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至于那日蕭佚是如何被說教一頓,此事暫且不提,更重要的是郭嘉與蕭佚二人的冠禮。
《禮記·冠義》中記載‘冠禮之始也,嘉事之重者也’,足以見其對冠禮的重視程度。冠禮過程中的禮節更是繁雜豐富,首當其沖的就是蔔筮吉日,原先只有郭嘉一人的冠禮如今又增添上了蕭佚,之前蔔筮吉日自是不作數。郭氏要來了武陵蕭氏的先祖牌位,在宗廟中重新占蔔吉日。
蔔筮之日蕭佚與郭嘉與宗廟外靜候消息。
蕭佚看着那副牌位,上面所寫的是自己任職廷尉時所取之名,看着那牌位被恭敬供奉獻上祭品,他默默地垂下眼簾遮去了眼中的複雜。
“很早就想問了,清長是蕭廷尉的後人,那當年蕭廷尉編纂的書簡你可有保留?”郭嘉等得無聊雙手一攏湊到了蕭佚身旁,他絮叨着自己的疑惑與不解,“從其他典籍中可知蕭廷尉原先為史館中的小官,後被孝明皇帝發現才能逐步升遷至廷尉,按理來說這樣一個才能之士應當會有記載,但蕭廷尉死後不僅他生前編纂的儒法等書不見蹤影,就是本人的記載都寥寥無幾。”
“因為家中長輩不慕名利,不在意世人的評價。”蕭佚随口回複道,“至于曾祖所著的儒法一書,家中并未收藏,也許就此失傳了吧。”
讓這失傳的罪魁禍首蕭佚隐瞞了自己還有存本一事,不過至于放在哪裏……蕭佚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他猜測應該是塞在倉庫和以前的手稿一起墊箱子了吧。
郭嘉可惜的搖了搖頭,“文若和公達倒是對蕭廷尉編纂的儒法頗感興趣,聽聞他們從家中藏書中翻出了一兩句時人對儒法的看法,一直向往能一睹書籍內容,真是遺憾。”
宗廟內蔔筮的結果出來了。
吉日被定在三日之後,接下來還要筮賓筮贊,即如同蔔筮吉日般占筮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和贊冠者。可是占筮的結果都不盡人意,遲遲未能占蔔出一個合适的長者,眼瞧着郭氏族內的長者都快占盡,占蔔之人愁的眉毛擰在一起,蕭佚不得不出聲提醒他們,“也許是我與奉孝命格不同,不适合同一長者進行加冠,若是分開選擇或許會容易有結果。”
一個壽短之命,一個暫且還不知曉什麽時候走到終點,這種迥然不同的命格自然無法一同蔔筮。
占蔔者聽從了蕭佚的意見,将他與郭嘉分開重新進行蔔筮,郭嘉的加冠者很快就确定下來,是一位與郭嘉那一脈關系相近之人,蕭佚的加冠者也随之确定——那是一位熟知禮儀但常年身體不适的中年人。
蕭佚一眼就知道此人命薄,經年小病不斷損傷了身體底子,但命格之韌讓他堅強地活到了現在。觀其面相福緣較好,老實敦厚的性格,再加上熱心善良常年做好事攢下了不少功德,這樣的一個人無疑是神鬼借身最好的載體。
希望只是自己多慮。
蕭佚思考的時候贊冠者也已經選定。接下來蕭佚和郭嘉二人需在家中等候,直到三日之後冠禮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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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冠禮前一日被荀彧約束在荀家複習整場冠禮流程,蕭佚和郭嘉兩個人都是宿在荀彧隔壁的房間,天還未亮就被荀彧喊醒,穿上許久未穿過的垂髫服飾,束起發髻後乘坐馬車前往郭氏宗廟。這場冠禮邀請來的賓客多是幾人相熟之人,正坐于兩旁席位上欣慰的看着即将加冠的二人。
荀彧在将兩人送來後便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蕭佚與郭嘉上前穿過兩邊的賓客,他們站在分別為自己加冠的長者面前垂首,以便長者為二人加冠。
