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 第 105 章
薛懷信一怔:“我娘……”
“你娘沒有仙骨, 無法入道,終生只能當個凡人。她靠着丹藥維持青春,但凡人所能消受的丹藥有限, 只得那麽幾種。”
“駐顏丹能讓凡人不老,卻無法令人不死。你娘的壽數,和那些并未服食過丹藥的凡人一樣, 此生不過百年。”
薛夫人微嘆:“她是定然等不到你修成元嬰的那一刻。”
“這些年她在薛家什麽境遇, 你比我更清楚。我雖能護她幾十年, 也僅此而已。”
“她已快年過半百,剩餘壽數,不過五十。五十年能有多久?修士閉個關,一眨眼便是百年。”
“唯一能延長她壽命的方法,只有續命丹這一種。這丹藥多難得,你不會不清楚。”
凡人無法消受修士的仙丹, 能吃的藥方就那麽幾種。
能為凡人延長壽命的續命丹,需要的藥材極其珍貴,不啻于天階上品。
能有龐大的財力物力,煉制續命丹的, 非一方霸主不可。
“煉制續命丹的材料, 我弄不到, 你也弄不到, 只有你成為薛家家主, 才能有這樣的權力和財力。”
“她能等到嗎?”
薛懷信嘴角動了動, 話說不出口。
薛夫人:“你若想她同你我一樣, 壽數長久, 唯一的辦法便是當上少主。”
這樣薛懷信才有權力,花費重金派人去尋煉制續命丹的珍貴材料。
她又勸道:“我為你安排這樁婚事, 想扶持你成為少主,是為你,更是為你娘。”
“你不在家中,而我哪日去閉關修煉,不說幾十上百年,即便短短十年五年,她在後宅裏,便無人庇護。”
“懷信,她只是個沒有任何法力的凡人。”
薛家家主妻妾成群,大夫人一旦有事離開一段時日,後宅必定有人争風吃醋,弄得滿堂烏煙瘴氣。
一個不受寵的凡人小妾,在修真世家裏,連丫鬟侍衛都能看不起她。
何況薛懷信天賦如此之高,引了不少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眼紅嫉妒。他們心中的忿怨,無法對着薛懷信發作,必定會想方設法為難他娘。
一個凡人,如何能是修士的對手。
“你當了少主,一切便都不一樣。母憑子貴,她不再只是一個不受寵的小妾,而是下一任家主的親娘。”
有這層身份在,誰還敢對她不敬。
“你娶的妻子又是金枝玉葉,總不能讓人欺負自己婆婆,那是打她家的臉。”
“你在仙宗修行,她在薛家,還能幫你照看你娘,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薛懷信緘默不言,氣氛有些微妙的凝重。
“利弊我都說與你聽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清楚如何抉擇。”
薛夫人起身,“今日就到此為止,你回去,好好替你娘想想,明日,再過來給我答複。”
“切記,這事一定得盡快定下來。你那兄長也會在背後使力,想辦法說服族中長老,替自己促成這樁婚事。你可千萬別被他搶了先。”
薛懷信沉默告退,迅速離開了主院。
……
吳銘在房間裏休息了一會,見外面鳥鳴莺啼,花開正好,便出到院中,坐在石凳上賞花曬太陽。
薛懷信生母徐氏,當年鳳冠霞帔,紅妝十裏被薛家家主納入家中,住進了這座側院。
側院金鱗碧瓦,紅牆映日,屋舍修建得十分豪華。
但瓦華蔚藍天,深宮無盡,景致再美,那些曲折的高牆深影,任誰多看個幾年,都會看出一種壓抑。
——仿佛一座華美的牢籠。
正在用小石子逗鳥玩,院門外走來一個雲鬓金步搖,芊芊細步搖曳生姿的人影。
吳銘趕忙放下石子,起身相迎:“徐夫人。”
徐夫人怔了怔:“已好久沒聽過有人用閨閣姓氏稱呼我。”
她只是一房妾室,剛進薛家的時候,下人稱呼她“四夫人”,後來不受寵,衆人逐漸将她的排行淡忘,只稱“夫人”。再後來,連“夫人”都沒人叫了。
吳銘一笑:“夫人雖已出嫁,朱顏未改,閨名也未改,自然能用原本的姓氏稱呼。”
“夫人找我有事?”
