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呂南生感覺自己一直在天上飛,雪白的、柔軟的雲彩包裹着他,溫暖而舒适,就像是沈雲蘇的懷抱。
沒有風,沒有嘈雜,沒有淚,沒有苦痛。
南生把自己縮成一團,任由厚厚的雲層包裹漂浮,天地浩大,只有雲和他……
隐約聽到桃花,雲彩紛紛散做桃花瓣,依然柔軟地包裹着他。
花瓣細膩地流散,又化作溪流,柔軟的游魚拂過他的手指,在他手心裏留下一片濕意。
魚兒原來也會落淚,不然怎麽會有苦澀的感覺,在他鼻間萦繞不去?
呂南生睜開了眼睛。
雪白的天花板,消毒水氣息,醫院?
有人探身看了一眼,輕呼一聲:“他醒了!”
然後一陣熟悉的輪椅輕響,又有人近前:“是醒了,快叫醫生!”
呂南生險些魂飛魄散,謝岩之怎麽和呂文生在一起?他知道我是呂春陽的兒子了?
很快有醫生護士沖了進來,把那兩個他最懼怕的組合擠到一邊。
“早該醒了!”一個嘹亮得仿佛號角的嗓音在他耳邊炸響,“小夥子,年紀輕輕做什麽這麽厭世?這麽壯的身板子,擱別人早就恢複清醒了,你這手指也能活動三四天了,怎麽就不願意睜開眼睛呢?你看這麽好的哥哥、老師,天天過來陪着你,有什麽不知足的......”
護士們圍着他血壓、體溫地一頓檢查,一個年輕醫生低頭檢查了他前胸、腿部的石膏,好一陣忙活後,圍着他的醫護人員才陸續撤退。
呂文生先上前,抹着眼淚訓他:“你,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剛拿到駕照就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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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岩之捧着杯子過來,把上面的吸管湊到南生唇下:“少喝一點兒水,剛清醒,醫生不讓立刻吃飯,先潤潤喉。”
他語氣溫柔平靜,仿佛二人還在他家客廳裏,商量着準備去哪兒轉一轉。
南生鼓起勇氣,看向他的雙眼,眼淚先湧了出來:“老師!”
謝岩之摸摸他的頭發,為了在ICU好打理,被護士替成了板寸,毛紮紮地刺着手心。
呂文生看他們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樣,也不好多說,南生三天前就被轉入了普通病房,他已經給南生雇好了兩個護工,二十四小時輪班護理,現在他恢複意識,自然沒有什麽不放心的。
他把兩個護工叫過來,交代一番,才被電話催着離開。
臨走時,南生難得地對他點點頭,做了個打電話聯系的手勢。
謝岩之語氣溫柔,态度自然,喂南生喝了水,又問他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讓護工幫着翻身,呂南生簡直疑心自己是直接被車禍送進了天堂。
之前還冷漠疏離的謝教授忽然既親密又溫柔,這若不是天堂他寧願永世沉淪。
等晚上照顧南生喝了碗小米粥,謝岩之才開車離開。
他的車一從大門口消失,呂南生立即摸出手機打給呂文生,劈頭就問:“你和謝岩之說了什麽 ?”
文生簡直莫名其妙:“什麽也沒說啊,就讨論下你的病情,表示下感謝什麽的。”
“你沒有提姓呂的吧?”
饒是一貫溫柔和氣的呂文生,也忍不住三分怒氣:“姓呂的是誰?我不知道!”
“呂春陽!”
“我提四叔幹什麽?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人家謝教授估計也不願意想起吧。”
想是想到南生父母的慘烈經歷,他語氣柔和了些,“既然你們現在,那個,重逢了,就好好過之後的日子,上一輩的事兒就讓他過去吧。”
呂南生冷笑:“真會慷他人之慨!下次天上打雷時,你最好和呂春陽離得近點兒!”
他啪地挂了電話,文生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用的是網上很有名的一個段子,氣得差點兒摔了電話。
呂南生一個月後才出院,這一個月內,謝岩之沒再去過醫院,只是每天發微信問問情況。
不過,他之前的數次探視暴露了自己心軟的弱點。
出院後,南生抓住一切機會裝可憐,功課拉的太多聽不懂,胸骨還沒完全愈合還是痛,行走不便只能一個人呆着……
其實他接近畢業,已經沒什麽課了,主要是實習和寫畢業論文,便抓住一切學業上的問題騷擾謝岩之。
謝岩之通過微信長篇大論地為他解答,讓王阿姨帶了幾本專業書籍,又額外多付了王阿姨一筆錢,一日送三頓飯給南生,每天還要額外加一頓骨頭湯……
呂南生十分不滿意,自從上次在醫院見過後,謝岩之簡直是在有意回避與他見面。
比鄰而居,謝岩之卻從不登門看他,無論他在微信裏說得多麽可憐,多麽渴望有人陪。
謝雲倒是來過幾次,都被謝岩之以行動不便為由擋在門外。
一天下午,他在睡午覺,謝雲又來了,呂家派給他的保姆小月正在客廳打掃衛生,順手開了門。
謝雲進門一看,一個二十多歲的漂亮姑娘,穿着家常,落落大方、笑意盈盈,不由得大吃飛醋,轉身回家告訴了謝岩之:人家有漂亮女朋友照顧,別讓王姨再去現眼了。
南生一覺醒來,天地大變,王阿姨不上門了,排骨湯沒有了,除了功課上的問題,其餘消息謝岩之一概不回。
呂南生不知道雙方出了什麽問題,急得抓心撓肝,自己胡思亂想了三天,終是忍不住搖着輪椅上門。
開門的是謝雲,先給了呂南生一個白眼,然後探頭誇張地向外看一圈,陰陽怪氣地開口:“喲,呂少,女朋友呢?”
