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第 23 章
沒有光亮滲入的舷窗被糊了一層啞光, 打着暖黃燈光的船艙微晃,腳下鋪了一層厚厚的羊絨毛毯。
空中檀香木氣味馥郁,白茶危坐沙發側邊, 被這種厚重的香氣裹挾而呼吸不暢。眼尾細嫩飛白滲出細密汗珠, 他實在沒忍住, 嗫嚅道:
“孟總……”
擡眼, 望向主座正在閉目養神的男人。
“您為什麽要把我留在這裏呀?這次臨時決定參加拍賣會, 和商家對接工作還沒做呢, 我先去——”
剛說一半, 他已經戰戰兢兢起身退下。
“不用。”
眼看要摸到門把一聲沉緩的嗓音攔下他,白茶立刻被僵硬的定在原地。
船艇在蒼茫白霧中此起彼伏, 艙內落針可聞。孟策舟目光淡淡望着白茶, 燈光從上落在他身上一片疏離的陰影:
“商家想去就去, 還用給他們打招呼?回來坐。”
“可是——”
孟策舟不虞打斷他:“你着急出去。”
這是一句沒有起伏的陳述句, 他說話時連個瞥向的動作也沒。
“沒有!”白茶一緊張,下意識否定,但下一秒又覺得這樣太可疑, 便不情不願地坐回剛才位置。
過了會,他才又開口:“孟總,您,還是懷疑我嗎……”
孟策舟沉默了會,“沒有。”
“孟總您人真好, 只要您願意給我這次機會, ”白茶悄悄朝他挪了挪:“我會繼續向您輸送關于林家的情報的。”
既然投誠,白茶如今是被孟氏人手24小時全方位監控, 一來保障安全;二來切斷他與林家再聯系的可能。
而如今,他手裏把握不少機密, 在孟策舟面前無異于一塊堅固的護盾。
白茶暗暗握拳,堅信孟策舟必然會為了這些機密,而繼續留他在身邊。
船身迎來晃動,舷窗外湧入一側海風,擾亂了白茶既驚駭又緊張的思緒。少時,他聽到身側傳來一道低落的:
“辛苦你了。”
迷煙被遠方而來的白光刺破,露出行駛在黑水上的船身。
所有人都在工位忙碌,海風撲面而來撞動船身,燈光搖晃忽明忽滅,忽然——“咣”一陣轟響,修長的船身乍現一塊巨大黑色凹槽,甲板上所有人失去重心倒地,耳畔立刻傳來四面八方的槍擊聲。
“怎麽回事!”
商晚承穿着浴袍推開門,一路風風火火地從二樓跑到一樓甲板,還沒看清黑暗中湧動的人影,一顆子彈刺過風聲穿透眼前十公分處的鐵板。
緊接着,更密集的槍響呼嘯而來。
登時,商晚承吓得小腿軟成面條,抱着僥幸逃過一劫的腦袋四處鼠竄。
尖叫、慌亂與巨響混作一團。
孟策舟猛然睜眼,傾身摁着白茶的脖頸矮身沙發,下一秒,如雨水般的子彈粉碎了牢固的舷窗與燈光。
漆黑的視線,規律的腳步聲,聽聲音應該是一群有專業素養的雇傭兵,四下分開,依次步入二樓賓館排查。
瞅準時機,門頁開關之際,孟策舟挺身一腳踹關門頁,反手鎖脖,一手奪搶!再蓄力猛踹一腳那人腿彎,以一種能活活把人掐死的力道折翻臂彎來了一個完美的德和勒①。
好在地毯夠厚摔上去也只有一聲短促的悶響,那人嗚咽一聲,捂着被擰了一圈半的胳膊痛苦掙紮。
接着微弱燈光,孟策舟看到那人身穿圈套凱夫拉防護服,外穿防彈馬甲。白茶顫顫巍巍地爬來遠遠望了一眼,立馬驚呼:
“這衣服我認識,是林少川的人!”
孟策舟側眼,什麽也沒說,扔了槍,扯下皺巴的領帶在那人雙手纏繞,接着翻出一根重器,照頭頂就是一棍子。
轟隆——
又是巨響,孟策舟咬牙低罵,重新撿起被扔在角落的那把□□17,從地上昏迷的人身上拽下來防彈衣給白茶套上,然後拎小雞崽子似的離開房間。
不出他所料,果然是有人偷襲!船身此刻已經被撞出一個巨大的窟窿,正湍急地湧進海水,據水流速度來看,不出多久,這艘船便會沉入海底。
“兩個小時,夠用了。”
白茶茫然擡頭:“什麽夠用?”
“閉嘴!”孟策舟冷冷道,拎着槍和他一路進了控制室。
鎖死的鐵門被他一腳踹開,控制室深藍的屏幕光映在他那張濺了半張臉的血上,加深了血的顏色,在黑夜迷霧中更顯冷戾。
幾乎同時,他朝一片漆黑的室內連開兩槍,很快,高毅扛着渾身是血的藍煙慌亂地跑出來,見了他激動喊道:
“孟總!”
