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直到學校宣布十月一號國慶放假,他都沒再與謝岩之偶遇過。
九月三十號是他的生日,呂文生來A城出差,順路過來給他過生日。
呂文生,是為數不多的,對呂南生釋放過善意的呂家人。他是呂南生的大堂哥,也是呂家掌門人呂富貴最器重的長房長孫,大學畢業就回家繼承家業,被呂家的蠅營狗茍纏繞得身心俱疲。
即便如此,他也會每年抽出時間給野狗一般的堂弟慶祝生日。
地方是呂南生選的,就在小區不遠一家飯店,他沒吃過,不過方便而已。
呂南生去的很晚,對他壞的人,他固然恨之欲死,對他心懷善意的人,他也沒什麽好感。常年站在雪地裏的人,偶爾吹來一陣暖風,只會吹得麻木的心刺痛不已。
晚上八點多,他才踢踏着一雙人字拖前去赴宴,呂文生站在走廊裏打電話,許是生意談到要緊處,看到呂南生進來,微微笑一笑,做了個先進去的手勢。
包間裏已經坐了一個人,看見他進來,不耐煩地嗤了一聲,繼續低頭扣手機。
是他的堂姐呂燕月。
呂燕月也在A城讀研究生,她是呂文生的親妹妹,性格潑辣,曾經在呂春陽胡鬧時上腳踹過她四叔的屁股,呂南生一度對她很有好感,甚至因此才起意去報名學散打。
可是呂燕月并不喜歡呂南生,聽說,她私下裏告誡呂文生:“呂南生是一只喂不熟的狼。”
二人素來沒什麽來往,這次呂燕月前來捧場,八成又是為了護衛哥哥。
呂文生倒是很高興,挂了電話,腳步輕盈地走了進來,很大聲地祝呂南生生日快樂,又拉着呂南生站起身來,比了身高,誇贊呂南生長得高大。
因是呂南生的十八歲生日,他一揮手,特許弟弟喝酒。
呂南生悶着頭,一杯接着一杯地灌進肚,他不擅長和人聊天,也提不起什麽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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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文生東拉西扯,呂燕月很捧哥哥的場,什麽話題都是興致盎然地回答。
話題聊到課業上,呂南生心念一動,難得地插話,談起教課的教授,裝作不經意地提了謝岩之的名字。
呂文生臉色一變,低聲道:“他,這個謝教授還好嗎?”
謝岩之、呂文生竟然還有交集?呂南生瞬間提了神,假做漫不經心地:“還可以,輪椅用得挺溜。”
“唉,”呂文生嘆了口氣,“孽緣!”
“怎麽?大哥認識這位謝教授?”因為李雪婷的傳播,謝岩之在呂家鼎鼎大名,呂燕月也忍不住好奇起來。
呂文生喝了酒,蒼白的臉微微泛紅,倒是顯得健康許多:“是,我曾給他送過錢。”
“送錢?他現在很缺錢嗎?”呂燕月托着腮,在李雪婷的描述裏,謝岩之是個英俊上進的男人,即便是身體殘疾了,也總有生存之道,何況是一位大學副教授,總不至于現在還潦倒吧。
呂南生卻立刻反應過來,一定是過去的事。
呂春陽在羞辱沈雲蘇時,曾提過“姓謝的那個窮小子”,謝岩之的家境想來是很一般的,可是,他會是為了錢背叛愛情的人嗎?
“當年,有個機會可以治他的腿,四嬸……”
呂南生皺着眉,低斥一聲:“不要叫她四嬸!”
呂燕月哼了一聲:“本來就是四嬸,又沒辦離婚,婚姻法你沒學過嗎?”
呂南生“噌”地站起身來,一雙拳頭攥得緊緊的。
“好了好了,都少說一句吧!”呂文生打着圓場,把呂南生拉坐下來,繼續道,“就是,你母親托我送錢給他,他直接把門摔在我臉上。後來,四叔讓人去公安局門口堵他,還是我去報的信兒呢!”
“他很倔,天天跑公安局,要求立案,告四叔故意傷害。只是,當年的事兒,是沒留下什麽證據的。”
呂南生又站起身:“是呂春陽做的,對吧?”
呂文生垂着頭,不言語。
呂燕月也站起來,擋在呂文生面前:“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就算是,現在也過了追訴期了,你還打算替人打抱不平嗎?我就不明白了,呂家生你養你,你還漠不關心呢!那姓謝的一個外人,你這麽關心做什麽?”