徐夫人颔首:“懷信離家五年,只同我寄過幾封書信,說自己一切安好。但我想知道,他在上林仙宗,究竟過着怎樣的日子。”
她一介凡人,如守活寡一般二十幾年都只能待在這個院中,身邊就一兩個低等侍女。千裏之外的仙山情況,很難找人打聽。
然而這個問題吳銘答不上來。
上林十峰,氣象萬千,每一峰都有不同的景色,風貌,建築樣式,以及,各峰自己的規矩。
十峰各自為營,門中弟子的修行和生活方式差異巨大。
更別說一峰之中,幾萬甚至十幾萬修士,錯綜複雜的人際往來。
他聽錦初抱怨過搖光峰的同門對她冷眼以待,對她視若無睹。
但同樣一個師門,在李麟口中,卻是同門互不幹涉,行事自由。有幾個相熟的師兄弟,遇事找他們幫幫忙,別人也樂意搭把手,相處算得上融洽。
薛懷信卻從不會同他聊這些人情往來。
開陽峰主的境界,在昊天的元嬰尊者中,屬于中上。開陽峰的勢力在上林宗內也屬中上。衆修士都知開陽峰,名氣是有,但不那麽大。
幾乎沒傳出過什麽有名有姓的長老或是弟子的傳言——連開陽峰主有些什麽事跡,都沒多少人聽說過。
吳銘大致能确定的,只有開陽峰主行事低調,不冒頭,不同霖雨道君作對。可能也沒被霖雨道君得罪過。
總之,天權和開陽兩峰,幾乎沒什麽交往。
開陽峰內的情況,他完全不清楚。
為了寬慰這位母親,他只能把話往好的說:“薛兄天賦過人,修煉速度極快,備受師長看重。”
“他是入室弟子,仙宗的入室,地位都很高。何況他如今已是金丹修為……”
即便一介凡人,徐夫人在修真世家好歹生活了這麽多年,應當清楚,一個金丹的入室弟子,可比一個庶出,自小受人冷落的公子地位高多了。
如今再沒人敢輕視他。
聽了吳銘的話,徐夫人仍舊有些不放心:“你們平時在仙宗,都做些什麽。”
“大部分時間都在修煉。煉氣,練劍,修法。很多時候,一煉就是好幾天。”
如遇打坐入定,閉眼再睜,已過十天半月,甚至一年半載。
“有時會下山,辦些宗門交予的差事。也時常會去秘境險地中闖蕩歷練。”
徐夫人:“你和懷信,平時都待在一起嗎?”
“那倒沒有。外出游歷,我會和他結伴同行。平時在宗內,大概一年半載見一次,薛兄他修行勤勉,很少為外事分心。”
“一年半載才見一次?”徐夫人驚詫,“你和懷信,不曾頻繁往來嗎?”
吳銘怕徐夫人擔心兒子玩心大,不專心修行,故意把時間往長了說。實際算下來,每隔三五個月,薛懷信和李麟都會來天權峰找他,聊些近期的八卦。
他們這樣的來往,在仙宗已算頻繁。對壽數綿長的修士來說,三五個月,也就凡間的三五天。
但徐夫人是凡人,光陰對她們來說十分寶貴。
一年四季,幾度春秋,好景不長在。幾月見一面,在她眼裏恐是相當疏遠。
吳銘正想解釋,她先嘆氣:“懷信心中,一定希望能同你日日常相見。”
正說着,薛懷信進入院中。
他神色透着幾分悵然迷惘,見到徐夫人在吳銘院中,愣了一下,片刻後才回過神,朝她行禮:“大夫人方才同我說了件事,須得同娘盡速商議。”
吳銘知他母子有話要談,退到一邊:“你們去辦正事,無需一直陪我。”
他自己可以找事情打發時間。
二人離開客院,走向主廳。
薛懷信邊走,邊将薛夫人要他娶妻之事告知娘親。
“大夫人要你即刻迎娶一位金枝玉葉的高門女子?”徐夫人思量道,“我出自凡人之家,這些年在薛家,多虧有她照拂,日子尚算安穩。”
“你自小就頗得她看重,她對你,比對別的薛家子女都好。你如今小有所成,她有意立你為少主,這對你,是個極大的提攜。”
能定為四大世家之一的下一任家主,便能手握巨大的權勢和財力。
一整個家族的丹藥法寶随意取用,對往後的修煉之路将有莫大助益。
“可是,”她眉心一皺,“你心裏,已經有人了。”
“你帶回來的那個孩子,是你心上人吧。”
薛懷信毫不遮掩,點了點頭:“我早已心屬于他。這次請他同我一起來薛家,正是想讓娘見一見。”
徐夫人:“你爹好美色,我這些年見過太多相貌妍麗的男男女女。但無論仙凡,都沒一個,能有他那般賞心悅目。”
“他和那些只有美貌的人可不一樣。他不僅相貌絕世,”薛懷信笑道,“修為高,心計還深。是我見過的,最聰穎機智的人。”
“我心慕的,并非他的美色。他的劍法,陣法,他的心性,計謀,每一次,都讓我萬般震撼和感佩。”
他凜了凜眉目:“娘,我根本不在乎薛家家主之位。當年我離家,就沒想過再回薛家。”
當年他離家去參加點仙會,已考慮過自己的道途。被點中了,就當個仙門弟子。沒被點中,就浪跡四海,做個散修。
但他的身份不會是“薛家修士”,不會是一個妾室所出的“薛四公子”。
“倘若往後我想雄踞一方,等到修成元嬰,薛家家主之位,我會靠自己去争取。”
他不會為了少主之位,和什麽金枝玉葉進行家族聯姻。
他這輩子想娶的,唯有一人。
“只是……”
讓薛懷信心生猶豫的,是他娘親。
大夫人那些關于他娘親的話,讓他生出萬分的糾結和遲疑。
她說的一點沒錯。凡人不到百年的壽數,根本等不到他修成元嬰,找來續命丹,為他娘延長性命的那一日。
百年已是極限。
一個凡人女子,在後宅高牆中獨對冷月寒窗,心緒定然哀愁悲涼。他又常年不在家中,無法照看。
正如大夫人所說,他若娶妻,被立為少主,她娘的地位便能立刻拔高,也可延續壽命。
一句“不娶”,斷的并非他自己的姻緣和利益,而是他娘的命數。
薛懷信很難把那句話,對着娘親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