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哈密瓜太甜了
第0020章 哈密瓜太甜了
沫沫,好久不見。
一句平常到挑不出一絲瑕疵的問候,像經年老友,像知心兄長。周千乘面部柔和得不像他本人,或者說,此刻站在這裏的周千乘,和十年前的周千乘,完全是兩個人。
蘇沫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周逸幾乎是在對方打招呼的同時站起來,一只手攬住蘇沫的肩,戒備的神情掩飾得不好,起身的動作也太過刻意。
蘇沫被他帶起來,沒站穩,身子歪了一下,肩膀靠在周逸胸口。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瞬,又仿佛過去很久,房間裏有醫療設備運行時産生的微弱白噪音。蘇沫在時間的空隙裏眩暈,空白,然後很快清醒。
他站直身子,不願意再躲在周逸身後,既然決定回來,既然決定和周逸在一起,有些人有些事就躲不開。這沒什麽可怕的,他跟自己說。
于是他擡眸迎上周千乘的目光,很平靜地,用私下曾練習過很多遍的音調開口。
“你好。”
周千乘眼角不明顯地跳動,笑容深了些。
“站着做什麽,”他說,“爸爸晚上就要去醫院,手術前準備工作會長一些,再回家得春節後了,你們剛回來,多陪陪老人家。”
他應該是在門口聽到周逸要帶蘇沫離開的話,如今站在這裏,語氣輕淡,看似商量,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你們出去住,被記者拍到,不知道又要編排出什麽來。莫姨一直記挂着你們,讓她也難做。”
幾句話便把路堵住了。
周千乘很自如地脫了西裝,擡手挂在旁邊衣帽架上,緩步走到窗前的沙發旁,坐下,臉上沒有笑了,但面容仍然保持着愉悅溫和。
然後轉頭看向蘇沫,視線在他臉上停留幾秒,又落到對方和周逸靠在一起的肩頭。
“要是沫沫覺得不方便,我去辦公室住。”周千乘繼續說。
陽光落下來,将周千乘的面容照得清晰。
少年模樣遠去,但眉眼間熟悉感仍存。成年人周千乘五官更深刻,甚至兇悍,卻有種無法言說的姿容。用貌美來形容一個常年身居高位的alpha不恰當,但周千乘的容貌和氣勢渾然天成地融為一體。他笑着,風流蘊藉。
蘇沫恍惚中想,不知道當初那個恨不得在家裏殺人的少年周千乘,是如何變成現在這樣,對着莫靜安叫阿姨,對着周逸完全是一副好兄長的樣子的。
十年光陰似乎将他割裂成兩個人。
除了樣貌相似,從言談舉止到氣勢都完全不同了。讓人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周千乘。**
“你哥說得對,你們留下來。”周長川一錘定音。
這種小事他并不在意,可周家如今處在風口浪尖,多少雙眼睛都盯着,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傳出什麽家庭不睦的消息,對競選不利。要是周千乘不提醒,他倒忘了。
但他到底對小兒子寬容些,看了眼一旁的莫靜安,說:“你跟我一起住下吧,讓他們自在一點。”
醫院也是周家産業,私密性極高,莫靜安和他一起住下,于情于理都應該。
莫靜安不敢有異議,她如今的身份說好聽是女主人,但實則處處受高門規矩限制,和客廳裏那件名貴油畫的價值差不多,會呼吸的擺件而已。
話說到這份上,他們執意再走就不合适了。周逸看向蘇沫,蘇沫臉上有短暫的迷茫,眼睛微微睜大了,嘴唇抿着,瞳仁深處的不适感一閃而過。周逸離得近,看到了,當即頭腦一熱做下決定,幾乎立刻就要開口再次拒絕。
“家裏沒什麽人,就你們兩個,”周千乘突然說,“爸爸住院,年節來往一概取消,若有避不開的,就挪到我辦公室去。你們不用應酬,想吃什麽讓廚房做,想出去玩就出去。”
說着,他突然笑起來,像是哄小孩子的語氣,也不知道哄弟弟還是哄蘇沫:“這樣總行了吧。”
他明明是在和你商量一件事,态度輕快,但卻把所有反駁意見堵死,讓你找不到丁點理由說不。**晚飯是一起吃的,周長川坐在主位,莫靜安坐在他右手邊,其他人依次落座。家宴也秉承着嚴苛規矩,落座都有講究,從長到幼,從尊到卑。蘇沫坐在周逸下首,正好在周千乘和周逸中間。
席間很安靜,周長川偶爾聊幾句公事,周千乘都一一答了。周長川露出滿意神色,雖然當家人的位置交出去了,但他對權力的把控欲絲毫不減,要不是身體不允許,他絕不會交權。好在周千乘在大事上都會和他商量,由他定奪,意見相左的時候當然有,但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
他如今對大兒子相當滿意,對當初那些近乎嚴酷的教養方式也頗為自得。事實證明,周千乘按照他的規劃一步步走得很穩,除了在母親去世這件事上繞過彎路感情過于激憤之外,後來的十年,再沒出現過一絲失誤和那些無用的情緒。
不見圭角,無懈可擊。
經過數代積累,周家已財勢滔天,如果能再拿到第九區總長的位置,那周家未來幾十年在周邊獨立區和諸多聯盟國的政治地位将難以撼動。