呂南生莫名其妙:“什麽女朋友?”
“裝什麽裝?”謝雲叉着腰,一副剛去過捉奸現場的樣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是女朋友是什麽?”
“你說小月?”呂南生皺眉,隐約觸摸到事情真相,“那是我家保姆!”
“保姆?”謝雲目瞪口呆,張口結舌,“保姆穿着打扮那麽精致?”
呂南生擠開她,徑直進了客廳:“謝教授在嗎?”
謝岩之正把自己關在房裏看書,聽到聲響推門出來,看見南生也坐着輪椅,忍不住怔住。
有錢人家保姆自然也得年輕漂亮嘛!謝雲想通了這一環節,立刻又眉開眼笑起來。
她腳步輕盈地站在二人之間,哈哈大笑:“今天是輪椅派對嗎?倒是省了沙發。”
呂南生坐着輪椅還要來她家,她對自己的魅力得意非常,立刻把漂亮保姆的事兒抛之腦後,殷勤地給南生倒水、切水果,親密地挨着南生坐在沙發扶手上,一邊揮手示意她爸爸繼續回書房看書去。
謝岩之出來前已經聽到了倆人對話,知道自己這兩天酸澀澀地白誤會了,想和南生聊兩句,卻有些臉紅耳熱,便順着女兒的指揮回房去了。
回到房裏,忽然反應過來謝雲的一系列動作含義,又想南生多半是個同性戀,謝雲碰一下壁也好,也能從男女之事上收收心,多關注一下學業。
呂南生敷衍了謝雲幾句,借口要找謝教授請教問題,便來找謝岩之。
謝岩之心慌意亂,門沒有關上。
透過一道窄窄的門縫,南生看見謝岩之拿着一本書,垂着頭,卻是半晌都不翻動一下,只唇角微微帶着絲笑意。
午後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紗,在他卷翹的眼睫上顫動。
一瞬間,時光仿佛回到了呂家老宅,那些沒有呂春陽的日子裏,沈雲蘇拿着一卷書,坐在窗後,靜靜地出神,陽光也這般環繞着她。
若是沒有呂春陽,一定會有無數個這樣的午後,謝岩之、沈雲蘇相對而坐,偶爾從膝頭書上回神,交換一個陽光燦爛的微笑。
看呂南生愣神,謝雲一把過去推開門,叫道:“爸爸,南生要向您請教問題呢!”
一室的靜谧倏忽逝去,謝岩之猝然回頭,慌亂地應了句“好”,便操縱輪椅退了幾步,給南生讓出空間。
南生第一次進他卧室,裝飾簡潔,家具簡單,一張一米五左右的床,平整地鋪着被褥;櫃子與牆都是乳白色,幾乎渾然一體;窗前擺着書架一體式書桌,筆記本電腦休眠狀态躺在上面。
南生把輪椅停在他對面,從背後拿出一本他随手抓起的課本,謝雲撇撇嘴,嘟哝一句“裝的真像”,轉身關門出去了。
很久沒有離得這麽近了,謝岩之想笑一下,卻沒有成功。
南生車禍後,他已經隐約察覺自己心意,愈發不敢面對這個學生。
“您還好嗎?”南生先開口,這句話沒頭沒尾,說完他也有些詫異。
謝岩之臉更紅了,耳朵尖都紅透了,南生伸手摸摸他額頭:“您在發燒嗎?怎麽這麽紅?”
謝岩之猛地一縮,避開了南生的手,二人一時都有些尴尬,南生幾乎失去了他好不容易積攢的所有勇氣。
“你,想問什麽問題?”良久,謝岩之低頭問。
南生毫不猶豫:“您為什麽不回我消息?”
昨天是十五,月亮很美,正好映在窗前,南生便拍了發給謝岩之,留言:今夜月色很美。
他不讀書,不知道夏目漱石的表白名句,謝岩之卻是知道的,哪裏會回他,況且他最近不回消息多了,南生偏偏挑了這一句,簡直有逼問心意的嫌疑。
謝岩之低聲回答:“我是你的老師,只能回答學習上的問題!”
南生接着問:“我老師多了,為什麽只有您進ICU看我?”
謝岩之指甲緩緩掐進手心裏,許久,才擡起頭,緩緩開口:“你說得對,我以後不會了。”
南生慌了,一把抓住謝岩之的輪椅兩端,急道:“不不不,不要,我剛剛腦子不清醒!您當然能去看我,這世界上,除了您,還有誰會來看我呢!我錯了,您當然可以不回消息,以後我也減少這些垃圾信息,我會注意的,別,別不要我……”
他捂着眼睛哭起來,謝岩之被他的卑微和深情震驚了,他沒有謝雲那樣的自信,常年的殘疾已經摧毀了天之驕子的根基。
謝岩之握着自己的手,無措地安慰南生:“你不要哭,我,我以後會回你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