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蕭佚端來醒酒湯的時候郭嘉正掩門而出。
示意蕭佚小聲一些的郭嘉走到一旁,他端起醒酒湯欲解釋自己的行為,就被碗中的辛辣氣息沖了鼻,“嘶。”
“這湯……”郭嘉想拒絕這碗過于辛口之物,擡眼對上蕭佚的眼眸半阖失落的模樣後,郭嘉捏着鼻子一口灌了下去。
被辣出眼淚的郭嘉用袖口抹去眼角的水痕,啞着嗓子阻止蕭佚将醒酒湯送進去,“文若看見了你那,讓他一個人在裏面好好想想吧。”
?
蕭佚左思右想都沒明白郭嘉說得是哪。
而郭嘉已經進了主卧,偏房留給荀彧一人,郭嘉沒了去處只能來主卧和蕭佚擠擠。主卧只有一張床榻,幸好蕭平年齡還小個子不高在床榻上占不了什麽位置,剩下的位置睡兩個成年人勉勉強強能行。
“奉孝叔叔。”蕭平躺在被褥中迷迷糊糊的打了聲招呼。
“等等奉孝,你說的是哪一?”實在不清楚郭嘉意思的蕭佚扯住郭嘉,瞧見蕭平欲睡不睡強撐着都要偷聽的模樣,他把人拉到一旁的屏風後,“我何時暗示過?”
聽明白蕭佚意思的郭嘉指了指床榻的方位,“那本《封神》不是清長暗示平兒借予嘉的嗎?說來這有上冊,為何不見下冊《封神》,我對後面的內容着實好奇。”
因為下冊他還沒寫完!
身為著書人的蕭佚沉默,封神一戰的經歷他牢記于心,他本沒打算這麽快将封神一戰內容記錄下來,前期那些他都是為了方便梳理商周二朝的歷史才記錄下來。将上冊書籍做讀物給蕭平聽,只是因為這幾天正好讀到了商滅周起這段歷史。
這一回真的只是郭嘉多想了。
許是察覺到蕭佚表情不太對勁,郭嘉收起臉上不正經的神态,“真的只是簡單照顧平兒?”
蕭佚扶額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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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倒是郭嘉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書現在再拿回來好像也不太好了吧。”郭嘉沉吟一會,他回憶一番書中大致內容,“現在糾結也無甚用處,不若明早再與文若說清楚。”
眼下只能這麽做的蕭佚剛同意郭嘉所說,他瞥見人往屋內唯一的床榻走去,終于反應過來這人為什麽要進主屋,“奉孝、奉孝你等等。”
下意識拒絕和郭嘉同被而眠的蕭佚想起偏屋裏的荀彧,如今天色已黑趕人出去自己找谒舍的話,委實有些于心難安。可這床榻擠不下三個人,蕭佚自己還不知道蕭平的睡姿是多麽好動,真要這麽睡一晚就不知道是哪個倒黴蛋明早會渾身酸疼。
停下腳步的郭嘉眼神可憐的望着蕭佚,“清長不會讓我在地上湊活一夜吧?!”
雖然在幻境中時因為身份與人數等原因,郭嘉常常是和蕭佚被褥加身席地而睡的,可那是因為情況特殊。現在這種可以勉強擠擠的情況下,郭嘉并不是很想回味幕天席地的味道。
确實有一瞬間這麽想的蕭佚連忙假裝咳嗽幾聲,被郭嘉抓住質問前率先一步走到床榻前,他搬開用以歇腳的腳凳,按住暗格的推梢,輕輕一拉就将床榻又往外擴延了半人的寬度。蕭佚又重新支起床榻下方的支架保證新拓展的床位不會縮彈回去,這才看向目瞪口呆的郭嘉,“奉孝睡外位可行?”
第一次見這種床榻的郭嘉頗感興趣的上前觀察,他發現床榻在向外延伸的時候會自主擡高高度,與原先的部分齊平,這樣就可以保證睡在上面的人不會因為高度差而難受。郭嘉蜷指作拳輕敲床榻連接部位,不怎麽能看懂其中關竅的他倒是猜到了床榻來歷,“這是墨家的機關術?”
