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102章 第 102 章
方縱劍花一挽, 寒芒鋒銳的利劍瞬間打出一道縱橫天地的劍氣,将偷襲的飛刀割裂成幾段。
斷裂的刀刃競相掉落地面。飛刀襲來的方向,出現了一堆人影。
雖說是人, 卻如野獸那樣,手腳都趴在地上,用四肢爬行。
嘴裏咬着彎刀, 看起來不倫不類。
看身形和相貌, 和中州人略有不同——是北狄人。
領頭的, 卻是整成了中州女子模樣的烏娜。
烏娜穿着那一身鮮豔如血的紅衣,嘴裏也叼着彎刀,原本還算好看的手指,因趴在泥裏,指甲裏全是泥屑,髒兮兮的有如乞丐。
方縱嗤笑:“你明明可以如人一樣站立, 正常行走,為何又趴在地上,做回一條狗?”
“大概因為有其他北狄人在。”李麟鄙夷,“她要冒充那什麽, 天狐聖女, 不這樣演戲, 怎麽騙人。”
“你沒看她眼神, 她其實也不情不願。”
“不過, 撈錢嘛, 不寒碜。”
那幾個北狄人也是, 手腳健全四肢完好, 不好好做人,偏要做狗。
烏娜一臉兇相, 嘴裏叼着彎刀,四肢一跳,領着北狄修士朝他們撲來。
方縱劍光一閃,劍氣如虹,瞬間将所有敵人擊飛。
烏娜摔落地面,又爬起來,仍舊如野獸一樣,四肢趴在地上,不進攻,只圍着他們打轉。
倘若她站起身,用人最自然的姿态,以手持刀同方縱戰鬥,或許還能對上幾招。
可有別的北狄人在場,她只能裝成這樣。
嘴裏叼着刀,怎麽打?又不是真正的野獸。
她心中清楚自己和方縱的差距,不進攻,就只裝模作樣,在北狄人面前演一場。
她不蠢,只是壞。
對中州人,對自己族人,對自家先祖,都心壞。
她躲在後面張牙舞爪的演戲,那幫北狄人卻頭腦單純地一個勁朝方縱飛撲,又紛紛被斬落。
“這什麽情況?”
吳銘禦劍回到此處,從天上降落,看得有點呆。
“這些人,中了北狄的巫術?北狄對自己族人都這麽心狠手辣?”
“那女人連自家祖墳都說刨就刨,對別人哪還有什麽善心。”李麟指了指其中一個北狄人,“沒中巫術,自己裝的。你看那動作,和其他人明顯有演技上的差距。”
“單純就是演技不到位,學的不像。”
吳銘嘴角微微一抽,很難理解這群北狄人的想法。
雖說在古代,各族都有崇拜野獸,将它們當做圖騰,當做神祇的信仰,可如今都什麽年代了?
北狄的普通百姓,也沒見他們這樣。不都和中州諸國的百姓一樣,人模人樣的好好在生活。
李麟用扇子捂着臉搖頭:“不這樣,怎麽欺騙他們的族人,從百姓口袋裏騙錢。”
“你們,你們能不能別看他們演戲了……”薛卓在一旁氣喘籲籲,欲哭無淚,“還有那麽多骷髅士兵沒燒完!”
他們在這邊對幾個北狄人的拙劣演技評頭論足,他在另一邊鉚足了勁對付真正的敵人,靈氣枯竭,手腳都快抽筋。
“你們要是喜歡看這樣的雜技,等回去,我找幾個戲子專門演給你們看!”他哭喪着大喊,“無論形态,動作,甚至野獸聲音,都比這群尚未開化的蠻子模仿得像多了!”
吳銘:“那倒不必。”
他還是喜歡看戲本精彩有趣一點的,不喜歡看這種驚悚的。
說完,指訣一掐,借用薛懷信的真氣,放出焚天火加入戰局。
正在這時,簡池和辛十五傳來訊息。
“爺爺!”辛十五語氣略有驚慌,“找不到!”
“什麽找不……”
“吊着屍體的樹木找不到!”
辛十五不敢質疑毫無血緣關系的“親爺爺”的推論,委婉道:“那個北狄婆娘十分狡猾,她是不是把陣點設置在了其他地方?”
