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第 24 章
他被子彈沖擊波帶倒, 一手捂着耳朵,一手稱地板,臉頰血流不止的傷口失血痛到了麻木。
事發不過電光火石之間, 當他還在驚詫之際, 雙臂已被人控制, 毫不留情地把他摁在甲板。
涼硬的甲板緊貼臉側飛彈劃破的口子, 撕裂皮肉的痛楚宛若被丢進絞肉機裏, 林景年大腦緊繃的線驟然中斷, 咬牙痛呼:
“放開、我……”
“不許動!”
那幾只手跟千斤頂似的, 死死锢住他。掙紮沒多久,他便脫力而昏過去, 但也沒多久, 一潑冷水迎面澆落, 他身體猛縮, 顫巍巍地睜開眼睫。
白茶拎着半瓶礦泉水,正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見醒了,佯裝惋惜:“好可憐啊, 落到這個下場你也太想不開了吧,明明孟總對你不差,你竟然會做出這種下三濫的事來。”
“真是——”
白茶帶着輕蔑打量他,搖頭退至孟策舟身後,眼神陰骛得像角落裏的毒蛇:“真是狼心狗肺啊!”
林景年腦子混成一團漿糊, 堪堪靠左耳隐約聽到白茶說了什麽。
這些話讓他滿頭霧水, 下意識瞥向孟策舟的表情,卻看到孟策舟正惡狠狠的看向自己, 他那一雙冷淡的眼睛裏,此時正充滿了難以掩飾的痛恨和敵意。
“看什麽?幾天就認不出我了?我這副樣子, 你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和之前相比,如今孟策舟沒了西裝領帶,襯衫領子和袖口皺皺巴巴,額發被海風吹得些許淩亂,确實要狼狽許多。
他一步步朝林景年走去,在一步遠處停步蹲下,洩憤似的掐着林景年煞白的下巴,逼迫人擡頭:
“或者是說,我的出現讓你感到很意外?因為在你原本的計劃裏,我現在已經和那艘船石沉大海,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所以你現在看到我還活着很驚訝?”
林景年臉頰濡濕,冷水與血混成淺色順着輪廓滴答,在隽秀的臉龐平添了無辜: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孟策舟黑眸半眯:“還在嘴硬。”
這時,商晚承明顯心虛地走來,“對不起啊,換船的事我全都招了,你、你也別瞞着了。”
他這麽一說,林景年就更不明白了。
他滿臉疑惑,一副對此一無所知的樣子令孟策舟不免冷嗤。
林景年心底驀沉。
“我們在船上遭遇襲擊,藍秘書重傷昏迷,孟總和商二少紛紛遇到生命危險。現在人已經全部抓獲,他們承認是林家派來的。”
一旁高毅道:“是林少川指使,他們只是一群雇傭兵。”
“大家對你那樣好,沒想到你竟聯合林少川置我們一船人于死地。”白茶朝林景年揚眉望去,眼含憐惜,卻隐約露出嘲弄。
“我不知道什麽雇傭兵,這不是我幹的!我承認,我是換船了,但因為原本那艘船螺旋槳被人動了手腳,不信你們自己去查!哪個雇傭兵說的這些話,你們讓他來跟我對峙!”
林景年眼角泛紅,眼底的紅絲蔓延擴張,可眼底赤紅的倔強愣是沒掉出一顆眼淚。
在衆人怒視下,他單獨望着孟策舟,一字一句道:“不是我幹的!”
孟策舟審視的目光瞪着他,他毫不懼怕地迎視。
一時間,偌大的甲板竟沒人敢言語。
良久,孟策舟終于開口打破沉寂:“我知道換船的是你,一開始就知道。”
林景年眼露欣喜,可下一秒,便被一盆冷水澆得透心涼。
“但你想殺我,我還真不知道。從前,為了留在我身邊而裝模作樣,演的像有多愛我,卧底這麽多年,恐怕是累壞了吧。”
孟策舟的聲音很沉,仿佛是從古井深潭中悠悠傳出的晦暗聲,其實細聽,尾音确實難以壓抑的痛楚。
“我沒,我、”
林景年張張嘴,卻發現自己好像沒什麽能辯解的。
于是,他賭氣似的問孟策舟:“一句話,想害你的人不是我。你信不信?”
