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夕陽開始西斜,呂南生終于看到了那條步道。
彼時,他們正在一艘小游船上,謝岩之趴在船舷上,逗弄一旁游過的天鵝群,呂南生輕輕踩動腳底踏板,确保無聲無息地接近那群美麗的生物。
附近的一艘船靠過來,小孩子的笑聲驚擾了鵝群,撲棱棱地飛散了去。
謝岩之哈哈大笑,與孩子們的笑聲交相輝映。
呂南生忽然覺得無比滿足,倘若這船上還有沈雲蘇,他願意美滿到立刻死去。
“你很怪!”謝岩之靠在船沿上,長睫毛下還殘留着笑意,審視的意味卻滿滿溢滿了眼眸。
“很少有你這樣的年輕人,不外出追尋快活、新鮮、刺激,反而願意陪着我這樣一個殘疾的老頭子,到公園裏玩小孩子的游戲。”
“你不老!”呂南生脫口道,“你還不到四十歲!”
“可我的生命已經老了,褪色了,沒什麽色彩了……”謝岩之直起腰身,他的上身挺拔而有力,容顏俊秀,氣質出塵,坐着時,簡直讓人迷醉,臨船的主婦不經意間瞥到,一時忘了揮舞手中的泡泡器,引得孩子們吵鬧起來。
“我喜歡和你在一起!”呂南生毫不客氣地回視,年輕人的眼眸直白而熱烈,竟逼視得謝岩之先移開了視線。
“你是gay?”
他聲音很輕,呂南生沒有聽清,也不再在意,因為此時,在一片綠蔭中,他找到了那條金黃色的緞帶。
“看那裏!銀杏步道!”他驚喜地站起身,引得小船晃動起來,“咱們上岸去吧!”
謝岩之的問題被抛灑湖面,再要撿起,卻是失去力氣了,他突然發現,自己對這年輕人的熱情,似乎起了難以斷絕的依戀。
是生命太過寂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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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南生把船踩回碼頭,固定住,才俯身抱起謝岩之,大步上了岸。
謝岩之靠在年輕人的肩頭,又一次感受到了他熱烈的心跳。秋日的陽光暖洋洋的,照得他只想就此沉醉。
所以,在金黃夢幻的銀杏步道下,高大英俊的少年人蹲下身來,懇切地問出:“我可以拉着您的手嗎?”謝岩之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呂南生很滿足,他拉着謝岩之的手,謝岩之操控輪椅,二人的高度差,剛剛好就是記憶中那副畫的樣子。
銀杏葉子落得不多,地面上并沒有松軟的落葉,只有鵝卵石鋪就的碎石道,凹凸不平地引發輪椅震動,二人相牽着的手也細細地顫動着。
就像謝岩之的心,十五年了,他已經十五年沒有和人如此親密,如此靜谧,如此安心。
他擡首去看身邊的少年,俊朗的眉眼,高挑的身材,完全的男性特征……
當晚回家,謝岩之借口累了,謝絕了呂南生明日再一起出游的邀約。
接下來幾日,他關了手機,埋頭研讀自己收購多年的一套歷史研究著作。
呂南生來敲過幾次門,謝岩之都默不作聲,假裝房間裏沒人。
十一結束前一天,謝雲回來了,曬黑了許多,精神頹廢,心情暴躁。
這次西藏之行,組織者是校內聞名的富二代楚京,謝雲費盡心機,制造了幾次暧昧機會,皆沒得到什麽進展。
被她拉去做綠葉的女伴林晶晶,卻意外得到了楚京的青眼。
她不想回常芳的小超市,也不願意回宿舍面對林晶晶,便一頭紮進謝岩之的公寓裏。
常芳與謝岩之離婚時鬧得很僵,之後謝岩之的撫養費給得很痛快、很豐厚,逢年過節還會主動給謝雲轉大額紅包。
常芳也懶得再與他接觸,專心追逐自己的新生活,奈何自己素養有限,離開謝岩之後,再沒遇到什麽像樣的男人,只能蹉跎歲月。
謝雲很小的時候,常芳便給女兒灌輸釣金龜婿的概念,謝雲青出于藍,初中時就開始致力于和校外有勢力的混混交往,只是後來看穿了這些混子的本質,開始搜尋更高級的獵物。
在屢次碰壁後,謝雲深刻體會到好出身的重要性。
四年前聽聞謝岩之評了副教授,她立刻不顧常芳的責罵,以一個貼心甜美的女兒形象,前來投奔這位副教授父親。