法陣已經啓動,不把所有宮位和陣眼全部破解,在靈氣耗盡之前,法陣會持續存在。
五指陣再怎麽能持續個一年半載,不破陣,他們會一直被困在這個地方。
找不到?
不可能。吳銘有絕對的信心,陣點的位置不可能推斷錯誤。
其他五個節點都沒錯,單就這一個找不到?
蕭遙在旁邊問:“沒有找到懸挂屍體的樹木?”
“對!四周都找遍了,沒有。”
吳銘的判斷不可能錯。那只可能——
“那女人就沒在這棵樹上懸挂屍體。”
懸挂屍體,只是為了僞裝成北狄巫術。她特意留了一棵樹,不做标識,就是為了防止被人找到。
辛十五一愣:“……确實。”
懸挂屍體并非必須。對她來說,只是個“好看”的擺設而已。
“他奶奶的這婆娘怎麽這麽狡詐!爺爺,那我現在怎麽辦?”
樹叢裏,前後左右都是看不出區別的樹木,幾十上百棵,誰知道那北狄女人把法陣藏在哪棵樹下。
“你不會動動腦子嗎……”吳銘按了按眉心,要是他真有這麽一個孫子,估計也得如歡喜菩薩那般,氣得大罵,都是些什麽不肖子孫,怎麽這麽廢物沒出息。
邊罵還得邊給心口順氣。
“你和簡池,把那方圓一裏,全炸了。無論土石草木,全都炸毀。”
管它法陣在哪棵樹下,那一片都毀了不就成了嗎。
他語重心長:“你是修士,而且是個道行高深的金丹。不是只能用雙手挖樹,一棵一棵尋找的凡人。”
“要是方圓一裏地沒有,那就朝外圍繼續炸。”
辛十五霎時頓悟。
“咱爺爺的腦子就是好使!”
他一說完,吳銘就聽到傳訊令牌那邊傳來巨大的轟鳴。
還有辛十五的咆哮:“哎喲!你不能先說一聲,讓我有個準備!”
爆炸聲一結束,吳銘拴在左臂上的陣盤指針轉了兩圈,回歸正位。
那一處陣點的陣紋被簡池炸毀。
現在只需進洞,破壞陣眼,五指陣即可破解。
薛卓大喜過望,眼中帶淚:“我們是不是能逃了!”
方縱看向吳銘:“怎麽說?走?還是繼續打?”
“還,還要打?”薛卓看向那隊還剩下不少的骷髅士兵,“我,我實在打不動了……”
“你再咬牙堅持一會,”吳銘朝他笑笑,“相信自己,你定能做到。”
薛卓:“……”
惡鬼!
将目光從薛卓臉上移開,轉向烏娜,吳銘嘴角的笑意瞬間消失。
他劍訣一掐,一道迅烈的劍光飛出,帶出一陣悠長清音,以疾風追電的速度直沖烏娜而去。
烏娜嘴角一咧,趕忙側身一跳,朝旁邊閃避。
劍光打了個空,穿過她身側,飛向了後面的樹林。
另一邊,一排骷髅士兵高舉長刀。長刀雖然鏽跡斑斑,卻因附着了靈氣,堅固且鋒銳。
數十把長刀舉過頭頂,打算朝薛卓砍下。
薛卓力竭,腿都有些抽筋,面對進攻很難閃避。
眼看一排長刀正要落下,忽然,銳利的刀鋒停頓在了半空。
旁邊的薛懷信一怔,速即轉頭看向吳銘。
吳銘目光炯炯看向空蕩的樹林處,随後,嘴角緩緩一翹,露出一個意氣風發的笑容。
“出來吧。我看到你了。再躲也沒用。”
林中霎時一片死寂。
過了一會,一團草木悉悉索索的搖動,一個人影從大樹後緩步走了出來。
那是個外表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标準的狄人模樣,身寬體闊,眉目粗犷,下颌蓄着一大把茂密曲卷的胡須。
他兇狠的面相,一看就知,絕非善類。
“烏娜他們可能聽不懂中州話,”吳銘盯着他,“你肯定聽得懂我在說什麽。”
“這些骷髅兵士,都是你在背後操控的吧?”