孟策舟甩開他的臉,倏然起身。
在清晨亮金的光線中,他微微眯眼,視線從穿過潮濕的空氣,在衆人簇擁中徑直落在舷梯下,那艘沉沒半截的游輪。
徐徐湧出黑煙飄向半空,好像宣告船艇的死訊。
孟策舟答非所問,漠然道:“帶走。”
這就是不信了。
林景年眼圈腫脹,憋了半天的眼眶滑落淚滴,混着血水嗒嗒掉在甲板,右耳火辣辣的痛楚再度襲來。
一剎間,他好像什麽聲音也聽不到了。
單單一條“穿越”,在孟策舟心裏已經無異給他宣判了死.刑。
孟策舟不信,再怎麽解釋都是徒勞。
他沒了掙紮的理由,只沉默的流淚,整個人狼狽地被黑衣保镖壓着離開。
路過孟策舟時,看到林景年頭頂纏着一圈厚厚的紗布,半邊身子都被鮮紅的血浸染,一張煞白的臉龐,血淋淋的傷口顯得觸目驚心。
其實這會林景年全憑意志力撐着了,傷口處的劇痛早已麻木,手腳被吹得沒有一絲溫度,連為自己辯解的念頭都非常模糊。
落在孟策舟眼裏,則是另一種刺痛。
“自作自受。”他已經痛到連現在是什麽滋味都不知道了。
依靠身體本能,他腦子裏只剩下無邊的恨意與怒火。
不知道林景年有沒有聽到,離開時,扭頭朝這邊看了一眼。
那一眼,非常無力。
“嘁,他還不服氣。”白茶翻了個白眼,忿忿道:“我們都差點全軍覆沒,現在他只流了點血,也太損失不對等了吧。”
孟策舟偏頭,射.來一道鋒利的目光:“不滿意?”
白茶一驚,低頭:“沒有。”
一行人登船許久,也派人在各個房間裏找了一圈子,除了商知許提前安排下的哪些人,什麽都沒有。
“剛才這裏發生了動亂,林景年頭上的傷就是來自于此,方才那群人都已被警察帶走了。”高毅撓頭:
“奇怪了……許執沒被帶走,但我們沒找到他,之外還有林少川一行人。難不成這船裏有密室?”
孟策舟:“繼續查。”
一群人有條不紊地控制現場,孟策舟站在船首,凝視甲板上那灘被海水沖淡的血痕。
那道孤單的背影與稀薄的朝霞化作一幅油畫,漸融進無端海面,渲染出濃郁的落寞。
為什麽人人都要他死?
為什麽偏偏是他?
有那麽幾秒,他胸口緊繃到僵硬,連呼吸都被完全堵塞。
“啊啊啊啊!有人、有人跳樓了!死人了、死人了、”
“啊啊啊啊啊!!!”
“快,快來人!”
“……”
身後一陣騷亂,高毅忙不疊地趕來:“孟總,許執死了。”
孟策舟斂了眉眼:“怎麽回事?”
“沒查明,看樣子不像自.殺,從五樓掉下來的,剛才差點砸到林景年他們。現在已經控制了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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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墨色、刻着繁複花紋的塑膠套的匕首,赫然插在胸口,許執已經毫無生息地躺在甲板。
是在離林景年幾米遠的地方摔下來的。
看清臉的那一刻,他瞳孔猛縮,張着嘴喉嚨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林景年奮力推開攥着他的保镖沖過去,半道卻因體力不支而腿下一軟,摔暈在地。
昏厥前,他模糊的看到走動的人影裏,許執那只灰敗的手掌。
“許……執……”
他已經沒有力氣悲痛,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孟策舟匆匆趕到,那些人已經開始清理現場,林景年被救生艇帶着提前離開游輪。
高毅問道:“孟總,林景年的事我們不好拿主意,呃、他現在傷勢過重,要不要直接送到醫院?”
孟策舟皺眉,餘光突然瞥到五樓窗戶有個緊張的人影一閃而過。緊接着,他便看見一個穿着西裝、身材颀長,長相看起來彬彬有禮的男人走來。
林少川。
見了他,林少川嘴角彎了一個恰好的弧度:“孟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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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景年的外婆和外公很相愛,在外婆住的那所別墅院子外幾步遠,有一江水,兩側種滿了高高的蘆葦。
聽說是外公生前親手給外婆種的。
外婆經常帶他去吹風,小時候他不懂一堆枯草有什麽好看的,所以每次都會無聊到睡着,然後外婆再輕輕把他背回房間。
現在看不到了,卻才忽然明白。
那江邊長滿高高的蘆葦飄揚,是外婆的思念化作一陣風,一靠近便開始輕輕的搖。
恍惚間,他仿佛也化作那陣風,掠過星空下的蘆葦。看到別墅裏,外婆坐在空蕩的房間以淚洗面、向來以強硬一面示人的母親折彎了腰背,抱着他的照片撫了一遍又一遍。
他找了很久,沒有在裏面找到自己,只看到那些從小照顧他的保姆和管家臉上都攏了一層悲傷。
他想伸手安慰,但她們仿佛看不到,偷偷轉過去抹眼角。
“……”
“媽媽?”
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猛地睜眼,場景已經換了另一副畫面。
富麗堂皇的吊頂,壁爐生着暖熱的火源,窗外,光禿的枝丫挂上一層厚厚的積雪,白皚皚一片。
這是哪?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他捂着泛痛的額頭,撐着坐起來,耳邊安靜的可怕。
“小、小少爺。”
聽到熟悉的稱謂,他驚醒般望去,但是一個陌生的保姆,端着湯盅走來。
“這是剛煨了一個半小時的雞湯,您喝了吧,有什麽需要的随時吩咐。”
林景年幾天沒開口說話的嗓子嘶啞道:“這是哪?我睡了多久?”
