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絕處逢生
絕處逢生
轉人工。您好,我這邊收到一個快遞,是一份試藥的合同。我是收件人親友,對她參加這個毫不知情。她大概是什麽時候報名的?近朱者赤的朱,波瀾的瀾,電話是130xxxxxxxx……六月二十二號?我能不能問一下是什麽藥?可以,就是這個手機號,好的,麻煩您加我一下吧。另外我想問一下,您是幫她對接制藥公司的人嗎?噢,了解了。情況是這樣,她現在暫時沒法參加這個項目,您能不能向制藥公司說明一下?違約金?好吧,那您能不能把對方聯系方式留給我,我去跟他溝通一下?好,辛苦你了,謝謝,再見。
陳聽水同時放下手機與文件袋。左手文件袋是她連續在蒲禧大堂蹲了三個下午後得到的唯一線索,前臺當時驚訝于快遞員竟會把一個早已辭職的人的件貨送來,正愁怎麽解決,想也不想就交給了自稱是朱瀾親戚的女孩。她打去包裹外寫着的聯系電話,才發現那是一家試藥招募機構,專門聯系有意向的志願者與公司,提供中介服務。右手,手機,現在彈出了一條好友申請。
她很快通過申請。對方立刻甩來一張知情承諾書原件與藥品的合照,随後推來另一個人的名片。圖中合同那一頁介紹了這種出自一家名為沈氏藥業的新消炎藥,而她對該公司竟也有所耳聞——大三時她因專業對口恰好查詢過它的應聘信息,只是不論秋招還是春招,都有大量比自己優秀且來自臨洋本地的應屆生,她只能自覺地回到分母的位置上。
添加沈氏那人後,通過一系列軟磨硬泡,她終于将原本的百分之二十違約金壓到了百分之十五,卻還是花去了她一千二百元。果然錢到用時方恨少,尋找朱瀾固然迫在眉睫,她還是得率先找到一份支撐得起臨洋生活的工作。
第一份工作在一家外企的分公司,陳聽水在此體會到什麽叫真正的職場之水深,就連幫leader點奶茶晚了幾分鐘都免不了遭一頓陰陽怪氣。而她駐留的時間也并不長,僅僅試用到國慶就被幹掉了。
陳聽水度過了接下來堪比貧民的一段日子——不敢大口吃飯喝水,不敢随意用電,唯一能做的便是時刻睜大第三只眼捕捉每個機會。終于,有消息流出沈氏藥業預備在一月啓動一個與美企合資的項目【1】,宣傳規模雖不大,卻有着招聘的打算。她因而果斷地投去簡歷,竟然幸運地通過了初輪面試。
二面前一天,她像舒出了一口長久以來的郁氣般,心情難得是輕松,便合計着趁周末出門溜達一圈,順便買些菜好做頓豐盛晚餐。不料就是這麽會兒功夫開始成雲致雨,她只得興致缺缺地往回走。車棚是滿的,于是電動車也只好搬到室內——然後是再熟悉不過的防盜鈴聲,104室業主趙焱與自己争吵。
這一次陳聽水終于一窺101室神秘周姓男子的真容,只可惜是以眼下如此狼狽的姿态。那男人身高肯定超過一米八,是令人很舒服的長相,不過看起來十分癡呆,可能是剛睡醒的緣故。待鄭老師打發走趙大爺後,物業也拂袖離去,只留101室與104室兩扇敞開的門當頭對面,與他們的主人在這個氛圍陰陽怪氣的樓道相視無言。
周欲說問:“您住這裏?”
當她的視線觸及他的目光,缱绻而澄明的目光,即使她現在就會被淹死其中也要感嘆一句我見猶憐。她竟産生了近乎對寵物的垂憐,便詞鈍意虛:“嗯,工作在附近,所以在這兒租房子。”
對方像是被她給吓住了,解釋了一通沒有惡意後便關上家門。陳聽水凝視着101室的門牌良久,才按捺住那股無端的柔情。她絕對不能做荷爾蒙的奴隸。
……直到二面當天,他們在一座商場偶遇,周欲說甚至直接與她并行到了沈氏藥業,她才不得已正視這段孽緣。面試完後她冷靜下來思考了一番:如前臺所言,周欲說大概和這家公司所冠名的一個“沈氏”成員交情甚深,那意味着她可以借此把關系延伸到沈氏藥業的較高層,因而有勢可傍,調查朱瀾的計劃也将暢通許多。先前在蒲禧集團的腳步自從拆開那份試藥合同便有所停滞,天意似乎在引導她走向沈氏。朱瀾的下落必然關乎臨洋的灰或黑色地帶,而制藥行業相較餐飲行業擁有層次更為分明的暗色區域,接近沈氏,也許就接近了終點。
即使沈氏藥業拒絕了她,她也還有一條後路——
壞就壞在周欲說太呆了,除了神情總是淡漠令他看似難以接近,其內裏簡直就像冰川之下凍結的上古細菌般單核。她時常為自己的圖謀不軌愧疚,這使她簡直像在虐待寵物——他如此輕易地接受了她的示好,如此輕易地出賣了沈成雨,而她卑鄙地算計了他的好感。他們之間的關系在幾頓共進的晚餐後突飛猛進,彼時經周欲說之口,陳聽水又得到了沈氏藥業的一條情報:員工經實地考察漳縣後,發現當地蟄伏着恐怖組織……
“雖然這麽說是添油加醋了點兒,但肯定不是個吉祥的地方。”周欲說是這麽轉述的,“話說沈成雨以前跟我提過這個員工,他比你小一個月吧……”
陳聽水就笑笑不說話。
周欲說情感太充沛,每次和他聊天信息熵都很低,她不如去探探波瀾不驚之人如沈成雨的口風,最好能親自找到這個員工。結局便是沈成雨守口如瓶,她也只好懷揣着複雜的心情動身前往漳縣,不過她需要一個人證,或說動機——