“你是這群北狄修士的首領。”
北狄首領目光陰森,說話的聲音如刮鍋鋸木,嗓音十分粗粝:“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他中州官話說的流利,但音調毫無曲折,聽起來有些呆板。
“猜的。”吳銘漫不經心調侃,“你自己不覺得,你們那些祖先的動作,看上去很奇怪嗎?”
“他們行走的腳步,攻擊的姿勢,太整齊了。”
腳踝的高度,手肘的高度,哪怕高舉在頭頂的長刀的高度,全都一模一樣。似如有根标尺卡在他們各處的關節,讓他們只能做出這樣的幅度。
“雖然看起來,仿佛令行禁止,訓練有素的軍團。可誰家兵士,真正打起仗來是這樣的?”
“他們沒有心智,由人在背後操控。”
“而操控人的道法,大致分為兩種,一種用心神控制,一種如牽線木偶一般,用靈氣絲線操控動作。”
他嘲道:“就你們那點頭腦,能分出心神同時操控這麽多人?”
必然只能牽絲引線,似操控木偶一般,控制這些骷髅士兵的一舉一動。
那就無法如那些用心神控制的道法,可遠在千裏,運籌帷幄。
操控這些骷髅兵士的人,必須在附近。
“辛十五說,沒找到懸挂屍體的樹木。因為你們有意如此。”
其他地方都用樹木懸挂屍體,做出明顯标記,偏這一處沒有。
倘若不是對自己的推論有絕對信心,就會如辛十五那般,以為弄錯了地點,轉而去別處尋找。
“你們一直都用着這種,轉移注意,混淆目标的手段。”
“在我們同骷髅戰鬥的時候,北狄修士忽然出現,可他們的戰力那麽弱,你派他們出來做什麽?”
看似是為了偷襲,為了同那群骷髅一起作戰,其實——
“是為了吸引我們的視線。”
“只有那些骷髅在,很快就會被我們發現,你躲在後面操縱他們。”
吳銘意氣揚揚一笑:“這點小伎倆,在我面前根本沒用。”
——雖說他之前因為對付活屍,真氣消耗過重,骷髅士兵出來時心力交瘁急于撤退,一時沒能發現。
“你的傀儡術也只偷學了個皮毛。玄門那些修機關術的修士,即便再多一倍的傀儡人,也能同時操控每一個傀儡,讓每個傀儡都做出不同動作,且和真人看不出任何差別。”
傀儡術。
又是玄門道法。
“看你的骨齡,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方縱冷嘲,“怎麽還這麽不知廉恥。”
“而且修這麽多年道,也才這點修為。”
“論語有雲:老而不死是為賊。懂什麽意思嗎?”
蕭遙不同北狄首領廢話,直接揮出一劍。
劍氣貼着對方的雙手擦過。
“我的劍氣砍斷了某種靈氣。”他朝吳銘邀功,“定是他用來操控傀儡的靈氣絲線。”
靈絲斷裂,那群骷髅士兵頓時軟若無骨般倒向地面。一具白骨倒下,就能壓到一大片白骨。
方縱愣了愣。居然被蕭遙搶先了。
他滿心不服地哼了一聲,即刻一劍朝北狄首領本人攻去。
北狄首領匆忙拔出彎刀抵抗。
他根本不是方縱的對手,彎刀和利劍在半空中相交,一聲金鐵脆響,彎刀的刀刃瞬間被一分為二,斷成兩截。
方縱一身強橫修為,憋了一晚上無處使,此刻終于有了目标,如同要和蕭遙搶食的猛虎一般,對着北狄首領毫不留情,提劍猛攻。
北狄首領相貌看似兇狠,實則是跟軟骨頭。
他腳步踉跄不斷朝後躲閃,根本不敢同方縱戰鬥。
慌亂之中,他大喊了幾句北狄語,那幾個北狄修士急忙跑來,用自己的軀體替他擋住方縱的劍光。
自己則眼珠咕嚕一轉,用遁術逃之夭夭。
“還能讓你跑了?”方縱冷笑着追了上去。
蕭遙不甘示弱,也化作劍光疾馳跟上。
簡池正巧回來,剛落地,見少主和蕭遙同時飛走,一臉疑惑:“他兩……”
薛懷信隐晦暗示:“就讓他兩去吧,你別去打擾他二人。”
簡池:“……哦。好。”
所以《清風弄月》沒亂寫,少主和蕭遙,确實是一對有情人?