“這是孟總的宅子呀,您當時在游輪暈倒被送來了,小高特助派來了孟總的私人醫生給你診治的,現在已經是第五天了。”
“呃、小少爺,您剛醒,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需要我叫孟總來嗎?”
小保姆抱着木托盤,雀躍道。
等了半天,也不見他說話,小保姆彎腰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小少爺?”
可形容枯槁的青年仍沒動靜。
小保姆害怕了,顫巍巍地連叫好幾聲,那人才有了一點反應,茫然擡頭:“我嗎?”
“呃、我叫了好幾聲呀。”
林景年皺眉:“抱歉,我耳朵被子彈掃過,現在還有點耳鳴,你剛才說什麽?”
“問要不要喊孟總來。”
林景年眼神閃爍,差點忘了,自己是被孟策舟壓來的“犯人”。
他鼻尖酸熱,輕輕搖頭:“他真想見我?恨死我還說不定,有什麽好叫的。”
“那,不叫?”小保姆見他情緒起伏,抿嘴識相地離開了。
窗外還在飄雪,玻璃窗氤氲一層水珠。
坐在病床的人沒有什麽反應,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龐而顯得眼珠更加漆黑,嘴角幹裂,整個人都攏上一層灰敗。
而這一副景色被锢進一塊四四方方的玻璃裏。
孟策舟在門口站了一會才離開,路上,問那個小保姆:“都說什麽了。”
小保姆一五一十地敘述,中途還提了一嘴他叫林景年好幾次的事。
“這件事先不用告訴他,既然不想見我,那就一直關着吧。”
孟策舟身形路過客廳微頓,片刻之後撈起被扔在沙發的外套就走了。
對他的到來屋內的林景年渾然不知,失落地望了會窗外,突然瞥見門口有道黑影闖進來,仔細看才發現是車太田。
他連外套也來不及拿,随便套上鞋就往外跑。
小保姆看見他焦急從樓上跑下來再跑出去,手忙腳亂地抓起傘就跟上去:
“小少爺,外面冷啊!”
林景年哪顧得上這些,推開同樣追來的保镖,被凍得通紅的手指抓住鐵門,晃了幾下才發現是帶鎖的。
他扭頭厲聲:“打開!”
保镖面露為難:“沒有孟總的命令,我們不能打開。”
從林景年的角度,只看見他張嘴,卻聽不到說了什麽,他下意識捂向右耳,呢喃:“我耳朵怎麽了……”
“福福。”
他迷糊聽到一句,轉頭便見車太田一臉悲痛,眼底爬着可怕的血絲,下巴一圈邋遢的青胡茬,看上去老了十歲不止。
“許執、許執,”
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一二三,林景年着急道:“許執怎麽了?你說啊。”
車太田低頭,無力地抵着鐵門,“他們不讓我說,也不許我見你,但我真的忍不住了,我跑來告訴你,許執死了,他今天下葬了——”
說完,車太田再也忍不住內心悲傷,跪在雪地裏,死死地抱頭嚎啕大哭起來。
許執死了。
“死了?”林景年驚恐地後撤兩步。
想起來了,他在下船前,親眼看見許執從他眼前摔下來的,就死在他幾米遠的地方。
那一瞬間,從頭到腳似乎湧上一股寒涼的力道,要生生把他撕成兩半,他開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可他是我在這裏,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他捂着陣陣刺痛的傷口,似乎想起什麽,跌跌撞撞地跑回別墅內,一眼找到還在寫單子的管家:“我要見孟策舟,我現在就要見他!”
管家走來,扶住幾乎行走在崩潰邊緣的他,嘆息道:“我們沒有孟總的聯系方式,只有他來的時候才能見到。”
“我有,我有他的電話,我打給他!”林景年慌亂地找遍了全身口袋,也沒摸到自己的手機。
管家道:“您的一切物品都被收走,且孟總說過,要一直關着您,一直關到您悔改。”
“悔改?”他愣了:“我沒做過的事情怎麽悔改?他憑什麽把我關起來,他以為他是誰啊!”
林景年無比懊惱和困惑,焦慮到來回踱步,最後還是捂住地倒在沙發裏,抱頭痛哭:
“我要出去,我要去見許執,許執死了他死了,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就像見不到家人那樣。
可他真的想不到,明明晚上還活生生在他面前的人,為什麽幾個小時不到就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再等他一覺醒來,就再也見不到了。
他縮在沙發裏,淚痕滿面,他現在寧願找個沒人的黑屋子躲起來,也不願意待在這裏被迫面對現實。
不知道怎麽安慰他,劉管家遣散了所以保姆,留他一個人蜷縮在偌大的客廳。
其實林景年并不想哭,發洩完心裏的委屈就沒再有什麽動作了。
兀自倚着沙發,眼神空洞地望着某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