“別廢話,進去。”
說着,一并把臉色煞白的白茶扔進去,反手關了門,步伐徑直沖控制區走去。高毅安頓好倆人飛快過來,盯着孟策舟繁複的操作,道:
“事發突然,支援來不及,我調遣所有手下隐蔽,待到那群人全部上船後再伺機而動。孟總,您先在這,剩下的交由我來!”
“不用,只是加速駛向黑天鵝。”孟策舟死死盯着屏幕,把控船舵:“這群人是沖我來的,剛才我下樓沒驚動他們,想必現在還在二樓或三樓排查,你讓他們重點圍着這兩個樓層向內推進。注意安全,他們有備而來!”
“是的!”
高毅退後,離開沒走兩步又被叫住。
“控制室甲板下有個底艙,這艘船非貨船,除了少些食物還有應急藥品,你找來給藍煙包紮。”
他們沒有防備,被沖進來的人率先開了兩槍,高毅常年訓練反應敏捷躲過去了,但藍煙卻沒那麽好的身手,肩膀中了一彈。高毅又扛着她跟倆人搏鬥半天,藍煙饒是再硬氣,這會也疼的暈死過去了。
孟策舟不說,高毅差點忘了,連忙點頭,馬不停蹄地往貨艙趕。
外面槍擊愈發激烈,大有沖破天的架勢。孟策舟側頭瞥了身後昏死的倆人,咬牙固定船舵方向,趁夜色給□□手.槍換了彈匣。
“嘭”一聲,控制室的門再次被踹開,一顆飛彈劃破空氣,徑直嵌入鐵板,幾乎眨眼間,控制室被流彈打的四面漏風。那群穿着防護服荷槍實彈的雇傭兵舉着槍謹慎地朝裏探進。
不知是誰踩斷了一節塑料管,死寂的房間“咔吧”一聲脆響。
幾乎頃刻間風聲肅殺,一道迅速如獵豹般的殘影略過,幾聲槍響,紛紛栽倒。
等打光了彈匣,孟策舟索性一腳踹飛門口最後進來的那個,他從小開始訓練,力氣不輸老練的雇傭兵。鉗子般的手锢住雇傭兵手臂狠狠砸向地面。
鐵皮板瞬間凹下去一塊人身形狀。雇傭兵手臂抵地一撐,翻身站起來,模糊燈影下,眸中閃過一絲欣喜:“不虧是您,如果你幹我們這行,也必定是個身價不菲的佼佼者。”
孟策舟不與他廢話,不等那人舉槍,便先一步将人撞開,穩步轉身抓住那人肩膀,和方才一樣想來個抱摔,不料對方也有預料,側身躲過,抓住他的手左右一擰。
雇傭兵的語調有點別扭,像雲南以南邊防線外那群人的口音:“不好奇我是誰?打贏通通告訴你。”
幾乎稱得上赤.裸裸的嘲諷,孟策舟眼底瞬間浮起愠怒。翻轉手腕擰開桎梏,朝那人頸側動脈猛砸兩兩拳,大動脈供血不足導致短暫昏迷,趁對方重心不穩,抓住臂膀反手一擰——
“啊啊啊!!!!!”
雇傭兵又被生生疼清醒。
孟策舟單膝跪抵那人肩頭,狠狠壓下,對方如任人宰割的豬肉般被摁在地面,摔得眼冒金星。他并未就此收手,而是專門沖不致死致殘的地方猛砸,拳拳到肉。
頓時,控制室內凄厲慘叫不疊。
殺豬般的噪音聒噪,白茶從昏迷中漸漸蘇醒,剛睜開眼便看到被打的滿臉是血的雇傭兵,眼睛一翻,又暈過去了。
一直砸到解氣,孟策舟才一腳踹翻了那人,“商家一群廢物還在拍賣會等着,沒有偷襲這個腦子。你們是誰派來的!”
狼狽的倒在地面的雇傭兵顫巍巍地吐了一口血水,譏諷道:“孟總心裏不是已經有答案了,還用問?”
孟策舟脫下外套擦拭手背與臉側血跡,眸子半眯:“林景年?還是林少川?”
“呵、有區別嗎?我為林家效力,不管是小林總還是小少爺,都是我的主子。倒是您,孟總,可惜了,當個被人人想蠶食的孟家家主有什麽好?還不如當個雇傭兵來的自在,我們雇傭——唔!”
那人喋喋不休,孟策舟壓根沒聽一個字,扔了沾滿血的西裝,擡腳,堅硬的鞋底碾在那人脖頸,等腳下人嗚咽掙紮昏死過去,孟策舟才不緊不慢的撤走。
外面槍聲漸消,穿着防護服的雇傭兵跟趕牛羊似的被驅到一間密不透風的雜貨屋裏。
方才那一頓發洩般的暴.力并未讓他心底壓抑許久的怒火釋放,反而有種愈演愈烈蔓延到狂怒邊緣的架勢。
“咚”!一聲巨響,他破皮的手背狠狠砸在牆面,潔白的漆面立刻留下一道血痕。
“繼續說!”
他一聲怒喝,商晚承吓得一個激靈,立馬哆哆嗦嗦的全吐出來了:“換船、是、是林景年的主意,許執是受他所托才會來找我,我、我哪知道還有這種事啊,要是知道得掉腦袋,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會換船的!”