蕭遙為什麽要騙他?為什麽不願意承認?
——該不是,不願接受少主的一腔深情吧?!
想到自家少主那一腔深情有可能被辜負,他滿心惆悵将目光轉向烏娜:“她怎麽處置。”
還能怎麽處置。
吳銘提着劍,慢慢走向她。
烏娜這時也不演野獸了。她站起身,手持彎刀,一刀劈向吳銘咽喉。
這一刀十分狠辣,欲要置人死地。
吳銘舉劍斜擋,輕松擋下了這一擊。
二人鬥了幾招,烏娜敵不過,又故技重施,将外袍一扯,扔向吳銘。
“……”
幾人都沒想到她居然出這一手,幾乎下示意避開目光。
李麟用扇子擋住臉:“這北狄戲子,就不能學點好嗎!”
烏娜在北魏也待了好些年,中州的禮義廉恥,三綱五常,不會一點不懂。
可她卻時常初入青樓,同青樓的女子學一些誘惑男人的招式。
她的舉動,可不能甩鍋給北狄的風俗民情了。
正常的北狄女子可沒她這般寡廉鮮恥。何況她專騙自己族人。
就這麽一晃眼功夫,烏娜禦劍而逃。
剩餘的北狄修士也一哄而散,幾道劍光,分別朝不同方向逃逸。
“分開追。”吳銘道,“薛兄力竭,去洞裏調息,順便把洞裏的陣眼毀了。”
說完,急忙追趕烏娜。
李麟,簡池等人各自選了目标,也迅速追去。
薛懷信朝吳銘說了一聲“多加小心”,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才收回目光,轉向不遠處的薛卓。
二人視線相對,彼此無言。
薛懷信長腿一邁,朝山洞走去,薛卓匆匆跟上。
進入山洞,毀去最後僅剩的陣眼,五指陣頃刻破解。
薛懷信找了一處地方盤腿坐下,閉目調息。
這一晚的戰鬥,他的焚天火功勞最大,真氣消耗也最大。衆人去追北狄修士,他正好可以多休息一會。
天地間的真氣被運轉的心法吸引,絲絲入扣,有條不紊從頭頂進入靈臺,再滲入骨骼經脈。真氣枯竭的丹田貪婪吸食着浩然真氣,金丹受蓬勃的真氣滋養,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大了半寸。
薛懷信進入空靈的入定狀态。
入定之中,難以感受外界的動向。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靠近,他卻毫無所覺。
那道黑影從袖袋中摸出一把匕首。
匕首的刀刃在昏暗洞穴中寒芒流轉,透出鋒銳無比的寒意。
刀尖離薛懷信越來越近,他仍舊雙目輕閉,紋絲不動。
那人影慢慢挪動的小步瞬間一跨,一個大步靠近薛懷信身側,猛然将匕首刺入他的腹部。
“你……你……”薛懷信猝然睜開眼,一臉震驚,“你居然……”
“薛四公子,”薛卓咧嘴一笑,“你也太無防備了。”
“薛卓……”薛懷信氣息微弱,斷斷續續,“我救你一命,你居然恩将仇報……”
“你救我一命,我心中當然感激。可這麽好的機會,我怎可放過。薛四公子難道沒聽說過,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嗎?”
“等我取得了天火,回到薛家,必定親手為你主持葬禮,讓你這位四公子風光大葬。”
薛卓一臉得意:“永別了,薛四公子!”
他正欲将刺入薛懷信腹部的匕首抽出,動作驟然一頓。
一股巨大的勁力抓住他持刀的手腕,扣住手腕上的脈門。力道大到似乎能聽見骨骼裂開的咔嚓聲響。
“你……你……”二人的神色瞬間對調,輪到薛卓驚詫地睜大了雙眼,“你沒事?!”
