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熒惑守心曾記載于《爾雅》一書中,書中對此的描述是:大火,謂之大辰;房心尾也。主天下之賞罰,主天下之急,故天下變動,則心星見之不詳。
時年董卓入洛陽,廢少帝立新帝,部下于城中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後有諸侯群聚謀起兵,于酸棗共謀反董一事,董卓避鋒芒将獻帝送往長安,自己留守洛陽對付酸棗聯盟。而颍川近洛陽陳留等地,酸棗隸屬于衮州陳留郡,戰亂四起之時颍川必遭池魚之禍。
如此一來蕭平所觀熒惑守心之象确實會發生,若是不撤離颍川,待雙方大軍所至颍川城中的百姓在戰火中怕是九死一生。
理解熒惑守心之意的三人面色都嚴肅起來,他們知道這不是一件小事情,必須盡快帶着家族搬遷,若是能說服城中百姓與他們一同離去那是更好不過的。
“我去找族老商量。”荀氏是颍川當地世家大族,他們在城中的發言權自是他人無法比過的,荀彧當機立斷撇下兩位好友準備通知族人,推開門的那刻看見本應該随着新帝一同前往長安的荀攸,“公達?!你怎麽歸來了?你不是應該在長安輔佐新帝嗎?”
“叔父,叔祖父病逝了。”荀攸表情凄怆,他搖搖指着大門口的方向,“攸扶柩而歸,陛下聽從他人意見免了攸的官職,讓攸回鄉守孝。”
荀彧扶着門框的手一軟,悲上心來,“叔父、叔父他……”
“文若!”戲志才眼疾手快地起身扶住了太過于悲傷的荀彧,“你還有很多事情沒做,不能停在這裏。”
郭嘉也總算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古籍,他起身一把撈起不适合再在這裏呆着的蕭平,準備送人回家,“嘉先去找清長,他既然能看出這種天象想必一定有破解之法。”
被撈起來的蕭平坐在郭嘉小臂上,被人抱起的小孩子因為第一次體驗這種高度不安地扭動着,他還不明白四個大人的意思只是知道他們的表情都不如剛才那般和諧了。蕭平記得夫子教過他,長幼有序,甜甜的饴糖分別五個愁眉苦臉的大人一定可以讓他們心情變好。
于是蕭平将手中的饴糖先遞給了最為年長的那一個,“爺爺吃糖。”
四人俱驚,順着蕭平的方向看過去,那裏哪還有人站着?空空蕩蕩的連灰塵都沒有。
戲志才最先反應過來,他徑直伸手向前一揮,又時刻關注着蕭平的表情。見蕭平臉色一白,戲志才詢問道,“小平兒是不是跟你阿父一樣,有些奇特能力。”
他們目睹着蕭平從咿呀學語的嬰兒到垂髫小兒,小孩一直表現得與尋常孩子無甚二般,時間一長就連他們都忘記了這孩子乃鬼母所生,本就生來奇異。平日表現正常怕也是清長這麽教他自我保護的,只是今日一時之間忘記了,才在他們面前露出端倪。
“嗚阿父不許我告知他人的!”蕭平眼淚汪汪地折身撲到了郭嘉懷中,嚎啕大哭的小孩明顯不是一時半會幾個人就能哄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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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不知道小孩子居然這麽能哭的郭嘉苦着張臉,“嘉這衣服待會怕是能擰出不少水來,如今這般可不好往外走動,不若就由志才去叫清長過來一趟?”
惹哭小孩子的罪魁禍首戲志才避開了郭嘉的目光,他現在站在這裏都不敢随處亂動,生怕會因此沖撞了荀碩儒的魂體。更別說要是讓清長知道自己惹哭了小平兒,自己接下來幾天怕是沒個好果子吃。
唯一一個站在門外活動範圍大的荀攸不得不接受這個臨時任務。
當蕭佚被荀攸帶過來時,屋內三人早已重新坐下來,三人圍着桌子四個杯子,唯一的小孩子坐在荀彧懷中替他們轉述荀爽之言。
蕭佚:……
同樣能通曉陰陽的蕭佚自然也能看見荀爽,這一回來荀氏宅邸他帶了上提燈,燈籠裏的蜜炬在白日光芒不顯不怎麽引人注意,青翠的提竿被用來敲擊門沿,發出了沉重的聲響。
聽見聲音的三個成年人回過頭,見來者是他們等候許久的蕭佚時,荀彧起身坐到了戲志才旁邊,他給荀攸和蕭佚留下了位置。
荀攸快蕭佚一步坐在了荀彧身邊,低聲和荀彧說着什麽。
不得不坐在郭嘉身邊的蕭佚從未覺得如此如坐針氈,他掃了眼按着自己推測那般說了很多不該由自己訴出口的卦象的蕭平,目光一轉又回到了荀爽身上,“你該随陰差過奈何橋,而不是停留世間。”
荀爽的表情看起來異常疑惑,他沉眸回憶着自己逝去後的經歷,“……爽并未遇見過什麽陰差,我随着自己的棺柩回到颍川,路上也并未見過。”
“倒是一路走來在洛陽虎牢關附近見到了不少與爽同樣的、鬼魂。”說道鬼魂時荀爽猶豫萬分,他所見到的那些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算是,“那些鬼魂已無了神志,蜷伏在洛陽守軍和普通百姓身上陰氣森森地笑着。”
慘死枉死之人怨氣極大,停留世間一日就可能化為厲鬼冤魂,故而陰差常年奔走世間收納死者之魂,再将他們渡到地府,由判官判生前善惡定死後賞罰,待賞罰結束孟婆熬湯洗前塵往事送去往生。這是自後土身化六道輪回之後逐步建立起來的秩序,後土元神再化平心娘娘維持地府秩序。
蕭佚疑惑在心,當即起卦掐算,然而所得結果皆是吉。他轉而蔔算颍川居民的命運,得大兇之卦且為枉死,再蔔酸棗聯盟反董之事結果,又得吉卦。
這下蕭佚要是還能看不出來颍川之外的天機被蒙蔽,他還不如拿塊豆腐撞死自己算了。
“陰魂留予世間太久易被戾氣所侵,吾先送你過奈何。”蕭佚起身,提燈夾在左手的手肘間,右手劃過籠中燭火卷起荀爽的魂魄。
郭嘉扯住蕭佚的袖邊攔下人,他緊緊注視着蕭佚的眼睛,“那清長不妨先透個口風,可有法子解決颍川的危機?”