謝岩之對女兒的出現自然是受寵若驚的,一向深居簡出的他,特意托人為女兒轉學到A大附中,花高價請人給成績中庸的女兒補習,謝雲在他的鞭策下,竟然真的考上了A大。
之後,謝雲立刻從謝岩之住處搬了出去,自由自在地開始了在A大的游獵生活。
楚京是她千挑萬選的獵物,A大有名的富二代,系內一呼百應的大師兄。相比之下,呂南生這種長相英俊、家世不明的年輕小子只能算是偶爾打打牙祭的小獵物。
楚京是謝岩之的首位嫡系研究生,對謝雲這位小師妹态度溫柔、千般容讓,給了謝雲離成功很近的錯覺。
在謝雲看來,這次西藏之行不過是給他們一個互相戳破窗戶紙的契機,沒想到半道被其貌不揚的林晶晶截胡。
郁悶至極,她也無心再維持自己的甜美形象,淡淡地敷衍了謝岩之的關心,摔門進了次卧。
下午四點,王阿姨來了,大包小包地帶了許多山貨、果蔬,自己拿鑰匙開了門,指揮跟在身後的小兒子一樣樣地搬運了進來。
她老家種有地,經常帶一些花生、玉米、南瓜之類的過來,謝岩之每次都會翻倍地付錢,如此幾番,王阿姨帶的更多更勤,全不管吃不掉的還得自己處理掉。
謝岩之對身邊占便宜的人是習慣而寬容的,謝雲卻立刻識破了同類的本質,對着王阿姨母子橫眉冷對起來,謝岩之喚她幫忙一起拿東西,只引發她鼻孔裏的一股冷氣。
王阿姨的小兒子常年在小縣城上學,受網絡小說荼毒,對這一類高冷美女有迷之好感。
放好東西,謝岩之邀請他坐在沙發上喝茶,這位黑瘦結實的高中生趨步到謝雲身邊,結結巴巴地搭讪:“小姐姐,你好,我叫劉,劉海龍,能加一下你微信嗎?”
觸及謝雲嘲諷的眼神,他退縮了一下,然後以初生牛犢的勇氣補充:“我剛上高三,有許多問題不會,想問問你,沒有別的意思。”
王阿姨手腳麻利地往冰箱裏塞果蔬,一邊探出頭來笑:“對,你們年輕人有共同語言,多聊聊!”
謝雲正低頭劃撥手機,剛好看見楚京的朋友圈,是一張十指相扣的照片,配字:與子同歸!
謝雲的火氣噌地一下冒到頭頂。
謝岩之察覺到氣氛微妙,剛要開口,謝雲爆發了:“誰和他有共同語言?什麽東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保姆的兒子,伺候人的貨色,也配加我微信!”
幾句爆豆般的話說完,她立刻冷着臉拉開門,摔門而出。
屋內的三個人都僵住了,劉海龍畢竟年輕臉嫩,黝黑的臉龐漲得通紅,眼淚在眼眶裏轉了幾轉,在落下之前,也忍不住奪門而逃了。
謝岩之的臉色慘白,轉向王阿姨,強笑道:“王姐,小孩子不懂事,亂說話,我一定會讓她給您道歉的,您別介意……”
王阿姨胖胖的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手中的南瓜“嗵”地摔在地上,裂成了兩半。
她從一堆紅薯中走過去,抓起自己的包,氣哼哼地開口:“這是不懂事嗎?是缺家教!伺候人?我是靠雙手掙錢的勞動人民!看不起我們勞動人民?毛主席都不答應哩!”
她穿上鞋,又轉身走到謝岩之面前,伸出手:“謝教授,您是讀書人哩,最明白事理不過的人,我娃第一次上門,又拿了這麽多東西,還受了一通氣……”
她話沒說完,謝岩之已經聞弦歌而知雅意,拿過錢包,掏出十張紅色鈔票給她:“給孩子的見面禮,請替我向他表示歉意!”
王阿姨氣哼哼又滿意地走了。
謝岩之對着滿屋的紅薯、土豆、花生、南瓜、玉米,只能苦笑,王阿姨在他家是做熟了的,雖然愛占些小便宜,做飯卻幹淨而好吃,有些謝岩之小時候吃過的味道,希望她不會就此一去不回。
他洗了兩根玉米,用電飯鍋煮上,然後找到電話,打給謝雲,卻被挂斷了。
在常芳的強勢推拒下,他缺席了謝雲近十年的人生。
四年前,謝雲找上門來時,他為了彌補心中的虧欠,幾乎是用寵溺的姿态對待青春期的女兒,百依百順,有求必應。
女兒在他面前,一直是甜美的、懂事的,沒想到竟然會說出那樣的話。
看來,父女之間是需要一次嚴肅的談話了。
謝岩之拿起書,卻看不下去,謝雲的激烈言辭總在他耳邊回響。
他合上書,忍不住又想到了呂南生,溫文有禮,熱情開朗,對自己耐心體貼到過分,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