“你真以為我會對你毫無防備?”薛懷信笑嘆,“我方才那都是演的。假裝入定,故意引你上鈎。”
“你果然沉不住氣,狐貍尾巴一下就露了出來。”
“就這點心機,還想學人行刺?在我見過的諸多陰謀詭計中,你這個,”他啧聲,“根本排不上號。”
他就這麽抓着薛卓的手腕,把持刀的手臂扭了一個方向。
那把根本沒刺中他的匕首,刀尖轉向了薛卓自己,一寸一寸朝薛卓心口靠近。
薛卓脈門被他制住,真氣難以運轉,手勁也完全比不過他,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手握着刀,抵上自己心口。
“薛,薛四公子,”手腕上碎骨的劇痛和心中巨大的恐懼一同襲來,薛卓淚涕交加地求饒,“我,我再也不敢了,求您高擡貴手,饒我這一次。”
“往後家族有任何丹藥法寶,我統統都給你,你那些兄弟姐妹,我幫你對付……”
聲音戛然而止。薛卓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
“我不需要。”薛懷信輕描淡寫放開了手。
薛卓的手腕被他抓着,匕首完全捅入了自己的心口。
薛懷信手一放,僵硬的身軀即刻倒向地面。那插着匕首的地方,衣衫快速滲出一大片殷紅血跡。
“你就這麽殺了他,怎麽給家裏人交代?”
吳銘站在通道口,背靠石壁,姿勢潇灑出塵,逸态橫生。
“他不是自己朝自己動的手嗎?兇器也是自己的匕首,怎麽能說是我殺的。”
吳銘淡淡一笑:“你跟李兄混了這麽些年,學壞了。”
“跟你學的。”薛懷信也笑,“這麽快就回來了?追到了?”
吳銘點點頭。
他早解決掉對手,都在這裏站一會了。
倘若薛懷信真的遭遇危機,他會出手。
不過,根本用不着他幫忙。
李麟也已在這裏站了一會,此時評價:“薛兄剛才戲演的不錯,時機把握得很好。吳兄你看見沒,他朝薛卓那一笑,真有幾分陰險毒辣的影子。”
“薛卓在最得意的時候,發現計謀落空,那神情……”
薛懷信充耳不聞,無視了李麟的獨角戲。
沒過一會,其他人也回到此處。
方縱和蕭遙追了幾十裏,一人一劍解決了北狄首領。
四散的北狄修士也全被處置。
北狄修士這場針對玄門的陰謀,被他們順利破解。
此刻天色早已大亮,但除了修為高深的方縱和蕭遙,其他人的真氣都有不同程度的損耗。
昨夜激戰一晚,今日不趕路了,就在洞裏好好修整,恢複好了再出發。
吳銘找了個地方躺下,倒頭就睡着。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睡姿十分怪異:一邊是蕭遙,一邊是方縱。那二人緊靠着,他夾在中間,也說不清究竟枕在誰的腿上。
後來李麟悄悄告訴他,為了争奪他“枕頭”的位置,那二人表面不動聲色,暗鬥得可兇。
若非怕弄出動靜吵醒吳銘,這二人甚至可能會打起來。
吳銘無言以對。這都要争?
方縱就罷了,劍修心性如此,鬥争心強,大凡小事,什麽雞毛蒜皮都愛争上一争。
怎麽連蕭遙都被他傳染了這毛病?
一行人修整了一日一夜,真氣回複到全盛,第三日太陽升起時,再次出發。
進入火河谷上游的高手本就不多,又被北狄修士的詭計滅了一部分,一路上幾乎再見不到人影。
辛十五不願同吳銘就此分別,他自己又不要天火,于是拍着胸脯朝吳銘保證:
誰敢同薛懷信搶奪天火,他就滅了誰。取天火的時候,周圍除了他們這隊人,絕不會再有別的修士。
暢通無阻行了一日,一行人來到火河的盡頭。
說是盡頭,也不準确。
地面的河道沒了,火河在一處高山的山壁裏,河道穿入了地下。
蕭遙:“火河是從地下某處湧上來的。”
和那些地下暗河一樣。
“這座山裏應該有空洞。”
或許在地上,也可能,在地下。天火應在這個空洞當中。
只是,“不知從哪可以進入。”
畢竟是天地生成的靈物,不經歷一番艱難險阻,怎可輕易獲得。
辛十五:“爺爺,我們現在又怎麽辦?”
态度急切得仿佛要取天火的是他自己。
“別,亂,喊。”方縱冷冷盯了他一眼,問吳銘,“我把這山炸一個洞出來?”
