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隐憂
第0018章 隐憂
圖書館靠窗位置的沙發上,周逸花了兩個小時看完半本晦澀的TA心理游戲分析。這兩年,他看了大量心理學方面的論著和案例,也私下跟盛年之接觸過。
他剛與蘇沫重逢的時候,對方很有距離感,算得上疏離冷漠。離群索居,幾乎沒有社交,從不聚餐,不參加集體活動,也沒什麽朋友,很排斥和人肢體接觸。
他大概能猜到蘇沫退學前經歷過什麽,因為周千乘一改往日縱容态度,對那幾個一直欺負蘇沫的人下了死手。別人不知道,他是清楚的,蔣家和于家到最後甚至在第九區無法立足。如果不是那些人做了超出霸淩之外更加過分的事,周千乘不會如此憤怒,而蘇沫也不會直接離開第九區。
後來他認識了盛年之——蘇沫大學的師兄兼心理診所老板,算是蘇沫在新聯盟國唯一的朋友——從對方口中得知,這些年蘇沫過得并不好,因為少年時期遭遇的傷害,沒及時得到有效緩解和針對性疏導,漸漸變成重度創傷後應激障礙。
并且是因為在分化期間遭受意外,導致信息素和身體狀況不穩定,免疫力低下,生病成了家常便飯。身體不好,情緒就跟着不好,如此惡性循環,最嚴重的時候,蘇沫甚至無法正常工作和學習。
蘇沫曾嘗試自救,用了一些專業方法和藥物,但效果不明顯。後來被盛年之發現異常,才開始接受來自外界的心理治療。這很考驗上級心理醫生的水平,所幸盛年之了解蘇沫,針對他的情況制定了長期治療方案。
後來周逸聽了盛年之的建議,做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
——從不問到底發生了什麽;有時候一整天都可以安靜陪蘇沫坐着;把他每件事都放在心上,并且讓他知道自己很重要;尊重他的一切行為和選擇。
蘇沫花了多久才不會躲開周逸牽過來的手,才不會在擁抱時發抖,不會在接吻時緊張到無法呼吸,這漫長的時間是普通戀人無法理解的,但每一個微小變化都是他們一起用了十倍努力的結果。
周逸一步一步往前走,小心的、妥帖的,讓蘇沫成為心尖上那塊軟肉。**周逸到的時候是淩晨一點。他進了門,聞到一股淺淡的酒氣。
客廳茶幾上放着幾個易拉罐,蘇沫坐在地毯上,下巴擱在交叉的兩只手背上,紅潤的嘴唇擠成一團飽滿,眼睑垂着,卷曲濃密的睫毛像小孩子。
“醉了?”周逸走過來,學蘇沫的樣子趴在桌子上,面對面和他說話,又擡手摸他額頭和臉頰,有些沒辦法一樣地取笑他,“喝多少啊這是?果酒,三度,兩罐,小孩兒的量。”
“雖然喝酒對腺體不好,但還是對你提出表揚,知道不能多喝,也知道給我打電話。”慣常是寵溺的語氣,仿佛蘇沫無論做什麽周逸都不會生氣,只會無限包容。
這些在細節中一點點積攢起來的安全感給了蘇沫莫大的勇氣。
“我晚上做噩夢,睡不着,想跟你聊會兒。”蘇沫語速很慢,有三分醉意,帶着點平常少見的嬌憨。他歪着頭看周逸,嘴角微微翹起來,眼底因為酒精蓄起一層水汽。
周逸眸光微動,神情變得認真,但态度依然平靜,仿佛蘇沫接下來說的話沒什麽大不了,無論是多麽痛苦的回憶,他都可以和他一起承擔。
蘇沫斷斷續續講着,周逸沉默地聽。
原來有些事說出來沒那麽辛苦,也并不難堪,傾聽的人給了他所有正面的反饋。他很快從痛苦中走出來,第一次正面對視那段長達半年的欺淩和最後發生在深巷裏的暴行,由恐懼、逃避和垂頭喪氣,一點點平靜下來——是真正的平靜。