冠禮開始。
長者率先唱辭,“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維祺,介爾景福。”
贊冠者取來缁布冠,經由長者之手為二人戴冠系纓。緊接着他們在侍從的引領下回房更衣,換上與缁布冠相符合的衣服,重出房門在賓客前展示。
此乃始加。
長者再唱,“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而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贊冠者去缁布冠,長者為二人重戴皮冠,如同始加一樣改服換飾看,重回堂前。
此乃再加。
長者又唱,“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
去皮冠戴爵冠,此乃三加。
三加冠禮結束,賓客俱舉起爵杯向加冠的二人敬酒。因郭嘉與蕭佚兩人的父母皆不在,有些禮儀在最初籌備之時就被删去,如今還剩下的是最後的取字。
“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為蕭佚加冠的長者停頓了一下,與身旁為郭嘉加冠的長者聲音錯開,待那邊說完之後他才再度開口,“曰清長。”
如此這般應當算是冠禮完成,之後就是加冠者與賓客之間的往來。戲志才和荀彧都備好了準備送給郭嘉蕭佚二人的禮物,就等他們來到位于前廳的賓客席上。其他賓客早已經開始互相敬酒、吃食,偶爾也有人側過身與荀彧交談兩句。
郭嘉被自己的長者挽留,對方拍着肩膀欣慰的看着這個父母過世早獨自成長的青年,雖然偶爾行事無所顧忌但品行才德也是族內數一數二的,長者再三叮囑着郭嘉時刻謹言慎行。
“多謝叔祖父之言,嘉日後定謹言慎行。”郭嘉說是如此說,擔心思早已飄到下方的酒席中,他還好奇荀彧與戲志才二人會準備什麽賀冠之禮,“清長,可要與嘉一同?”
身旁取字祝辭結束後就再沒了聲音,蕭佚與那名長者靜靜對立着,目光裏飽含的是前所未有的複雜。
直到郭嘉出聲才打斷了他們二人僵硬的局面。
蕭佚收回視線不再去看那人,他微微轉過身面向郭嘉答應了對方的邀請,“走吧,文若和志才估計也等急了。”
“那位叔祖……”郭嘉欲要轉頭去看,他被蕭佚按住了肩膀制止了轉頭的動作,“可是有什麽不對的?”
蕭佚沉默片刻,回答了一個無。
就在二人快要離開的時候,為蕭佚加冠的長者終是開了口,似是提醒又似是警告,
“人心不死,道心不生。”
腳步一頓的蕭佚繼續向前走,空中傳來他的回複,“吾道本多艱,何須嘆飄零。”
場上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造成這一切的蕭佚仿佛毫未察覺,他只是輕扯着郭嘉的衣袖将人帶向前廳的宴會,不做任何解釋。
在蕭佚跨出房門的那一刻,耳邊隐隐約約傳來了一聲輕若鴻毛的嘆息聲,再回首那名長者正捂着頭一臉茫然。
“剛才那人與你相識?”郭嘉一臉探究,視線餘光瞥見又恢複往常情态的叔祖,他猜測道,“莫不是你的哪位好友修成了‘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化虛’的境界,元神出竅來這裏觀你冠禮。”
沒想到能聽見這番話的蕭佚看向郭嘉,他解釋道,“大概算是個好友吧。不過我們二人所修道不同,他講究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萬事萬物不擾其心,如今借你叔祖身是為了冠禮也是為了勸誡我一二。”
郭嘉繼續問道,“那你呢?”