蕭佚沒有否認郭嘉的說法,脫靴後徑直上了床榻。反身去整理蕭平踢亂的被角時,郭嘉用同樣的方式上了床榻,被褥挺大足夠他們二人一同蓋着,但這布枕只有一個,若他們二人共用的話距離太近,兩人都會尴尬。
見蕭佚還在照顧蕭平,郭嘉思索一二忍痛将布枕放回原位,自己用外袍勉強折出一枕墊在脖子下面,就這麽草草的睡下。而終于把蕭平包好的蕭佚回身就見郭嘉已經閉目,本還想謙讓布枕的蕭佚只能一簪熄滅燭火,和衣躺倒在床鋪上緩緩睡去。
兩人一夜好夢。
唯一精神不濟的荀彧恍惚地端坐在桌前,蕭佚府中座椅皆改為可令人垂足而坐的胡床,即使這樣枯坐一夜荀彧的身體仍舊吃不消。但比起難受的身體,讓他更彷徨的是書,是他花了一夜時間細細研讀的書籍,是接受了這麽多年的孔夫子思想與孟夫子思想的碰撞。
白日的微光透過窗棂打在桌上,方格狀的日光恰好籠罩着書皮上那個‘封’字。
荀彧默然伸手,骨節分明的手指拂過書皮,撫平書頁上的折痕。一個小小的動作令書籍移了位置,那抹陽光落在了書皮上的‘神’字,荀彧若有所悟的收回手。
恰逢此時屋外傳來輕微的吱呀聲,荀彧推開窗戶見衣冠整潔的蕭佚阖門入院,落腳輕柔地走向庖屋,荀彧估摸着應該是起來準備早食。這種事情荀彧多是交給府中侍從去做,蕭佚府上從不招仆也不喜他人伺候,五六年來事事不假借他人之手,與尋常府中公子相比倒是所擅頗多。
雖然荀彧同樣不擅長這些,即便他與蕭佚是多年好友,也做不到在一旁默不作聲等候好友一人備早食。緩慢起身的荀彧活動了一番久坐麻木的雙腿,待行走無異之後同樣悄開房門,悄悄來到庖屋。
庖屋內舀水入鍋的蕭佚用長勺撥弄着鍋中烹煮的食物,白花花的精米漂浮在水上,随着長勺的攪拌清亮的米湯溢出,鍋中的湯汁變得粘稠,米粒的清香味散發出來勾的人肚中饞蟲直叫。
“清長,”荀彧輕敲門扉,他推開庖屋虛掩的房門,“你這手藝倒是一如之前美味。”
毫不驚訝的蕭佚沖洗幹淨雙手,收拾了碗筷出來。鍋中熱乎的米湯盛舀入碗,搭上一旁複蒸的籠餅,荀彧頓覺腹中叫這熱食暖和不少,籠餅為面食倒也飽腹。
熄了柴火,又以蓋覆在鍋上,鍋中餘溫可保證米湯一時半會不會涼透,用同樣的方法對待籠餅,蕭佚就不用擔心那貪睡的二人醒來後只有一鍋冷食。蕭佚看着吃飽喝足的荀彧,難得提出了一次建議,“文若用完早食,何不與佚外出走走?”
不疑有他的荀彧颔首應下邀約。
二人結伴出行,說是外出走走,實際上還是蹭了荀彧那輛馬車。兩人端坐在馬車中,聽聞街邊早市的聲音滑過車簾,車夫駕駛着馬車驅往蕭佚所說之地。離那處越近越不可聞早間喧嘩之聲,只餘一二柴火噼裏啪啦作響,能聽到的更多是周遭壓抑不住的哭泣。
荀彧為之驚異,輕擡馬車兩旁起遮掩作用的竹簾,透過車廂四方的小窗看見外面的街景不複陳留城中的繁華。
泥路幹硬,偶有凹陷處積水四周泥濘,往來之人習以為常跨過那處凹陷,行色匆匆的更是不管泥濘徑直踩踏,濺起的泥水髒污了衣袍也不在意。路邊種植的作物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收割作物的農民面黃肌瘦,揮舞着農具的手無力的隔斷莖稈,跟随在身後撿拾的老婦招呼着自己的孩子驅趕想要偷食的動物和乞兒,這才勉力護下田中的糧食。
那些乞兒與驅趕的孩子不過垂髫之年,其中有孩子手中甚至抱着剛剛滿月的嬰兒,百家布拼起來的襁褓是嬰兒唯一的衣物。
“……這”荀彧不忍的撇開視線,“此處距陳留多遠?”
“不過三裏地。”蕭佚垂眸。
馬車仍舊還在往前走。
離陳留越遠,山野間的百姓愈發不好過。三裏地的百姓尚還有農田維生,五裏地之外的農田早已在戰火中盡數毀壞,馬蹄踏遍了農田,士兵百姓的屍首倒在農田上,幹涸的血跡使這塊土地散發出惡臭的腐臭味,半露的白骨又引來了野獸與惡鳥。惶惶度日的村民龜縮在不成樣的房屋中,門口支起的爐竈中炖煮着一鍋結了白塊油脂的湯水。
滿目瘡痍,遍地幹戈。
目睹此景的荀彧紅了眼眶,他哀嘆着奸賊誤國禍亂蒼生,為因此而飽受苦難的黎民百姓痛苦。
“今上剛即位,朝政把控董卓之手,暫不知其人。”蕭佚注視着荀彧的雙眼,向來淡然的眼神淩厲如刀,“然桓靈二帝驕奢淫逸、買爵鬻官,只顧享樂不顧天下安危,身為君王使令不行,使五官分而無常,法制雖設但私善行,國之所以危。”
又怎是賊子一人之過。
“臣不言君過。”荀彧幽然長嘆,“今上年幼,多加教導,仍有挽回餘地。”
“若其才能平庸,若其不堪大用,若其肖父呢。”蕭佚遙遙指向半塌牆壁,那裏有兩夫妻正交換着懷中嬰兒。
順着蕭佚所指方向看去,荀彧看見其中一對夫妻掩面哭泣而走,留在原地的那對夫妻可憐的拍了拍幼兒的襁褓,竟是合上襁褓教幼兒再也呼吸不得。
“造孽啊!”車夫滿眼淚水的撇過頭,不願再看那孩子的下場。
荀彧此時再看家家戶戶門前湯鍋,恍然大悟。此處荒涼還能有肉食烹湯,緣是各戶易子而食。
董賊亂政之時已易子而食,如若陛下複其父之荒謬,這世間又當是如何禮崩樂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