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早上七點,呂南生睜開眼,驚覺自己流口水了,枕頭上,濕濕的一片,想是因為好夢太酣。
他坐起身,只覺得精神飽滿,心情寧靜。
他迫不及待地要去謝岩之家了,一起過中秋節,不正是家人會做的事兒麽?
呂南生跳下床,飛快地洗漱完,又拿了昨天呂文生帶來的月餅,粉嫩嫩的包裝,正好符合他的年少熱情人設。
他站在鏡子前,練習了十八次微笑,十八次大笑,十八次羞澀,才抓起鑰匙出門。
謝家的門遲遲不開,呂南生飛揚的心情突然落地,随之焦躁起來,難道昨晚上的邀請不過是信口開河?謝岩之其實是沒有心的……
他怔在門口,被這個念頭攪得無法呼吸,門上的貓眼黑洞洞的,仿佛凝固在上面的一個冰冷的嘲諷。
門卻突然開了,坐着輪椅的謝岩之出現在門後,素來齊整的微卷發絲蓬在頭上,帶着些剛起床的不羁,披着晨衣,睡褲下一雙蒼白枯瘦的赤腳,腳腕伶仃。
注意到年輕學生的視線,謝岩之有些窘迫,一雙手有些無措地抓着衣擺,徒勞地想把自己的雙腳掩蓋起來。
語氣也沒有平日裏的流暢:“呃,昨晚上看了本書,早上起晚了。幾點了?你久等了嗎?”
呂南生的心又飛了起來,穿着睡衣的謝岩之,剛睡醒的謝岩之,頭發還有些蓬亂的謝岩之……
這場景,就像是家人們日常生活中的一場不期而遇。
“對不起!”呂南生咧開嘴笑起來,呼吸松暢,舉起手中月餅,“這個放哪兒?”
謝岩之移到沙發旁,抓住一張沙發巾,蓋在自己腿上,語氣輕松起來:“來就來吧,還帶禮物,想賄賂我啊,挂科挂科!”
呂南生也笑,把月餅放在櫃子上,推着謝岩之回到卧室:“您再睡會兒,我做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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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帶着哄小孩兒一般的寵溺,謝岩之有些臉紅:“我是老師,怎麽好意思好吃懶做呢?我這裏有吐司片,煎個蛋,夾着吃吧,再喝杯牛奶就行了。”
“我這是尊師重道,您去休息,我來煎雞蛋,要全熟還是溏心?”
謝岩之到底不好意思繼續睡覺,不過自己廚藝确實有限,也不好意思在學生面前出醜,只得引着呂南生到廚房,指引食材位置。
謝岩之的房子也是中戶,廚房不大,他又坐着輪椅,兩個人擠在一起根本轉不開,只得自行出來到浴室去洗漱。
他的房間裝修很簡單,一切影響通行的家具都精簡了。
呂南生做好早餐,便擺在牆邊料理臺上。
雞蛋金黃,面包脆軟,生菜鮮嫩,牛奶溫熱。
謝岩之擦着頭發出來,驚喜道:“你是會變魔法嗎?怎麽做出的早餐跟鍍了金一樣?”
呂南生狡黠一笑:“無他,唯手熟爾!”
想起呂南生父母雙亡,謝岩之心底一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
二人用了早餐,“窮人”呂南生提議去植物園玩。
他小時候看過一幅畫,畫上是一家三口的背影,小孩子拉着父親、母親的手,蹦蹦跳跳地走遠,腳下是蓬松的落葉,頭頂是金黃葉子搭就的穹頂。
聽說植物園裏,有一條聞名遐迩的銀杏步道,這個季節,想來也是金燦燦的吧!
十一假期第一天,植物園人滿為患,進停車場的隊伍蜿蜒了兩個路口。
謝岩之笑容不減,興致勃勃地到處張望:“第一次黃金周出游,果然很有傳說中的接踵摩肩味兒。”
呂南生有些好笑,植物園不過隔了五條街,也算得上“出游”!
面上卻紋絲不動,他往常慣于冷笑,此類表情在謝岩之面前是不宜出現的。
“往常十一,您都做什麽?”
“就,就在家看書。”
“不會無聊嗎?”
“不會的,腳下巋然不動,靈魂卻是穿越時空,還有比這更有趣的‘出游’嗎!”
二人聊得起興,沒注意前面車動了,旁邊一直虎視眈眈的一輛奧迪趁機鑽了進去。
後面的貨車司機不幹了,狂按了一陣喇叭。
謝岩之的殘疾人專用車,手動操作比較複雜,起步不如一般車輛快捷,不一會兒,又被旁邊車插了隊。
等在後面的貨車司機是個矮胖漢子,氣勢洶洶地沖下來,對着謝岩之駕駛室的玻璃“哐哐”敲了幾下:“屬烏龜的嗎?不知道挪窩!”