“看,秀麗的漳縣山水正在我們眼前徐徐展開。”陽程宓舉着手機拍攝高鐵外的景色,“沒錯,我打算在此進行采風,籌備我的畢業論文。我身邊的這位美女是我的學姐,來幫我助陣,say hi~”
陳聽水恬靜地對着鏡頭微笑擺手,而後轉過臉接着沉思。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她就能窺見這個老破小縣的真容了。
返程時她們便在當地高鐵站的麥當勞裏遇見一個莫名其妙的搭讪者。陳聽水主動接過他的名片,上面寫着他的名字聶惟州,他的職位人事部經理,他的公司弘沃實業。
後來她回家一查,發現這個弘沃不過是個賣保健品的暴發戶,且全公司銷量最高的便是保健藥,可謂壟斷漳縣。又結合已知線索,沈氏藥業派人考察漳縣,本就意在鋪墊未來的市場且主營保健藥,由此産生了與弘沃的競争關系。現在再一推斷,沈氏員工遭到恐吓,其中難說沒有弘沃的手筆。
既然他們辦事這麽彪悍,絕對是有着足夠硬的資源。假如她成為他們的一份子,這資源便也可以為她所使,調查朱瀾将更加暢通。
唯一令她想罵街的是,這個聶惟州怎麽也是個和沈成雨一樣的人事部經理,難道她要掌握新線索只有把簡歷投到新公司這條路?沈氏藥業家底雄厚而有着幾分教養,弘沃實業卻為富不仁而有着為非作歹的風俗,前去上崗叫一個危險重重。
但是事到如今,她只好選擇放棄用沈成雨看沈氏的茬。太高的位置反倒讓他對污糟不關心,他的父親他的兄長也不是區區周欲說能抹平差距的。或許在和周欲說共進韓式料理的那個夜晚,她便做好了割舍與他的情誼的打算。她很想說對不起,我把我所有的善意都消耗在了朱瀾姐身上,但我們依然是可以打個照面的鄰居;話到嘴邊,卻只留下一句“我挺感激你的”。
在漳縣的行動正如設想般順利。雖然資歷不夠進公司,聶惟州也因她與沈氏藥業成員交好而快速注意到了她。陳聽水巧妙地在周欲說曾透露給自己的所有沈氏的信息上添枝加葉,這恰恰贏得了聶惟州的信任與接納。靜下來時,他也會開始和她交心。
“這個季萬冕恰好可以當一把刺向沈氏的刀。”聶惟州将厚厚一沓偷拍照片拍在桌上,“我知道你突然找上我們是想要謀取什麽,而且你很有誠意地帶來了很多沈氏的情報。我願意幫你得到你想要的,只要你能幫我再做最後一件事:策反他,把他引到我面前。如此一來,對你我都有利。”
“可是據我所知,他已經從沈氏離職了。”這還是上次吃韓餐時周欲說透露的。
“沒錯。但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會對我産生信任,不如你一個曾面試過沈氏的人,也許于他而言更有親和力。我會打探到他的消息,你只需要負責接近他,就像你接近我一樣。”
好吧,既然沒有要求她做掉季萬冕,她也只能恭敬不如從命,區區一個小弟弟的死活當然比不上大事。陳聽水将已知的所有關于朱瀾的信息整合在一起,要求聶惟州盡快找到她的下落。
如今,時來運轉,季萬冕恰好就中了邪,非得在失業後來老地方憶往昔。陳聽水也直呼天時地利,因為聶惟州剛剛傳來消息,朱瀾曾提過一嘴的便宜姐夫在一年以前曾是賭場的常客,卻敗績重重,後來他用一具屍體抵押了所有欠款。
一切都按事先商量好的進行着。陳聽水找上了季萬冕,借雙重間諜之身份,假意向他透露自己正潛伏在弘沃實業之中,這成功地喚醒了他心中的英雄主義情懷。其實這些也都是周欲說從沈成雨那兒聽來的人格分析,沒想到只是小小地玩弄他一下,他就深信不疑,對她的指揮言聽計從。
作為回報,聶惟州則帶她來到漳縣一間公立醫院的停屍間。他拉開其中一格。很奇怪,見到許久未見的表姐時,望着她毫無生氣的慘白的臉與其面上無助而哀傷的表情,陳聽水像是終于從持續了約一年的夢魇中醒了過來,然後狂嘔不止。
“你知道該怎麽做。”聶惟州對她發出了警告,“弘沃有精力對抗警方的搜查,就是不知道你有沒有精力對抗弘沃了。”
“你放心,我不會報警。”吐完之後,陳聽水立刻換了一副臉色,“我已經沒有什麽想要的,也沒什麽可失去的。你們這邊有季萬冕看着,會完那個男人我就會離開臨洋。”
“可是,你要怎麽會他?事先說好,我們沒有義務幫你擦屁股。”
“我當然知道,關于這個我有自己的打算。”
陳聽水按照朱瀾屍體的穿着,立刻上網購買了一套類似的衣物與假發,并按照聶惟州提供的地址潛入了錢佑良的家。沒想到他和他的情人就在這間死過人的屋子裏偷歡,想想真是狼狽。她躺在沙發下等待着夜幕降臨,錢佑良滿是困意地打開家門躺上床睡覺,而此刻她可以從黑暗中現身了。
在交響的驚雷中,陳聽水忍着惡心爬上了床榻,接着又挽住了錢佑良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