扔進了院中的小池裏,轉身去庖屋給他們二人燒熱水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