副駕駛門開了,呂南生跳下車,幾步蹿到矮胖漢子面前,居高臨下地瞪着他。
一瞬間,陰鸷、狠冷的目光回到他的臉上。識人無數的呂富貴曾評價他:有一雙餓狼的眼。
矮胖漢子咽了口吐沫,倒退一步。
“對不起,”謝岩之放下車窗,輕聲道:“您要是介意的話,可以插在前面。”
矮胖漢子此時也注意到了車上的殘疾人标志,悻悻地轉身,嘟囔了一句:“原來是個瘸子,真是晦氣!”
呂南生一把抓住他衣領,揪了回來,冷聲道:“道歉!”
他手勁很大,初中後,就報了各種練習格鬥的課呂,只為了打敗呂春陽。
可是,在他打敗呂春陽的那一天,需要從呂春陽魔爪下護衛的人已經不在了。
矮胖漢子伸手去抓呂南生,卻仿佛抓在了一支鐵鉗上,冷汗瞬間下來了:“對,對不起!”
呂南生把他按在謝岩之面前:“向他!”
“呃,對,對不起!”
回到車裏,二人久久未說話,沒人插隊,行進的隊伍似乎快了些。
下車前,謝岩之低聲道:“其實,沒什麽必要,我本來就是瘸子嘛!”
他想笑一笑,不知怎的,卻沒有成功。
呂南生的表現讓他有些心驚,到現在還無法完全平靜下來:這孩子,剛一瞬間,就像是完全變了個人。
呂南生推着他,默默走進一片林海,是紫葉李區,葉子半紅半紫,枝芽凹凸不平。
“你剛才的樣子,還真是,有些吓人呢?”
呂南生心底一驚,轉到謝岩之面前,蹲下:“吓到您了嗎?對不起……”
惡狼又變回了一只二哈,謝岩之忍不住摸了摸他毛茸茸的頭頂,笑道:“老師沒那麽脆弱,只是沒見過你這個樣子,有些吃驚。”
“都怪我,讓您來公園受氣!”呂南生垂下頭,沮喪至極。
“什麽話?”謝岩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回頭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其實,在人群裏穿梭,已經是很久沒有過的感覺了。這讓我覺得,像是又回到了煙火人間呢。”
呂南生仰起頭,充滿期待:“您要是喜歡,以後節假日,我都陪您出來玩!”
“傻孩子,”謝岩之笑了,“你現在陪着我,就很好了。以後,你會有自己的事業、家庭。老師,只是你人生的一個過客。倘若,我這個過客能給你帶來一些有價值的東西,就是咱們師生之間的一段善緣了。”
不!呂南生在心中大聲反駁,我絕不會讓你成為過客!
可是現在說出這種話,只會吓得謝岩之轉頭而去,越走越遠。
他必須繼續隐忍、表現,用熱情與溫柔,一點一滴侵入謝岩之的生活,将他纏裹得無法脫身。
可惜,去公園對呂南生來說,也是個全新的概念。
沈雲蘇不被允許出門,最多在自家院子裏帶着呂南生看一下螞蟻搬家、蜜蜂采蜜……
兩個沒經驗的人,吃的、喝的全沒帶,謝岩之又不願意吃路邊小攤上的食物,只好在公園裏的便利店買十五塊錢一桶的桶面,五塊錢一瓶的礦泉水,幸虧便利店提供熱水。
呂南生泡了面,端給謝岩之,小聲道歉:“對不起,都是我沒準備好。”
“啊,泡面,久違的香味!”謝岩之誇張地聞了一口,接過來笑,“我小的時候,最喜歡的零食就是方便面,大人不讓吃,說是會讓人越吃越幹。可是,越不讓吃,就越饞。那時候,最盼着過年走親戚,哪個親戚提一箱方便面來,我們兄妹幾個都眼巴巴地盯着。不過,就算是有人拿來,也很快被提到另一家去,除非,是最後一手,才能盡情吃個夠!”
聽他提起過去,呂南生的心跳瞬間加速,也許再熟悉一些,可以問問他的初戀……
謝岩之插起面,吃了一口,眯着眼笑:“就像是承兌彙票,大家都背書轉讓,最後一手才會去開票行兌現,把這張紙換成錢,終于發揮了最初的功能。”
他雙眼皮痕跡很深,有些下垂眼,笑起來愈發可愛。
呂南生發現自己很難把他當成一個父親,就像沈雲蘇,他也很難把她想成一個母親。
他們倆都是美麗的、脆弱的,需要人小心呵護的。
他不止一次想象過,自己出生在沈、謝之前,然後拼盡全力保護他們,讓這對小情侶快樂地依偎在一起,只需要幸福,幸福,一直幸福下去……
現在,沈雲蘇不在了,他只剩下謝岩之,可謝岩之卻不屬于他,即便他有一天突發疾病瀕臨死亡,留在病床前的也只有那個讨厭鬼謝雲。
倘若他們只是一對美麗的倉鼠就好了,自己會用最豪華的籠子,最精致的飲食,小心翼翼地供養他們一生,永遠呵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