他對權利的欲望愈加難填,希望自己能多活幾十年親眼看着周千乘坐上這個位置。至于小兒子,他放下手中湯盅,看了一眼周逸……算了,他開心就好。**飯吃到最後,傭人撤了餐盤上水果。
水果是位餐,按每個人的口味擺盤端上來。蘇沫眼前是一份哈密瓜和桃子,旁邊是山竹果肉堆成的一個小雪人。用蒸軟的紅豆點了眼睛和嘴巴,頭上戴着半顆櫻桃帽子。
十年太久,這所大宅裏的傭人全是生面孔,就連管家也不是原先那位。想必周長川再婚後将舊人都換了,畢竟這裏幾乎所有人都見過周蘇兩家其樂融融的畫面。
傭人沒見過蘇沫,不可能知曉其口味。那只能是周逸了。
蘇沫舉着果叉無從下手,每一個角度都美好得不想破壞。
緊張了一晚的神經在這份果盤面前得到短暫放松,耳邊是莫靜安問着周逸一些工作瑣事,餘光中周長川和周千乘正在看着對面的母子倆,沒人注意到他。
他吞吞口水,躊躇幾秒,将叉子伸向櫻桃帽子,然後是小雪人的身體,最後是那兩粒紅豆眼睛。雪人吃完,哈密瓜和桃子也進了肚子。
他的味蕾還沉浸在大片甜蜜芬芳中,下意識擡手想拿杯子,殊料杯子已經被遞過來。
“哈密瓜太甜了,喝茶沖一沖。”周千乘的肩膀微微偏向蘇沫一點,用了不高不低的聲音,神情自如地說着。他的關懷和舉動真誠自然,不會讓人覺得客氣,也不會過分熱情。
——這是跨越十年來獨屬于他們的第一次對話,指向性很強,和方才在衆多人眼皮底下問候“好久不見”不同,是周千乘對蘇沫單獨說的,是有情緒色彩的,是帶着那麽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特殊關照的。
手還舉着,蘇沫沒接。
周千乘等了片刻,放下杯子,指腹推着透明玻璃杯往前,靠在蘇沫手邊。然後繼續轉頭和周長川談起工作上的事。
靜了好一會兒,蘇沫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
是小葉錫蘭紅茶,入口醇厚,對胃友好。
哈密瓜确實太甜了,他以前每次吃完一大盤,都要嚷嚷着嗓子發齁,必須要牛飲一大杯紅茶壓下去才行。但他依然每天要吃,對各種水果來者不拒,最愛哈密瓜、桃子和山竹,除了水果,愛吃的點心便是糯米和紅豆制品。每次來周家,都要纏着周千乘要吃糯米丸子和紅豆包。但那是小時候的事了。
——所以不是周逸,是周千乘。
一切都是周千乘準備的。**飯後,周長川和莫靜安去醫院。幾人在門口送別,周千乘距離車門近,周長川上車時,醫療椅扶手眼看要碰到電動車門,周千乘迅速伸出手攔,手掌撐在金屬制椅背和車門之間,将一條十分重要的心率監測導管撥了出去。
手掌在兩塊金屬擠壓下發出悶響,聲音輕微,但想也知道這種被碾壓的疼痛和聲音大小無關。
站在一旁推椅子的醫生吓了一跳,立刻移開椅子連說對不起。然後就想上前看周千乘的手。
周千乘平靜地盯了醫生一眼,制止了他欲上前的動作,然後笑着說“沒事”。
他仿佛完全不在意,手似乎不是他的手。但他寬容大度說“沒事”的樣子,莫名讓對生死十分敏感的醫生有些膽寒。
醫生在忐忑中上了醫療車,周千乘的身影看不到了,他才松一口氣。**管家來請周逸,說訂婚名單要做調整,讓周逸去書房過目。
副樓是單層別墅,有三間卧室,會客室、書房和廚房都齊全。離開房間前,周逸敲開蘇沫的房門,說有些事要做,讓他早點休息。
蘇沫确實累了,剛經歷一場疲憊至極的家庭社交,還有時差要倒,眼下只想洗個澡睡覺。他困得睜不開眼,抓着周逸的袖子說話,聲音帶着不自知的嬌。
“那你回來不要再敲門了,我要進入深睡眠,有話留着明天說。天大的事也明天說。”
“好。”周逸彈指敲他額頭,輕聲說,“沫沫,你今天很棒,最棒了。”
“哄小孩兒。”
“對,哄小沫兒。”
一整天下來,蘇沫紛繁的腦子不停歇,這會兒有點宕機,又站在門口和周逸黏糊了一會兒,才關上門回卧室。
他臉朝下撲在床上,腦子裏走馬燈一樣嘈嘈切切,唯有周逸的臉清晰溫暖。他窩在被子裏露出很淺的笑,真好,有周逸在,好像什麽都不怕了。
敲門聲又傳來,蘇沫揉揉臉,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
“都說了明天——”剩下的半句話被壓回喉嚨,門後站着的哪裏是去而複返的周逸。
“沫沫。”周千乘站在門外,叫蘇沫的名字。
走廊上的光暈變得刺眼,周圍安靜得過分。蘇沫從昏沉的睡意中驚醒,表情管理得不好,一張小臉上露出的第一反應真切也真實。
周千乘微微後退一步,給出一個更安全的距離,語氣放得很輕:“沫沫,你別怕,我只和你說兩句話。”
打理過的一絲不茍的頭發,鼻梁上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周千乘和今天初見時沒區別,一副溫和無害到仿若失憶的樣子。
蘇沫緊緊抓着門把手,一半身子隐在門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獨自面對周千乘,擺出你說我聽的姿态。
“是我出現在你面前的,”周千乘說了一句蘇沫絕對沒料到的話,“所以你的誓不算數。”
【作者有話說】
還記得沫沫發過啥誓的請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