他突然想,老天對他不壞,從前那些缺失的憤恨的委屈的痛苦的,周逸一個人就全補上了。
他們聊到晨光熹微,周逸握住蘇沫的手,将他攬在懷裏,說“以後都不會了”,說“我一直在”,說“別怕”。
蘇沫一顆心逐漸落回胸膛,他從未這麽清醒地意識到,他現在很安全。**次日傍晚,周逸開車載他去海邊。沿着濱海公路一直開,兩個小時後到達一處無人但風景絕美的海灘。
兩人手牽手坐在海灘上看夕陽,蘇沫站在海邊大聲喊——這些年他從未發出過這種音量的聲音,帶着宣洩、豁然和任性。
十年光陰被掩埋在記憶深處,那些傷害淡去。25歲的成年人蘇沫和15歲天真爛漫的少年蘇沫重逢,那是他原本的樣子,是笑着的樣子。
晚霞将周逸的臉映成柔軟的金黃色,他攤開掌心,裏面有一塊粉白色的鵝卵石。蘇沫驚喜地放在夕陽下仔細看,質地溫暖細膩,一點雜質都沒有,是一塊漂亮到不可思議的鵝卵石。
“等我拿去店裏穿根繩,挂在你脖子上,你天天戴着,就能天天想我了。”周逸為自己的主意得意洋洋,越說越覺得今天這海灘來對了。
蘇沫臉頰比夕陽還要紅,表情有點小可愛:“我要粉紅色的繩子。”
周逸哈哈笑,一邊說“行” ,一邊又忍不住鬧他:“粉紅色和蘇老師高貴矜持的氣質絕配。”
兩人鬧了一會兒,周逸将鵝卵石塞進蘇沫手裏,臉上還是笑着,但語氣認真了很多。
“沫沫,記住現在,夕陽很美,我陪着你,而你很開心,這個鵝卵石就是證據。你以後随身帶着它,如果在一些突發情況下,我是說如果,讓你想到過去一些不開心的事,你就摸摸它,告訴自己都過去了,你現在很安全。”
周逸強調了“現在很安全”,用心良苦。
蘇沫作為心理咨詢師,本身就對自己的心境很敏感,他幾乎立刻明白了周逸的意思。
——鵝卵石代表現在,代表回到當下。
海風溫柔,蘇沫伸開雙臂去抱周逸,抱得很緊。**秋冬交替的無常氣候這次沒有打垮蘇沫。他好像得了一場纏綿多年的感冒,斷斷續續時好時壞,卻在最容易複發的季節裏神奇自愈。
特效藥大概是盛年之,是鵝卵石,是艱難的自救,是能包容一切的周逸。
寒假來臨前蘇老師終于參加了一次同事們的聚餐。周逸出面做東,定了首都最豪華的半島游輪餐廳。蘇沫說話還是很少,基本都是周逸在周旋。他體貼周到,和綜合處的幾個人打成一片,又拜托大家多照顧蘇沫,最後還備了伴手禮。一場飯局下來,賓主盡歡。
還單獨請了盛年之。盛年之心情不錯,喝了兩杯,跟周逸說了幾句心裏話。
“他很不容易,不過以後有你護着,我這個做師兄的就不用操心了。”盛年之回想起他剛認識蘇沫的那幾年,每到秋冬,蘇沫身體總出問題,情緒低落,今年這樣挺好。**晚上,蘇沫趴在桌子上查行程表。今年寒假放得早,他和周逸都沒事,計劃去旅行,目的地還沒想好,但周逸一直心心念念想去看極光,蘇沫這兩天沒事便開始研究路線和注意事項。
周逸在書房打完電話出來,站在蘇沫身後看他在一張表格上寫寫畫畫。蘇沫回頭和他說了幾句話, 敏銳地察覺到他狀态不對。
“沫沫,我去不了了。”周逸懊惱且愧疚,把自己擠進沙發扶手和蘇沫之間,緊緊挨着他。
“我爸病了。”周逸解釋道,“心髒問題,定了春節前手術,想讓我回去一趟。之前一直捂着消息,是怕有人趁亂鬧事。”
蘇沫再不關心時事,也從一些新聞平臺上窺見過零星消息。