順便把辛十五一同炸飛。
“不可。”蕭遙語氣看似如平常一樣淡漠,實則隐隐露着一絲不屑和嘲諷,“亂炸容易出問題。”
他難得話多:“第一,我們不知天火的具體位置。這山脈連綿幾十裏,你往哪個地方炸?”
方縱不服氣:“随便朝一處炸。一處不行,換一個地方接着炸。我體內真氣充盈,把整個火河谷夷為平地都耗費不了五成修為。”
“第二,”蕭遙對他的話置若罔聞,繼續說下去,“此處是地脈所在,倘若不小心炸傷地脈,不僅火河谷,火河谷以外,方圓千裏都會受到影響。”
“那些地方,都是凡人生活的區域。地脈被毀後會變成什麽樣,你親眼見過。”
赤地千裏,寸草不生。靈氣枯竭,河水斷流,凡人根本沒辦法再在此地生活。
“你比北狄還要野蠻兇殘?”
方縱一時語塞:“我……”
“第三,山中空洞的地方,石壁本就薄弱,如遇大震,容易坍塌。你亂炸一氣,洞穴塌方,山石把空洞掩埋,天火被埋入地下,還去哪兒尋。”
這些道理,方縱都懂。只是為了同蕭遙鬥氣逞能,随口說了一句,沒想到被他連珠炮似的一通話說來下,竟然沒有一點回嘴的機會。
他磨了磨後槽牙,嘴上不再吭聲,心裏把這筆賬默默記下,早晚讨回來。
簡池在一旁看着,心中打鼓:少主居然會對一個人這麽忍讓!
若在平時,在對方指責他第一句的時候,就一劍劈上去了。
手中長劍,才是劍修的道,劍修的理。
鬥嘴鬥不過,就鬥劍,總之絕不認輸。
少主對蕭遙果然與衆不同!
《清風弄月》一定是真的。蕭遙為什麽不接受少峰主的一腔真心?!
薛懷信也在一旁朝吳銘道:“我難得見到蕭兄解釋如此細致入微的時候,他和方少主……阿銘?”
“怎麽了?”
吳銘忽然舉起右手,捋起袖子,露出清瘦的小臂。
白淨的肌膚上,有一排淡紅色的符咒,似如紅梅綻放在雪間,又如火焰中盛放百合,透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薛兄,你的焚天火……”
他剛說這麽一句,蕭遙臉色瞬變,驚惶問:“怎麽了?可是手臂感到不适?”
正欲扶起手臂檢查,被方縱一把搶過。
方縱輕柔握着吳銘的手,又是用眼睛觀察,又是用靈識查探,沒發現任何異常。
他仍不放心,神色凝重問薛懷信:“你借焚天火給他,可會對他的身體造成傷害?”
薛懷信也驚慌失措。
這是他第一次使用這個咒訣,将自己的焚天火借給別人。雖然從未聽說會造成損傷,然而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倘若真有個萬一……
“你們別這麽心急。”吳銘扶額。
他情緒一如既往的穩定,只是有點心累,“我話還沒說完呢。”
“薛兄,你的焚天火,”他重新把話說完,“我現在還能用嗎?”
“能。只要符咒還在你手上,你不将它洗掉,就一直能用。”
“我這只手臂有點奇怪的感覺。”吳銘将手臂如指針一般順時針移動,随後對着一個方向停下,“似乎感覺到這個方向有什麽東西。”
“沒有不适!”見蕭遙和方縱神色慌張急切,他急忙補充,“就是感覺靈氣的流動和別的地方有點不一樣。”
只有這只手臂有這種感覺,因此猜測和焚天火有關。
薛懷信釋出靈識探查:“可我并沒有感覺到任何異常。”
吳銘:“我是陣修。對靈氣流動的感知,比修其他道的修士本來就要敏銳一些。”
聽到這句話,方縱臉色更加難看:“真的……只是因為陣修的緣故?”
“不全是。”吳銘逗趣道,“最大的原因當然是因為我根骨極佳,天賦異禀。修什麽道都感覺敏銳。”
“你怎麽了?”見對方臉色仍舊不好,他安慰,“真沒任何不适。”
方縱抿了抿嘴,不再多言。
……真不是因為曾經有過劍骨,曾是對靈氣感覺十分敏銳的劍修的緣故?
蕭遙一顆心都在吳銘身上,此刻也再沒什麽心思去找天火。
他提議:“我們去那方向看看?”