高毅托着已經包紮了的藍煙出來,此刻人臉上沒了一丁點血色,而顯得眼底漆黑,直愣愣地望向他:
“二少,說話要有證據。”
“口述哪有證據?”商晚承一噎,也慌了,立馬求饒似的解釋:“要真是我幹的……那我現在肯定找借口去別的船呀,不至于把我自己的腦袋都搭上吧……再說了,林少川跟商知許沆瀣一氣,商知許要是知道我跟他合作,不得扒我一層皮……”
就在這時,白茶歪歪扭扭的套着防彈背心虛弱地從控制室出來,扶着門框,嗤笑道:“商二少說的不假,畢竟這種事林景年幹老了。藍秘書恐怕還不知道,孟小姐宴會那天,有人借我的手端給孟總一杯迷.藥,之後孟總被推進後院池塘差點溺亡的事。”
高毅:“什麽!”
“不信大可以問孟總。”白茶換了個姿勢,脫力的上半身依着,沖他們揚起一抹冷笑:“林景年是卧底,從頭到尾,枉費你們信他到現在還給他辯解。有什麽好解釋的!林少川的弟弟進了孟氏,天天粘着孟總難道不是司馬昭之心嗎?一口一個只有孟總,其實他真正喜歡的只有林少川這個親哥哥!”
孟策舟銳利的目光向他射.過去,但不知怎的,腦海莫名閃過那晚争執的畫面。
想到他數次信任、催眠自己,甚至大發雷霆得到的結果,只是一句胡說八道的“穿越”,心底就立馬跟紮了根刺似的。
令人窩火的疼。
高毅放下藍煙,因過于震驚而身形不穩:“那群人全部審了一遍,都是一群在緬甸金三角受過訓練的,是一群動起手來必須見血的瘋子。”
“那不就正好對上了嗎。”白茶抱臂,眉峰一挑:“商氏搖搖欲墜,沒了這座庇護,林家會怎麽做?當然是殺了你們,只要唯一的威脅沒了,他們姓林的一家獨大!光是吃紅利就能吃到天上去,到時再也沒人能和他們掰手腕!林景年當然着急了,所以才會利用二少,想讓我們在這片海上人死船亡,屆時連屍體都打撈不了死無對證,別說警察,神仙來了也破不了案!這難道不是最完美、最符合林家利益的計劃嗎?”
“住口。”
這兩個字幾乎是從咬緊的牙縫裏擠出來的。
有幾秒鐘,孟策舟已經做不出來表情了,冰冷的海風滑過,那張冷峻的臉更加冰冷和淩厲。
雖然白茶言語間撺掇意味明顯,但也不乏有真道理。他死了,于林家而言,才是最有益的,也只有這樣,才最符合林景年行動的目的。
太巧了,偏偏太巧了……
商晚承面露猶疑:“萬一,這全都是林少川的主意也說不定呢——”
“我也這麽覺得,林景年哪來這麽大能耐,能操控這一切啊。”高毅幹笑:“或許,其中還有其他隐情?”
一場槍戰過後,船身已經滿目瘡痍,硝煙洩過窗戶,洋洋灑灑朝天空漫去,融進迷霧,與天邊最後一絲夜色劃去。
金光破曉而出,不遠萬裏撥開雲霧,顯露出那輪千瘡百孔的游艇。
孟策舟伫立船頭,金光鋪灑在他身上,宛若一座戰損後支離破碎的雕塑,渾身狼狽,但眼眸銳利,死死盯着前方。
船艇勻速前行,薄霧散去,黑天鵝號劃破水面,一抹模糊的人影在光線下微晃——
是林景年。
見到他們,立刻瞪大了雙眼,雙手緊緊攥握欄杆。
可不知怎地,這副模樣落在孟策舟眼裏如同被一顆尖刺紮入。
“真要開槍嗎?”高毅頭一次懼怕開槍,扣着扳機的手指忍不住打哆嗦。
他忍不住扭頭求情:“這可是林景年啊。”
“我說過,遲早有一天,我會殺了所有背叛過我的人。”
他重生後,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商知許也好、孟坤也罷,都是為了複仇。上一世所有不甘和怨憤,絕不會在這一次重演。
可唯獨林景年,他信了不止一次。
——為什麽都要背叛我。
孟策舟緩緩閉眼,一顆心已經攥痛到了極點,為了緩解這種鑽心的淩遲,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又像輕嘆。
“孟策舟。”林景年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了欄杆以壓下心頭喜悅。
太好了,他還活着!
只是受傷後失血過多,蒼白的嘴角只是虛虛地叫了一聲,在蕭瑟的風聲中微不足道。
幾乎同時,扳機扣動,一顆飛彈劈破周遭一切聲音,貼着他被風吹氣的鬓發轟隆穿過,巨大的威力在身後鐵板炸開。
“啊!!!”
林景年一聲驚叫,跌坐在甲班,捂着被火燒般灼燙過的臉頰,指縫不斷湧出鮮血,耳畔嗡鳴直沖大腦。
他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