“我……”蕭佚停下腳步,視線悠長地望向遠方,沒有落點的目光虛無缥缈,“我修太上忘情,知情懂情動情,然忘情而至公,待萬物皆有愛,見衆生以悲憫。”
但他暫且還做不到這最上層的忘情,因他無法對過去豁然灑脫。
該說清長不愧是修道的方士嗎?郭嘉表情複雜地看着此刻周身氣質玄乎,仿佛下一秒便可登雲成仙的蕭佚,他下意識轉移了話題,“嘉看見志才手邊的美酒了,清長快走,可別讓志才一人喝光!”
被打斷的蕭佚只能看見郭嘉急匆匆走向戲志才的背影,對方和戲志才打趣了兩句就從戲志才手中拿走了一壺好酒,荀彧遞上了自己的賀冠禮,看起來像是被包裝好的一卷書簡,從郭嘉的反應來看估計是他心心念念許久的古籍。又見荀彧笑着看向自己,“清長怎麽站在那裏,不過來飲上一杯?”
“這就來。”
冠禮後沒幾日,蕭平就帶着滿臉淚水一副慘兮兮的模樣找上了荀彧。
哭得抽噎的孩子被荀彧叫來的家仆帶下去整理儀容,荀彧擔憂的視線目送着孩子離去,再度扭頭看着恰巧在家中議事的好友,“第一次見清長教訓孩子,彧還從未見過這孩子哭成這幅模樣。”
因好友相邀而來的戲志才卻是看向這些時日總泡在郭氏荀氏二族藏書閣裏的郭嘉。
恍若未覺的郭嘉仍在思考自己剛才看的一本古籍裏的內容。
荀彧也很無奈,大的一改本性泡在書堆裏,另一個小的是哭着跑自己這來。
“先讓人準備些小孩子愛吃的點心吧。”戲志才向荀彧建議着,眉眼間毫不掩飾自己對好友的打趣以及看好戲的想法,“要是等會問着問着又哭了,文若也有點心哄哄小孩子。”
早已經能泰然面對好友偶爾的惡趣味的荀彧讓人端來了塊狀饴糖與制成小孩子方便食用的小塊胡餅,再一手拍開試圖混兩塊胡餅吃的手,下仆已經将收拾妥當的蕭平重新帶了回來。
按照在學堂裏學到的禮儀正襟危坐的蕭平依稀可見通紅的眼圈,他的目光被桌上的饴糖吸引了目光,反倒是常吃的胡餅沒怎麽引起興趣。吞咽了幾下口水的蕭平亮晶晶的眼神看向明顯能做主的荀彧,“文若叔叔,我可以吃饴糖嗎?”
荀彧同意了蕭平的請求。
含着饴糖的蕭平被口裏甜滋滋的味道俘虜,原先苦巴巴的表情都舒展開來。戲志才見此乘勝追擊地詢問道,“小平兒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哭成那個樣子來找文若叔叔?”
不提還好,一提蕭平的嘴巴瞬間彎了下去,豆大的眼淚挂在眼角處欲掉不掉。整個人都難過起來的蕭平覺得饴糖一點都不甜蜜了,他一邊含着糖一邊委屈的說着,“我、我上次說我看見學堂的大家印堂發黑,阿父讓我夜間觀星來判斷是大家身體不适還是真的要出事。”
“結果那天下雨看不到星星,後面幾天阿父忙于冠禮我便自己一人觀星,記下筆記等阿父空下來考校我。”蕭平說起這件事情低下頭,又是羞愧又是難過,“平兒因為忘記學過的功課就被阿父訓斥了一頓,可是我真的記不住這麽多,白天夫子有功課晚上還有阿父的課業,平兒真的學的好累。”
這孩子好像是學的有點多。戲志才想起學堂裏那位夫子的課業量,再一想蕭平回家還得另習星象周易之類,他安慰地又拿了一塊胡餅給小孩子,“我們雖不像你阿父那般擅長,不過基礎的倒還是沒有問題,你下次若有不懂可以來問問我們。”
“那戲叔叔知道什麽是熒惑守心嗎?”蕭平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