得先把吳銘的異常情況解決了再說。
“行。”吳銘點頭,“薛兄,你和李兄他們留在此處……”
“我也一起去!”薛懷信不打算同吳銘兵分兩路。
天火和吳銘,那當然是吳銘的事更重要。
“你手臂的異常,很可能因我的焚天火而起。我怎能讓你獨自前去。”
既然如此,吳銘:“那就一起去吧。速去速回,盡量不耽擱你找天火。”
一行人于是離開此處,禦劍飛往吳銘感覺到靈氣異常的方向。
吳銘将右手當做司南,飛了大半日,漸漸抵達目的地附近。
蕭遙疑惑:“這裏不是,我們來的方向嗎?”
五指陣陣中央,山洞的方向。
方縱:“該不會在那洞裏吧。”
沒想到真被他說準,那特殊的靈氣,還真是從那洞裏出來的。
此前他們待的地方,是離洞口不遠處的一個寬大洞廳。石壁上還有一道縫隙,通往深處。
那縫隙十分狹窄,得側着身子才能鑽入。衆人用靈識朝裏掃過,沒發現任何東西,因此沒做理會。
而此時,吳銘感覺這縫隙裏流出的靈氣,讓他那畫了焚天火訣的手臂有種輕微的灼熱感。
蕭遙再次釋放靈識朝深處探查,依舊探查不出任何情況。
“異常靈氣的源頭,距離此處可能非常遙遠。在我的靈識範圍以外。”
別說他,就連方縱那等強大的神識完全鋪開,也探尋不到源頭。
李麟用一只眼睛貼着縫隙朝裏看,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到。
薛懷信:“現在怎麽說?鑽進去看看?”
“來都來了,”吳銘道,“進去看看吧。”
正打算側身鑽入縫隙,方縱一把将他手臂拉住。
“這縫隙這麽窄,側着身子也不好走,石壁容易把前胸後背刮傷。”
他說着“你站遠一點”,卻将人往自己身前攬。
他左手将吳銘攬到自己身前,右手持劍,朝縫隙一劍揮出。
強橫的劍氣即刻撞向縫隙。
轟!一聲巨響,山壁被劍氣打碎,縫隙擴大了一倍,成了一條可容一人正常行走的通道。
方縱收劍回鞘:“好了。走吧。”
衆人:“……”
除了誇贊方少主好劍法,還能說什麽。
只有蕭遙說:“你這樣随意破壞山壁,很容易……”
方縱挑眉打斷他:“那你別走啊。”
又道:“如果山塌了,我照樣可以再打碎岩石,重新開出一條路來。”
“這裏又不是靈脈。不會影響到別處。”
蕭遙無話可說。
方縱扳回一局。
吳銘心中嘆氣,悄聲朝蕭遙道:“你清楚方縱的脾性。劍修好勝喜鬥,但他對你沒有惡意,你就別和他争了。”
蕭遙嘴角微垂:“我明白。”
卻沒答應不同方縱争鋒。
道路擴寬,依舊是方縱最前,蕭遙第二,簡池在末尾壓陣,一行人鑽入通道,走向深處。
一路上什麽都沒有。
通道兩旁只有凹凸不平的天然石壁,陽光照不進來,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衆人只能引燃靈火照明。
幽深的通道一直延伸入前方的黑暗中,仿佛通向某處幽冥深澗。
就這麽無聊地走了好幾個時辰,吳銘一看時計,已是深夜。
然而此處沒辦法停下來睡覺休整,只能硬着頭皮繼續朝前。
但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我們行走的方向,是朝着天火那一方吧?”
蕭遙:“應當是。”
這條道一路直行,沒拐過彎。他們是在山脈裏,朝着天火的方向走。
又走了一會,李麟忽然問:“你們有沒有感覺越來越熱了?”
吳銘:“有。”
修士不畏寒暑,對尋常的冷熱沒什麽太大的感覺。
可當他們這樣的修為都感覺到冷或熱,那這處的溫度,早已超出了正常範疇。
此地已是遠超正常氣候的高溫。
蕭遙:“我們或許離火河的河道很近。”
所以靈氣異常炎熱。
正說着,走在最前的方縱腳步猝然頓住。
“怎麽了?”吳銘疑惑,“前方有什麽?”