第九區總長空位半年,競争進入白熱化。下半年以來各方勢力混戰,雖沒有爆發太激烈的沖突,但時局已經相當不穩。幾家頭部財閥當家人都想拿到總長的位置,周家也不例外。如果此時周長川患病的消息傳出去,想也知道會給對手帶來多少可乘之機。
這些消息總會時不時從眼前閃過,說毫無漣漪是假的,但畢竟第九區距離新聯盟國太遠,那裏的人也早就遠離了蘇沫的生活太久,是以對蘇沫來說影響不大,頂多是個新聞罷了。
如果不是周逸提起來,他甚至都快要忘了周逸是周家人。
“還有件事,”周逸頓了頓,不想隐瞞蘇沫,“他這次也參與總長競選,我爸的意思是,我再不管周家事,也是周家人,這次回去也有給周家展露個好門風的意思。”
“他”是指誰,蘇沫和周逸都清楚。這背後的意思也很好理解。
周千乘如今公職在身,身份煊赫,已是第九區司法部最年輕的部長,在第九區總長的競争者中,是最有實力的候選人。
此外,周長川這幾年已經基本放權給周千乘,周家産業大半在大兒子手上。周千乘接手周家後,表面功夫做得很足,民生、慈善和公益将周家包裝成講誠信有胸懷、有社會責任擔當的豪門。
而周逸這些年的學術研究備受國內外關注,如果此時回周家露露臉,也有給外界展示門風淳正的意圖,對競選是絕對的加分項。
要是擱以前,周逸回去一趟不妨礙什麽,但如今他和蘇沫在一起了,他首先要确定蘇沫的想法,然後才能做決定。
“極光什麽時候都可以看,你有事就忙。”蘇沫看起來沒什麽不悅,反而是周逸有些忐忑。
蘇沫兩只手玩周逸衣擺,輕聲安撫他。
“是你說的,過去的都過去了,別多想。老人家年齡大了,生病自然是希望孩子在身邊,你去陪着是應該的。至于其他的,你看着處理,不用非要征得我同意。”
周蘇兩家的恩怨已經過去十來年,是非對錯說不清楚。蘇沫和周逸是完全獨立的個體,周逸也不依附家族生活。蘇沫從前沒想過将來,如今想了,唯一的擔憂是兩方家長的态度——不可能完全斷絕關系,但原生家庭誰也擺脫不了,如果他們将來要走下去,家長不幹預最好,如果真要幹預,就算他們遠離第九區,也會前路坎坷。
周逸有同樣的隐憂。他和蘇沫的事家人并不知道,莫靜安前段時間還張羅着讓他回去相親,是個大家族的omega。他明确告知母親自己已有戀人,雖沒說是誰,但态度很堅決。莫靜安氣得夠嗆,她這個兒子如今已經不受控,家産不争不搶就夠讓人上火,連婚姻都要自己做主。但她再憤恨,也鞭長莫及。
瞞得了一時,瞞不過一世。周逸想和蘇沫結婚,兩人名正言順地在一起,完全不知會家裏是不可能的。
況且……還有周千乘。
周逸這些年已經幾乎不和周千乘來往,偶爾回第九區打個照面,雖不至于完全形同陌路,但說過的話并不比陌生人多幾句。
可周千乘這人表面再韬光養晦,骨子裏也難改殘暴本性。別人或許看不透,周逸卻是清楚的。
當初周千乘那麽對蘇沫,要是知道他們在一起了,再做點什麽傷害蘇沫的事,周逸再防也未必沒疏漏。所以他和蘇沫的關系就一定要拿到明面上來,至少要過周家的明路。
即便有人使壞,父母也好,周千乘也好,蘇沫都是他周逸的合法伴侶,任何人要找蘇沫麻煩,都會有所顧忌。
而這次回去,是攤牌的好時機。
【作者有話說】
周千乘:我怎麽會有顧忌呢?
周逸:……怪我太君子咯。
下章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