呂南生上前一步,他不打女人,但呂家人是例外。
“燕月!”呂文生忙把妹妹拉開,又擋在呂南生面前,斥道:“都做什麽?今天南生生日,咱們說點兒高興的。”
他硬把話題往校園生活上扯,呂南生不耐煩了,幾句話結束了飯局,不等呂文生結完賬,直接走出酒店,回去了。
他突然特別想見謝岩之,因為他受過的苦,曾經的琵琶別抱似乎也沒那麽難以原諒了,畢竟,他早就離了婚……
謝岩之就在小區門口,目送謝雲離開。
謝雲要去西藏自駕游,是研究生部的幾個學生組織的,謝雲報名後,曾經多次熱情邀約呂南生一同去洗滌心靈,後來因為經濟法課上的摔門事件,倆人形同路人,邀約自然不了了之。
看眼下情形,西藏之行終于成功啓動了。
呂南生遠遠站着,看謝雲在一個高個男生的幫助下,大包小包地上了車。
那男生又轉過身,對謝岩之揮手致意。謝岩之笑着點頭,做了個拜托的手勢。
呂南生認出那男生叫做楚京,曾做過學生會主席,是女生們向往的沉穩學長類型,剛考上了謝岩之的研究生。
舍友林遠告訴過他,謝雲最近正和這位楚學長打得火熱。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做見異思遷!”林大直男如是說。
呂南生對謝雲的态度是能避則避,盡量無視,他站在樹後陰影裏,待那輛墨綠色越野車開走,才慢慢走上前去。
謝岩之收回目光,看見是他,笑了:“出去玩了?”
呂南生點點頭,又搖搖頭,默默上前,推起謝岩之的輪椅。謝岩之已經放棄了抗議,任他推着輪椅,繞着小區散步。
謝岩之的頭發又黑又密,遠看顯得年輕,站得近了,才能看見他眼角的細紋,黑發掩蓋下的銀絲。
他老了,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倔強的、守在公安局門口的少年。
沈雲蘇如果活着,現在是三十八歲,謝岩之學院官網上的年紀也是三十八歲。
當年那對十八歲的少年男女,已定格在那張發黃的老照片上。
明天是十一,也是中秋,月很圓,亮亮地挂在夜空裏。
呂南生看着謝岩之蒼白的後頸,忍不住想,如果當年沒有呂春陽,沈雲蘇和謝岩之終成眷屬,他們的孩子,會是什麽樣子呢?
肯定不是謝雲那樣的,兩個內斂、溫柔的人,生不出那樣膚淺、跳脫的孩子。
也不會是呂南生,在愛裏長大的孩子,眉頭不會有陰雲。
呂南生忽然很想看謝岩之的表情,在這樣一個圓月下的夜晚,他會想起沈雲蘇嗎?
他和謝雲的母親早早離了婚,是因為,還忘不了沈雲蘇嗎?
他還記得沈雲蘇的樣子嗎?
呂南生忽然惶恐起來,他會記得讓他殘了腿的呂春陽嗎?他會把呂春陽和自己聯系起來嗎?
畢竟,他和年輕時的呂春陽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國慶怎麽安排?回家嗎?”
謝岩之的聲音輕而遠,呂南生“哦”了一聲,又反應過來,搖頭道:“我沒有家!”
謝岩之轉過頭,笑了:“小孩子話,怎麽會沒有家呢?”
“我爸媽都死了!”
謝岩之怔住,伸手拍了拍背後扶手上的手,他的手心微涼,卻是幹燥而鎮定的。
呂南生忽然湧起一股沖動,他走到謝岩之面前,蹲下,仰頭問:“您能抱抱我嗎?”
“多大人了,還要抱抱……”謝岩之頓住,終是嘆了口氣,俯身把呂南生摟在懷裏。
呂南生使勁摟着謝岩之的腰,把頭紮進去,再紮進去,仿佛要鑽入謝岩之的身體。
這一刻,在門口癡癡等待的小孩,仿佛終于等到了那個“姓謝的”。
謝岩之的腰被抓得很痛,卻不忍心松手,呂南生的姿态像一只受傷的小獸,他的心忽然變得有些柔軟,這麽高大的人,蹲下來卻是小小的一只。
“你要是想,假期可以常來我這兒,反正我也是一個人,咱們師生倆做個伴。”
這一晚,呂南生睡得很甜,鼻尖一直萦繞着謝岩之身上,清淡悠遠的皂香。
他破天荒地做了個美夢,夢裏,他是謝岩之和沈雲蘇的孩子,有着最純真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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