為何突然停下?
“前面是斷崖……”方縱不知該怎麽形容眼前的景色,“下面,是火河。”
通道裏轉身不易,他只能看着腳下,朝身後的吳銘道:“我先下去看看,在确認安全以前,你別下去,就在這等着。”
吳銘剛說“小心點”,他已經縱身一躍。
方縱跳下去後,蕭遙往前了一步,站在了斷崖口。
吳銘上前,貼着他的後背,從他的肩膀上探頭張望。
“……”
眼前的景象極為震撼,讓他一時驚詫到忘了說話。
他們站在幾乎垂直的山壁邊緣。
下方是個深淵,有幾十丈深,垂眸俯瞰,只能看到滿眼火紅的岩漿。
他們竟在不知不覺間來到了火河的上方。
下方粘稠的岩漿靜靜流淌,熱氣朝着上空升騰,流入山壁的縫隙。
難怪這麽熱。
如此接近火河深處,不熱才怪。
沒過一會,方縱傳來訊息。
他已降落在岩漿之上。岩漿裏還有一些沒有完全燒化的岩石,可以落腳。
以及——“我前方不遠處的半空,漂浮着一團碧綠的火焰。讓薛懷信下來看看,是不是他要找的天火。”
他又提醒吳銘:下方溫度滾燙,一定得萬分小心。
蕭遙向吳銘伸出手,耳根通紅:“下面不好落腳,我扶着你跳下去。”
吳銘貼着他的後背,搭着他的肩膀,他感覺全身都要被一股熱氣烤熟了。
吳銘遲疑了一瞬,沒有推拒,将手遞給對方。
蕭遙的心都差點不跳了。
他小心得不能再小心,溫柔得不能再溫柔,如捧着一碰就碎的稀世珍寶,輕輕握上吳銘的手臂,環過他的腰,運轉真氣緩緩落下。
這一刻,他甚至覺得,即便跌進岩漿,立刻殒命,此生也已心滿意足,沒有半點遺憾。
可人心總是貪得無厭,欲/望是永遠無法填滿的溝壑。
這一刻他又爆發出新的想法,想将人摟得更緊,想要得到更多。
二人緩緩落在一塊懸浮在岩漿裏的岩石之上。
吳銘擡頭看了一眼蕭遙:“你怎麽了?”
“……沒,沒事。”
蕭遙沒膽說。
他剛才竟然無可抑制地爆發出罪孽深重的想法,想到了那些時常困擾他的歡夢。
想将心中的皓月拉下凡塵,想将月光弄髒,染上自己的污濁。
他緊緊捏起五指。
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對吳銘起這種大逆不道的念想!
蕭遙神色古怪,吳銘感到莫名其妙,又有些擔憂:“是不是這裏的溫度太高了,讓你感覺不适?”
蕭遙的體溫比常人偏低一些,此刻卻全身都在發燙。
想來應當是他對熱氣的抵抗力比其他人要弱一點,此處太熱,讓他感覺不适。
“你要不先回上面的通道?”
“他有那麽嬌貴?”二人正說着,方縱走了過來,一把扯着吳銘的後領,将他從蕭遙身前拉遠。
又用神識掃了一下蕭遙全身,不滿哼道:“屁事沒有。熱就忍着。”
岩漿上溫度是高,可對他們來說不都一樣?
就這個心機戲精會演。
專門裝可憐,裝柔弱,博取吳銘的關注和同情。
蕭遙這回還真就不演了,自己退了兩步,離吳銘遠了一些。
他拳頭緊捏,指甲在掌心掐出了深深的血痕:“……我沒事,真的。”
“那就好,”吳銘不再多問,只道,“倘若感覺任何不适,立刻告訴我。”
“你又這麽偏心他,”方縱極度不快,“怎麽沒見你關心我熱不熱,有沒有感覺不适。”
吳銘揉了揉眉心,溫言哄道:“那不是覺得你道行高,修為強,清楚你不會有任何問題嗎。你這麽高的境界,我放一百個心。”
方縱微微揚頭,用鼻孔出氣,內心小得意地哼了一聲:“這還差不多。”
這回答差強人意,他就不計較了。
吳銘心中嘆氣,感覺自己像在哄兩個孩童。
他兩沒事,自己有事!心好累!