“噓。”蕭佚以指作封按在唇中間,他的眼神觑向了在一旁自己玩的蕭平,“天機不可洩露。”
待蕭佚走後坐在一旁乖乖吃饴糖的蕭平被郭嘉抱了過來,郭嘉循循善誘天真懵懂的小孩子,“平兒是不是覺得功課又難又多?”
蕭平想起自己的課業就皺起了一張臉。
“那平兒想不想輕輕松松地交出一份讓夫子和你阿父十分滿意的課業?”
蕭平眼前一亮快速地點了點頭。
“平兒先告訴嘉你阿父有沒有說過關于颍川這一難的解法,我再告訴平兒如何做出滿意課業。”郭嘉眯起眼睛,嘴角的笑容怎麽看都有些不懷好意。
低着頭回憶蕭佚所說的蕭平絞盡腦汁複述着對方的話,“大規模的百姓遷徙無非兩種原因,一是天災二是人禍。若以人禍為由,則需德高望重之人在鄉鄰之間陳情,說服大家一起搬遷;若是天災,當由朝廷下發公文陳述利弊,士兵官差在一旁協助鄉鄰遷移。”
“但如今颍川之外戰火紛飛,勸說陳情怕是無法說動鄉鄰離開。”荀彧眺望着門外的景色,自洛陽棄官歸來的荀彧當然知曉如今颍川之外成了什麽模樣,與颍川內形成了天差地別之勢。就算能請動頗有威望的長者出面,鄉鄰大多會因畏懼外界戰亂而放棄遷移。
荀攸說起了第二種方法,在得知颍川将遭劫難時就緊皺着一雙眉,“獻帝被迫遷都長安,雖有不少擁立獻帝之人,但董卓一日不死其勢便永壓朝中清流。攸歸來前聽聞董卓如今據守洛陽,與那聯盟軍對峙僵持,朝中注意力多放于此處,若是以天災之名請朝廷遷徙之旨,就是予了聯盟軍話頭,那董卓黨羽怎麽可能為了颍川一地而滅董卓威風?”
“不若折中一二。以天災為由,請人在集市故弄玄虛幾日,得百姓信任後讓那人言明颍川有難,屆時自是有不少篤信之人會離開。”戲志才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但他口中的那人隐隐約約有幾分好友之影在其中。
“志才這法子費時費力且效張角等黃巾之流,還不若在清長擺攤算卦之時派人去問自身運勢,待清長回答後再暗中運作一番,将颍川将遭大劫一事傳播開來,自然會有未雨綢缪之輩。”郭嘉說完轉而去逗小孩子,“平兒記得真清楚,是不是有人特意叮囑了你?”
吃完饴糖又捧着胡餅啃的蕭平滿臉無辜之色,“奉孝叔叔還未曾告訴平兒怎麽做出滿意的課業呢。”
蕭平話音剛落,荀攸荀彧戲志才三人一同望向郭嘉。他們三人與郭嘉年齡終是差上幾歲,在書院是不同的夫子授課,不過還是聽聞過對方的大名,或是因才氣或是因性情。此時他們也很好奇,向來負俗之譏的郭嘉會怎麽教育蕭平。
“若嘉與平兒同住,親自教導平兒功課,令夫子與清長滿意的功課不就有了。”郭嘉仿佛完全沒察覺另外三人驚異的目光,他厚着臉皮試圖繼續忽悠蕭平,就聽一聲尴尬地咳嗽聲從背後傳來。
咀嚼着胡餅的蕭平開心地喊了聲阿父,張着油膩膩的雙手就要往歸來的蕭佚身上撲去。
見此蕭佚揮動手中的提燈,用未系燈籠的一端挑起蕭平的領子,把小孩子挂在上面無法搗蛋後蕭佚這才看向荀彧荀攸二人,“已經送過去了,待審判結束就可往生。”
“不知彧與公達是否還有機會與叔父再見?”
想起地府如今情況的蕭佚沉默,自桓、靈二帝之後戰亂頻發,黨锢之禍牽連而死者更是不計其數,陰差并非有意放任洛陽陰魂飄蕩,而是因為地府已無多餘人手去渡陰魂。平心娘娘見地府如此情況,起了從人族中招新緩解地府人手不足的問題,不過目前怕是沒個百年抽不出手來選拔。
這是蕭佚将荀爽魂體送入奈何時遇見前來接人的孟婆所言。
孟婆聽聞人間又是戰亂和王朝危機,遂托蕭佚暫行陰差之責。
“也許……可以死後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